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門謝客,把這些人都轟走!”
方重勇黑著臉對阿段和方來鵲說道。
方來鵲還想說什麼,卻見阿段已經上前驅趕那些前來拜訪的人群。好多牛車卡在坊內的道路中間無法掉頭,像極了方重勇前世小路上堵車時的混亂不堪。
“嗬嗬,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
方重勇冷哼一聲,看到這趨炎附勢的一幕,心中膩歪透頂。同時,他也感覺很是疑惑。
自己那個渣爹當幽州節度使了?安祿山呢?
方重勇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又不太說得出來。
當了大官後,求辦事的人就會一波接一波,門庭若市。方有德驟然上位,成了幽州節度使,聲名鵲起,自然不缺拉攏討好的人。
現在這波不過是拙劣的試探罷了。
這種禮,是不能收的。大家又不是很熟,你送禮過來,那要不要“禮尚往來”?
隨便接受陌生人的饋贈,無論什麼時代都是取死之道!
回到院子裡,方重勇看到許遠與張巡二人正在桃樹下讀書。最近秋闈的進士榜也出來了,果然如李隆基所言,許遠、張巡、李揆三人全部落榜,半點意外都沒有發生。
“小郎君,聖人近期解散了萬騎,要成立一支新的禁軍,名為龍武軍,現在正在公開招募勇士。我們二人想進龍武軍中任職,不知道……恩公有沒有門路?
若是難辦,我二人北上幽州投靠恩公亦是條不錯的出路,總比在這裡蹉跎光陰來得更好。”
張巡放下書,一臉懇切看著方重勇問道。
這次科舉落榜,讓他與許遠受到了很大打擊。
這是最頂級的權貴直接將他們掃落,那股令人絕望的力量,幾乎磨滅了二人的信念。
什麼科舉啊,什麼公正啊,都是假的,隻有權力的無情與霸道是真的!
“龍武軍沒什麼意思,就算你們能混進去當官,將來遭遇到的事情,恐怕不會跟科舉考試中發生的有什麼兩樣。
倒是你們北上幽州是一條出路。我父親應該會照拂你們的,在節度使幕府為官,也不失為一條捷徑吧。”
方重勇忍不住歎息說道。
很多事情是明擺著的,張巡與許遠二人,科舉中被皇帝掃下去一次,那明年再考,肯定也會受到考官的另類“優待”。
這兩人以前被皇帝針對過一次,現在要是將其錄取的話,那算不算打李隆基的臉?
這種事情哪個考官都不會說得太明白,反正就當二人不存在,錄取的時候不看他們的卷子就完事了。科舉選士本身就是個非常主觀的行為。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張巡與許遠二人都是聰明人,他們大概也想明白了,科舉之路已經斷絕。
不過既然方有德已經當了幽州節度使,又與他們有舊,此時不去投靠為自己謀一條路,難道要等將來方有德被貶官後再說麼?
答案是明擺著的。
“我們二人,今日便離開長安前往幽州了,感謝小郎君這段時間的收留照顧。”
張巡與許遠二人站起身,對著方重勇深深一拜。一直住在方有德家,他們也覺得很難為情,連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二位也多保重,我這便送你們出城吧。”
這兩個老實人,到了渣爹手下,應該會有比較好的出路吧。
方重勇心中暗想。
等送二人出城再返回,已經快要到宵禁時間了。方重勇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就看到穿著淡黃宮服的高力士,正一絲不苟昂首站立於大堂中,身邊是小心翼翼伺候的方大福。
“罪過罪過,豈敢讓長者等候啊。”
一看到高力士,方重勇便雙手合十行禮。高力士從興慶宮到這裡雖然隻需要五分鐘不到,但是現在對方在這裡等候,則意味著事情並不簡單。
二人來到書房落座後,高力士將一卷黃色的帛書交到方重勇手中。
“得你父恩蔭,朝廷授予你宣義郎之職,還不謝恩?”
“謝聖人恩典。這個宣義郎……是做什麼的呢?”
方重勇疑惑問道。
他這個超級外行的問題,直接把高力士問懵了。
宣義郎是七品下的散官,如果真要問這個官是做什麼的,那隻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你一個半大孩子又能做什麼?
散官是虛銜啊,以示朝廷恩寵,能做什麼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九歲就被授予官職,除了皇子外,大概也沒幾個人,你怎麼還問這官職有什麼用?”
高力士沒好氣的嗬斥道。
“哦哦。”
方重勇應和一聲,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虛銜散官,狗都不稀罕!
方重勇內心鄙夷李隆基小氣到了極點。
“今日還有一件事。”
高力士忽然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
“長者請講。”
方重勇亦是收起心中的碎碎念,叉手行禮說道。
“是這樣的,聖人擔憂你父親常年在幽州,無法教導你進學。因此特許你進入弘文館學習!
弘文館隻有三十個名額,早已排滿。因此,聖人命其中一人強製退學,空出名額讓你進入其中讀書。”
嗯?
聽到這話方重勇一愣,感覺這個操作有點不同尋常啊!
“弘文館隻招三十個學生?”
方重勇忍不住詢問道,被這種頂級精英教育給震撼了。
要知道,唐代科舉錄取進士,很多時候一年也超過三十人,平均一年二十七人!
這弘文館一年隻招三十人,真不是牛逼二字可以概括的。
“不是弘文館一年招三十人,而是弘文館隻有學生三十人!”
高力士忍不住糾正方重勇的奇葩認知。
“隻有三十人?那不是隻有幾個教書的先生?這豈不跟私塾差不多了?”
方重勇難以置信的反問道,有些大世家辦的私塾,都不止三十個學生呢。國子監更不必說,那可是同時有兩千以上學生進行的龐大規模。
弘文館的學生這麼少,朝廷這個玩法,讓人有點不明所以啊。
“這便是你不懂了,弘文館有大學士、學士、直學士共百餘人!聖人這麼關照你家,你竟然還在這裡質疑,簡直愚不可及!”
高力士被方重勇氣得想罵娘。
弘文館為什麼老師這麼多呢?因為教授學生隻是它的附帶功能,弘文館的主業,是“為國儲才”!
唐武德四年,李淵下令置修文館於門下省。九年,太宗即位,改名弘文館,聚書二十餘萬卷。
其中置學士,掌校正圖籍,教授生徒;遇朝有製度沿革﹑禮儀輕重時,得與參議。置校書郎,掌校理典籍,刊正錯謬。
並設館主一人,總領館務;學生三十名,皆選皇族貴戚及高級京官子弟,師事學士受經史書法。
總而言之,這是個很牛逼的地方,老師是學生的幾倍還多。雖然參政議政的功能被不斷弱化,但藏書的功能卻被強化了。
高力士向方重勇解釋了一下弘文館的規矩。
“九歲也能入學麼?”
方重勇忍不住詢問道,他怕跟上次去國子監上學一樣。
“因為有很多急於出仕的子弟,所以弘文館對入學年齡的要求,沒有那麼嚴格。”
高力士笑道。
這其實很好理解,高官子弟很多都不參加科舉的,從弘文館出來以後就可以待選當官了,就算參加科舉,也是專門開一科,簡化難度,大開後門!
沒本事的人從這裡出來也可以隨便做官。
因此孩童提前入學,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可以了吧,明日去弘文館報到,拿著入學的憑據去吧。”
高力士從袖口裡掏出一個信封,略有些疲憊的說道,高大的身形看起來都有些佝僂。
“長者可是有些疲憊了?”
方重勇關切問道。
“有點吧,隻是這些事情你不懂的。”
高力士歎了口氣,他最近就在琢磨一件事,隻是這件事很不好辦。
“長者不說,又怎麼知道我這個黃口小兒不懂呢?”
方重勇環顧四周問道,發現方大福等人早就退了出去,門已經關好了。
他有心求高力士幫自己辦一件“小事”,這次正好機會來了。
若是機會錯過,後麵可不太好辦。
“是這樣的。”
高力士湊到方重勇身邊,壓低聲音說道:“最近我聽到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呢,講到一半,後麵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也不知道,因為講故事的那個人已經去世了。
這個故事怎麼說呢,就是講在我家鄉那邊,嗯,蠻荒之地的嶺南,有一個大戶人家,家中妻妾成群……”
“然後呢?”方重勇好奇問道。
“然後這個家主呢,對他的貼身仆人很好。於是這個仆人呢,就想報答他,這個你明白麼?”
方重勇故作恍然大悟道:“難怪我家的家生子都忠心耿耿,知恩圖報人之常情啊。”
“是了是了,就是這麼回事。”
高力士不以為意的點頭繼續說道:“然後有一天呢,那個貼身仆人發現家主茶飯不思,很是陰鬱的模樣。他問了多次,家主也不說,隻是搖頭歎息,於是這個仆人就覺得很奇怪。
直到有一天呢,家主帶著仆人去他一個小妾生的兒子家裡。家主的兒媳,便在宴席上撫琴助興。那天家主回來以後,就特彆高興,被那位仆人看在了眼裡。”
“然後呢?”
方重勇一臉懵逼的反問道,搞得高力士心頭火起。
他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這孩子怎麼還裝傻!
“然後那位仆人就想,會不會是家主想聽自己的兒媳彈琴又怕被人非議呢?
仆人不敢確認,也不敢去挑明,這件事畢竟是不合常理的。
於是那位仆人請了很多會彈琴的美麗女子,去家中彈奏那天兒媳彈的曲子給家主聽,但家主都沒有露出半分開懷的模樣。
這個仆人已經明白了,家主就隻是想聽兒媳彈琴,換彆人都不行。
仆人想為家主做點什麼,又怕家主責怪,那麼仆人會如何處置這件事呢?我正好奇的時候,故事沒講完就斷了。”
高力士不動聲色說道。
如果他不是實在沒辦法了,絕不會去問一個半大孩子,哪怕這個孩子極為聰慧。
“家主隻是為了聽兒媳彈琴麼?”
方重勇反問道。
高力士眉毛一挑,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隨即微微點頭道:“那是自然。”
“兒媳出家為道士之後,那自然就不再是兒媳了,給家主彈琴,也不會引起非議了吧?”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說道。
“再說了,是兒媳主動要出家的,跟家主,跟仆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對吧?”
聽到這話,高力士心領神會,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兒媳出家後,家主看到妾生子孤苦,又給他安排了一門親事,豈不皆大歡喜。原來這個故事後來是這樣的啊,唉,我總算是不用再去念想了,甚好,甚好。”
高力士滿意的點點頭,他相信方重勇聽懂了自己想說什麼事。而且,他也相信這件事不會被第三個人知道,包括李隆基在內。
“你明日就要入學弘文館,那裡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我過去知會一聲麼?”
高力士忍不住露骨的暗示道。
“呃,那邊的事情,應該問題不大。倒是小子有件要緊事,還想長者幫幫忙。”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從桌案上的鎮紙下麵,拿出一封信,交給高力士說道:“王忠嗣將軍的夫人李氏,想給聖人寫信,又缺門路。某也是沒辦法,隻好拜托長者幫忙,將這封信給聖人過目一下。”
聽到這話,高力士警覺問道:“信中寫了什麼?”
“隻是一些婦人之言。
王將軍長期外鎮邊疆,李氏照顧家中孩兒頗為吃力,隻是希望聖人可以把王將軍安排在長安附近番上,時不時可以回家休沐,此乃人之常情。”
方重勇對著高力士深深一拜,懇切說道。
李隆基其實已經打算調王忠嗣離開東陽府了,隻是去哪裡還沒定。李林甫說去劍南,杜希望上書說去河西,實際上李隆基心中也在猶豫。
他甚至動了讓王忠嗣進入龍武軍服役的心思。高力士對此知之甚詳。
“唉,也是難為這個婦人了。”
高力士將信收好,微微點頭,既沒有說同意交給李隆基,也沒有說不同意。
該辦的事情已經辦完,高力士站起身,他用複雜難明的眼神看著方重勇,最後歎了口氣道:“你入學弘文館頂替掉的那個人,是忠王長子李俶。入學以後,低調一些為好。”
說完高力士轉身便走,出門之後,已經是滿天星鬥。
他從興慶宮的後門走進去以後,才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
“方有德生了個了不得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