天寶元年初春的青海湖,依然是天寒地凍,氣候嚴苛。這裡的春天,比長安要晚一個多月,而入冬的時間卻更早。
然而就在這個所有人都認為不會發生戰爭的日子裡,河西節度使蕭炅,隴右節度使杜希望,分彆從北麵和東麵兩個方向出兵,目標就是吐蕃占據的青海湖沿岸。
吐蕃人首尾不能相顧,隻能大軍北上抵抗河西軍的入侵,在原新城以南穀地,跟王忠嗣所率赤水軍遭遇,二者爆發激戰。養精蓄銳幾個月的赤水軍如猛虎下山一般銳不可當。
而吐蕃軍這幾個月都是轉戰各地,並未好好休整,體力上出現明顯弱勢。
此戰吐蕃軍大敗,被斬首千餘,其餘的退走。隻因突然天降大雪,王忠嗣擔心唐軍很可能在山間迷路,造成不必要的損失,所以並未追擊。
隻得沿著來時的路線,退回了大鬥拔穀紮營,防備吐蕃人的反撲。
但廓州出發的杜希望,卻屢有斬獲。
在廓州前線積石軍的配合下,杜希望帶著隴右邊軍主力臨洮軍,連續突破了吐蕃人的三道防線,並奪回了金天軍、威盛軍、武寧軍的原駐地。
當初三個駐軍皆為一千人的小城,在吐蕃人的突襲下,幾乎支撐不到一天。
如今被奪回的時候,也沒引起什麼波瀾,吐蕃人的稀爛防守,顯然是沒料到唐軍會從這裡反擊。
杜希望繼續率部西進,趁著嚴冬黃河封凍期,帶兵攻克了吐蕃在黃河對岸的石橋城!
猝不及防之下,這座武周時期被吐蕃攻占的戰略要地被唐軍攻占,吐蕃又再次進入戰略守勢!
勝利的戰報雪片般飛到長安,然而這個時候,李隆基卻已經帶著禮部尚書與諸多朝臣離開了長安,在五千龍武軍的護送下,浩浩蕩蕩朝著朔方而去,直奔靈州城!
基哥為了有人給自己寫詩拍馬屁,不僅讓賀知章一直跟隨左右,就連李白都給帶上了!他哪裡顧得上其他國事啊,現在基哥眼裡隻有“天可汗”的榮耀!
所有對吐蕃勝利的戰報,都被李林甫留在了長安,並未派人在第一時間告知李隆基。
李林甫決定先拖幾天,等基哥在靈州會盟的那天,再把消息送到。這樣可以讓基哥在同一天收到兩份驚喜。
雙倍的快樂,豈不美哉?
……
皇帝出巡的隊伍,自然是不可能走得很快。隊伍出長安城當天,可謂是盛況空前,長安百姓皆在道路兩旁觀摩,還有不少好事者高呼萬歲。基哥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竟然下車步行,與沿途百姓握手寒暄。
基哥感受到了做主人的滿足感與榮耀感,長安就是他的家,這裡就是他的地盤。在這裡,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並且百無禁忌。
懷著興奮到幾乎無法控製的心情,基哥出了長安以後一路向西,心裡想著的,便是草原鐵勒諸部在靈州城對自己俯首稱臣的場景。
四個字概括:美不可言。
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了離長安不遠的馬嵬驛,這裡早就被清場。
之前所有居住在這裡的閒雜人等,無論是多大的官,都被“請”了出去,就連驛卒都被換成了宮裡的宦官。
在長安,基哥的威望是沒有儘頭的,沒有誰敢對他怎麼樣。然而出了長安,可就未必如此了。
龍武軍將軍陳玄禮非常謹慎,那些細小不起眼的保衛工作,他也做得很到位。
馬嵬驛大堂的牆壁上,掛著很多木板,那些木板上麵寫著的,是大唐各路詩人們留下的作品。
此刻還未天黑,基哥頗有興致,帶著賀知章,李白等人在欣賞這些作品,順便點評。
不得不說,基哥的文學修養還是很高的,身邊又不缺賀知章、李白這樣的詩詞大家,自然是對牆上掛著的那些木板不太看得上。
基哥什麼好詩沒見過?
比如說張說的那首,基哥就覺得不怎麼樣。張說是宰相不假,但寫詩的水平確實很一般。
“玉顏雖掩馬嵬塵,冤氣和煙鎖渭津。蟬鬢不隨鑾駕去,至今空感往來人。
這是誰寫的詩,牛唇不對馬嘴,這樣的作品怎麼也能掛牆上?”
基哥終於發現了當初方重勇離開長安去河西時留下的那首詩,可惜落款是“無名氏”,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是誰寫的。
基哥隱約覺得這首詩是在暗諷自己,但是他沒有證據。
僅憑“鑾駕”二字,還不能說明啥。沒法說是本朝的皇帝,更沒辦法說是在指代自己。
但就是沒由來的,他一看到這詩,心中就特彆不舒服!
“來人啊,給朕將這塊木板摘下來。”
李隆基語氣不悅,對身邊不遠處的高力士吩咐道。
正在這時,李白站出來叉手行禮,對李隆基說道:“聖人,此詩鬱氣太重,掛在這裡不雅。不如微臣作詩一首,壓一壓它的鬱氣!”
一聽這話,賀知章也附和道:“世人不知此詩衝撞了聖人。留在這裡讓他們品鑒,所謂公道自在人心。
若是將其拿掉,不知真相的人恐怕會非議聖人心胸狹隘不能容人。”
基哥一聽兩位詩詞大佬都這麼說,氣也消了一半。他半開玩笑看著李白“威脅”道:“李太白,好好寫,要是寫得不好,朕可是要治罪的!”
“請聖人放心。”
李白躬身行了一禮,隨即拿起毛筆,在一塊空白的木板上寫下了一首詩。
“長安白日照春空,綠楊結煙垂嫋風。
披香殿前花始紅,流芳發色繡戶中。
繡戶中,相經過。
飛燕皇後輕身舞,紫宮夫人絕世歌。
聖君三萬六千日,歲歲年年奈樂何。”
標題是“馬嵬驛憶長安陽春”。
這氣氛可比什麼“至今空感往來人”要歡快多了,又是毫不掩飾的拍基哥的馬屁。
雖然我們現在在馬嵬驛,但腦子裡想著的可都是長安的美景!想著的都是君王的快樂無邊啊!
“不錯,就把這首詩留在此地,讓世人都看看。”
李隆基哈哈大笑,心滿意足的離開大堂,前往自己的臨時行館休息了。
楊玉環這次也作為“祈福”的道士,一同前往朔方。舟車勞頓,嬌柔的楊玉環,出長安沒多久就感覺身體不適,現在已經睡了。
當然,李隆基是不會讓她休息的。今天夜裡,他們會非常忙。
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的基哥,現在好像年輕了二十歲一般!
第二天,在楊玉環身上折騰了一夜的基哥,坐在馬車裡打盹,一點精神也沒有了。下一站是涇原,還未出關中,不可能出什麼事情,他也完全不擔心。
昨夜的瘋狂,透支了基哥的身體,讓他腦子裡空空蕩蕩的。那些將要在靈州城內獲得的榮耀,好像也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基哥現在隻想找個地方好好的睡一覺。
……
黃河還未解封的時候,方有德便帶著五千幽州精兵,以及部分鐵勒部使者,南下到河套地區,進入了靈州地界。
說起靈州,就不得不說一說靈洲。
多三點水,意思便大不相同了。
靈洲是古代寧夏黃河上的一個洲渚,四麵環水,地理條件優越。唐代顏師古注釋曰:“水中可居者曰洲。此地在河之洲,隨水高下,未嘗淪沒,故號靈洲,又曰河奇也。”
因此靈洲是個地理單位,早在西漢以前就已存在。這是一個南北長約90公裡,東西寬約30公裡,其麵積幾近3000平方公裡的洲渚!
隻不過,“靈洲”在北魏以前是存在的,但是北魏時,因“東枝”(也稱“枝津”)斷流,這個碩大無朋的洲渚已與河東鄂爾多斯台地連成一片,地形地理意義上的靈洲已不複存在。
簡單說,在靈洲範圍內的靈州城,現在就在河套地區“幾字形”的左下角那邊,黃河與安樂川的交彙處,位於黃河東南岸,過黃河後西北麵便是草原。
由此便可知道,靈州城的戰略地位極為重要,而且周邊水源豐沛,適合發展農業……以及畜牧業。
方有德名聲在外,哪怕同為節度使,也沒有誰敢跟他爭鋒。
新任朔方節度使張齊丘,特意命人在靈州段黃河某處搭建了堅固的木橋,並親自守在黃河對岸,帶著靈州城內朔方軍中的高級將領及州刺史迎接。
場麵不可謂不宏大!
靈州會盟的事情,他們已經通過朝廷的邸報得知了。可以想象,現在方有德在大唐天子心目中是怎樣的地位。用紅得發紫來形容,隻怕一點都不誇張。
朔方軍本身就沒有參與這次行動,連前任節度使韋光乘都被解職了,這些糟心事對朔方節度府的人來說,簡直是一言難儘。
本應該是自己防區的事情,被幽州節度使給搶了,但自己這邊居然還無話可說!
基哥隻想聽誰立功,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關心。所以朔方軍內部,恐懼的氣息正在蔓延,認為可能被秋後算賬。
靈州城內很多人都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張齊丘是剛剛“空降”過來的,他倒是無所謂,隻要做好接待與保衛工作就好了。
接待鐵勒各部使節,接待大唐天子李隆基,以及,接待得勝歸來的幽州軍。儘快讓這件對朔方軍名聲極為不利的事情過去,不出什麼亂子就好了。
“節帥,幽州軍的人過來送公函了。”
一個親兵走到張齊丘身邊,將一份封好的公函遞給對方。
唐軍過境,交接防務,一同禦敵等事務,都需要公函作為書麵聯絡方式,並存檔。
以便於在戰後追溯,到底是立功還是有過,全都有白紙黑字的證據,絕不是空口無憑一般的打嘴仗。
“方節帥倒是很客氣啊。”
看完公函,張齊丘心中感慨,忍不住歎息一聲。
方有德在公函中說,幽州軍將在黃河對岸紮營,不會進入靈州城。如果幽州軍中有隨員要進入的話,一切按規矩走就行了。
張齊丘感覺方有德似乎並不像傳聞中的那樣跋扈與任性。
聽聞這位爺好像關鍵時刻不怎麼把朝廷的軍令當回事,一般都是先把事情辦了再說。
要不是方有德能力強沒有辦砸過事情,他那個節度使早就當不下去了!
“傳令下去,讓段秀實在本節帥站著的這個地方紮營,守好木橋。安排幽州軍駐紮在靈州城郊外,並允許方節帥帶五百人入靈州城。”
張齊丘沉聲下令道。
親兵領命而去,他這才無奈鬆了口氣。
所謂禮尚往來嘛,方有德說讓幽州軍屯紮在黃河對岸,這是客套。若是真這麼做,朔方軍以後在大唐就抬不起頭來了!
此番方有德一手促成草原鐵勒諸部會盟,班師回朝居然被撂在河對岸,傳出去成何體統?
張齊丘情商超高,知道很多大事,往往都是因為小事引起的。朔方軍現在處境不妙,皇帝還要來靈州城,一點小矛盾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不一會,傳令兵又跑來,氣喘籲籲的對張齊丘說道:“幽州軍那邊方節帥很堅持,就是不過黃河。他還說,這個態度也是給鐵勒部的諸多使節看的,請張節帥展示一下大唐邊軍的軍紀嚴明。”
聽到這話,張齊丘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了。
“那也行吧,不過帶五百幽州軍入靈州城的事情,就不必多爭執了,進出城門的手續,一個個去批示也很麻煩。聖人要來靈州城了,作為地方節度使,自然是要以聖人為主,總不能全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把本節帥的話帶到,你再回來複命。”
張齊丘麵色不悅的對那位親兵說道。
“得令……”
這位親兵一臉不高興,又不敢反抗,完全搞不懂這兩位節度使來來回回到底在搞什麼鬼!
隻有張齊丘明白,很快靈州城便會成為全大唐最矚目的舞台。而舞台上唱戲的主角將是大唐天子李隆基,還有很多配角,比如說方有德,比如說自己,又比如說那些鐵勒部的使節等等。
在這個節骨眼,他也是和方有德暗暗較勁,誰也不想落了麵子。
如果可以的話。
終於,方有德答應了張齊丘的條件,又讓顏杲卿起草了一份公函,送到張齊丘手中。待確認無誤後,張齊丘也在上麵簽上了自己的大名,蓋上了自己的印信。
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張齊丘隱隱有些擔憂。
幽州還未入城,就顯示出方有德那格格不入的強硬性格。等他入了靈州城,會不會……搞出什麼大事來?
正在這時,視野內出現了一隊騎兵,其中一個人至少牽著三匹馬,遠遠看去,隊伍裡馬比人多了不少,看得朔方軍這邊的士卒是又氣又妒。
“前麵可是方節帥當麵?”
張齊丘對著幽州軍的隊伍喊了一聲。
很快,隊伍裡走出一個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氣勢逼人,不怒自威。他走過來,握住張齊丘的手沉穩說道:“正是在下,請張節帥派人引路入城吧,我隻帶幽州軍將領及親兵百人即可,人多了兒郎們不好管理,胡作非為我必砍他們祭旗,有些於心不忍。”
方有德微微點頭說道。
“如此也好,這邊請。”
張齊丘沒有多說什麼,李隆基不來,他和方有德誰也不會給誰難堪。兩軍之間的“暗戰”,等皇帝來了才夠熱鬨。
他完全可以料到,自己手下那些人,肯定會站出來爭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