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夕陽無限好(1 / 1)

盛唐挽歌 攜劍遠行 9725 字 4個月前

第410章 夕陽無限好

“快走!老實點!”

木鹿城外,一個唐軍士卒將遲遲不願離開的老人一腳踹倒在地。他脫離了隊伍,如同雕像一般駐足,回望規模龐大的木鹿城,戀戀不舍。

而周遭的木鹿本地人,則完全無視了他。這些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在安西遠征軍士卒的“保護”下,朝著東麵的沙丘而去。

看上去沉默而麻木。

“你們先去吧,不要耽誤正事。”

方重勇走上前去,對著麵前那幾個唐軍士卒擺了擺手。他將那位老人扶起來,可是對方似乎並不領情,起身後,就對著方重勇身上吐了一口痰!

此舉激怒了方重勇的親兵,他們瞬間便衝上去,將這位不知道是何民族,更是不知死活的老人亂刀砍死。

鮮血甚至都濺到方重勇的軍服上。

“埋了吧。”

方重勇歎了口氣,什麼也沒多說,更沒有責怪自己的親兵。

如果詛咒可以殺人,方重勇相信自己已經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對於死人的冒犯,他還是很大度的。

方重勇很清楚,這種仇恨短期內是無法化解的。

不管是唐軍也好,還是木鹿城本地人也好,都是各自在說各自的道理。所謂“我之英豪乃敵之仇寇”,矛盾無法調和,就隻有用刀說話了。

畢竟,武德也是德行的一種。

假如有一天西域淪陷於吐蕃,那麼吐蕃人隻會做得更過分。

自從那支來自西亞的大食軍殘部離開木鹿城後,城內的居民就再也不鬨騰了,他們似乎也明白了接下來的命運是什麼。方重勇也是各種套路一起用上,總之,就是要把木鹿城從地圖上抹掉。

本地人分批次的離開,他們中的一部分,最終將會被唐軍帶去碎葉鎮安置。而剩下的,則會被安置在蔥嶺以西各小國。

當然了,編戶齊民不可能,大部分人的身份,都會淪為奴隸。

類似“摻沙子”的政策,哪怕方重勇帶著安西遠征軍離開西域以後,也會一直持續下去。這些不同民族混居的政策,會讓這些區域的政治勢力持續碎片化,永遠都無法形成合力。

木鹿地區的“難民”,曾經的突厥貴族,突騎施部落首領,還有昭武九姓,唐朝邊民等等,蔥嶺以西各國,各類勢力盤根錯節,他們永遠都沒辦法聯合在一起,隻能各自抱團取暖。

然後爭取大唐的關照,以求在當地混得更好。新建的河中都護府,就是乾這事的。看起來是跟安西都護府差不多,實則成本要低很多,並保證短時間內不出問題。

此舉將會極大降低大唐在這裡的治理成本。畢竟,大唐的核心區域,離蔥嶺以西真的太遠了!

至於更多的,方重勇也沒有好辦法了,他畢竟不是基哥。

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吧!

“節帥,人撤得差不多了,我們現在要不要一把火將木鹿城燒了,反正也就剩下個城堡了。”

車光倩走過來抱拳行禮問道。

“燒了吧,要不然木鹿城中那些財帛的去向,可就不好交代了。”

方重勇失笑搖頭道。

安西遠征軍這回可是放開了手腳劫掠的,而且還不用上繳國庫。無論怎麼說,都要在木鹿城這裡做做樣子。

殺人放火,光殺人可不行,放火也是必要手續。所謂毀屍滅跡,死無對證,多年後就能洗白成仁義之師了。

看到他心情似乎有點惆悵,車光倩小聲安慰道:“節帥,木鹿城確實好,但它是大食人用來對付我們的。這樣的好東西,便是得不到就要毀掉……”

他以為方重勇是在惋惜這宏偉的木鹿城自此成為廢墟。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本節帥不是在擔心木鹿城。”

方重勇搖了搖頭,看了看掛在城牆上頭的夕陽,心中暗暗感慨:

這,大概就是唐軍踏足最遠的地方,而且,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了。

車光倩不明白,他這一次離開蔥嶺以西,應該就是永彆了。

而不是暫時的分離。

“節帥,無論誰是新天子,他手裡都需要一把快刀,才能鎮服四方。

節帥不必為朝政而擔憂。

無論誰是新天子,沒有節帥都鎮不住這西域的。”

車光倩不動聲色說道。

他的眼光不能說差,隻不過是缺乏了“先知”的技能而已。而且作為軍人,對於社會變化缺乏了敏銳感知。

任何國家和勢力,如果已經開始腐化,那麼最後爛的一定是軍隊。

如果連軍隊都開始爛了,那麼說明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大唐的軍隊還沒爛,可是社會基本麵已經爛了,傳導到軍隊,隻是遲早而已。

“那你可得找幾個河北人問一問了。河北人的看法,或許跟你完全不同。

罷了,你去安排一下燒城吧,本節帥也準備撤了。”

方重勇長歎一聲,沒有過多解釋什麼。

車光倩隻好帶著人去燒城了。

他是地道的關中人,普遍比較關注西域,這也是關中人的利益核心所在。

車光倩不知道河北的情況,不知道河北人怎麼想,那是很正常的。

安西遠征軍所需的糧秣,很多都是從涼州挪用的。而被挪用的庫存,那是必須要補齊的。從哪裡補呢,答案就是河北。河北糧食多,運費也低,比從兩淮漕運便宜。

方重勇他們經略西域,對於大唐邊鎮安全的好處,河北人是體會不到的。反正吐蕃人也好,大食人也好,打得再凶也打不到河北來。

但唐庭對河北抽重稅,每一個河北人都是感受深切。這裡頭沒有什麼誰對誰錯,就是一個利益均衡的問題。

封建統治者,也需要他們理想中的“歲月靜好”。

“靜”是希望被剝削壓迫的人不要鬨,“好”是希望所有的好處都是他們拿。

方重勇又看了一眼夕陽下的木鹿城,中央的城堡已經開始燒起來了,而外城的屋舍,早就在驅離當地人的時候,強迫那些人自己拆掉了。

此刻早已是一片廢墟,毛也不剩下一根。

“誒?這裡不是後來塞爾柱王朝的都城嘛!”

方重勇一拍腦袋,終於想起來木鹿城這塊風水寶地,為什麼讓人感覺那麼熟悉了。

在中亞,找一塊地理自然環境如木鹿城一般的好地段,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但凡是有些農耕條件的,都是後世聞名遐邇的存在。

比如曆史上的石國柘枝城是後來的塔什乾,火尋國是後來的花剌子模,康國都城颯秣建,是後來的撒馬爾罕。

木鹿城自然也不是無名之輩,它是後來大名鼎鼎塞爾柱王朝的都城。

想到這裡,方重勇愈發覺得自己拆城沒有拆錯。大唐隻是這裡的過客,終有一天,以木鹿城為核心的區域性霸權,遲早還是會發展起來的。

無論現在拆不拆木鹿城,都不會影響這個最終結果。

“處理完外麵的事情,大唐也要開始處理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某些醉生夢死的人,有沒有意識到要處理問題呢?”

方重勇自言自語一般的反問道,卻始終沒有邁出腳步離開木鹿城的外城城門。

他回憶了一下長安城各坊市內的種種虛偽繁華,並不認為那些人覺得大唐會有什麼麻煩。

正在這時,何昌期帶著一隊銀槍孝節軍的親兵走了過來,看到方重勇還沒走,上前行禮詢問道:“節帥,您怎麼還不出發啊。末將剛剛帶人去城內巡視了一圈,這木鹿城裡頭已經空了。城堡都燒起來了。”

在他看來,方重勇應該早就跟著其他人一起離開的。而他帶著銀槍孝節軍的親兵,是留下來“乾臟活”的。

“我就隨便看看。”

方重勇隨口應付了一句。

“節帥,不用擔心。

屬於您的那一份,弟兄們都給您拾掇好了。

您在長安郊外不是有個禦賜的農莊嘛,我們會把財帛搬到那邊藏好的。”

何昌期湊過來小聲說道。

此刻方重勇已經和他們一起,往不遠處安置駱駝的營地走去,此番來木鹿的唐軍,已經陸陸續續走得差不多了。

“不必了,把本節帥那份送去華清宮給聖人觀摩吧。

要是不送去華清宮,你們都彆想好過。吃到肚子裡的也要吐出來。

咱們這位聖人的脾氣可不太好,彆想在他眼前耍花樣。”

方重勇嗤笑一聲,擺了擺手,示意何昌期不用獻殷勤了。

要錢就不能要權,要權就不能要錢。兩樣都想霸占,就是取禍之道。

方重勇感覺自己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要是再不顧顏麵撈錢,難免會讓人有想法。

按照基哥的思維模式,錢這種東西就是我給你的你不能不要,我不給你的,伱不能伸爪子。

不是要過窮日子,而是你有沒有錢,那得基哥說了算才行。

方重勇要錢也很容易,回長安後在基哥麵前哭窮就行了,犯不著從這些不計入軍功的戰利品裡麵拿。

“節帥,給聖人那邊的已經安排了,不用擔心。

咱們這次在木鹿城那可是要往海裡撈啊,都是節帥的功勞。而且回柘枝城後,軍票也要敞開了用,總之一定要一次性撈夠本,再帶著這些財寶回長安。

哪能缺了節帥那一份呢!”

何昌期大包大攬說道,在他看來,方重勇膽子“太小”了。

二人此刻已經騎上駱駝,邊走邊聊。

“回長安後,你記得要檢舉我在西域貪婪無度,劫掠地方。我會保送你為銀槍孝節軍軍使。”

方重勇忽然一臉淡然說道。

“節帥!使不得啊!末將上位,豈能服眾?”

要不是騎在駱駝上,何昌期差點就給方重勇跪了!

這不是想不想當的問題,而是現在銀槍孝節軍自上而下,都得到了方重勇實實在在的好處。何昌期要是檢舉,不但是為了自己上位賣主求榮,而且還是人格低劣的背信棄義!

在軍中誰要落得這個名聲,當真是哪裡都混不下去了。

方重勇現在用兵如臂指使,不就是因為帶兵仗義,好處總是想著部下麼?

人心向背都是明擺著的。

“本節帥會在公開場合找你的麻煩,並沒收你的那一份財帛。

你懷恨在心檢舉我之後,勢必在銀槍孝節軍內混不下去,我會借機運作你去河東為大同軍軍使。

你在那邊好好乾,我嶽父在那邊有關係,會有人關照你的。”

方重勇看著何昌期的雙眼,不怒自威,讓人無法拒絕這個要求。

“節帥是說……長安有變?”

何昌期麵露驚駭之色,想了想又感覺挺正常的。

六十多歲老不死的狗皇帝,還不從位置上退下來!哪個皇子不想他早點死?

有這樣的背景,長安又豈能不亂?不過遲早罷了。

“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指不定哪一天,本節帥還要指望你救命呢!

銀槍孝節軍這支猛虎到了長安,一身的爪牙都被捆住不能動彈,真不如你想得那麼安逸。

如果可以,其實我也不想當銀槍孝節軍的這個軍使。但是聖人不可能放我走的,這個道理你明白麼?”

這回何昌期算是真聽懂了。

“節帥,要不找個皇子當靠山,咱們直接把那個老皇帝拉下馬吧,怕他個鳥!”

趁著四下無人,何昌期壓低聲音說道。

其實,不止是他一個,唐軍中很多將領都有這樣的想法。

基哥已經老了,給不了他們想要的未來。找個皇子當靠山才是正經事。

這是很現實,也是人之常情。

“這話跟本節帥說說也就罷了,隻當你是口無遮攔。在彆處亂說,那是要掉腦袋的。”

方重勇忍不住嗬斥他道。

“嘿嘿,末將就是說話不過腦子,但也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開口,什麼時候不能開口啊。

我又不傻!”

何昌期摸了摸自己的大圓腦袋。

他以前做過那麼多犯忌諱的事情,再多個造反又怎麼樣?

反正都是死,債多不壓身。

“節帥,回長安以後,我們都還好,反正以前也是那樣。

不過您真的會被收回兵權啊?

銀槍孝節軍本身也就三千不到的兵員,您身上沒了其他職務,那不就相當於一個軍使嘛。

朝廷再怎麼說,也要封個王吧?”

何昌期有些不甘心的吐槽了一句。

這次出征西域,可謂是畢其功於一役啊。不獎賞不說,還把兵權奪了,真把天下人當傻子啊!

“彆彆,異姓封王不得好死啊,你也不用咒我吧。”

方重勇連忙擺手,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彆看大唐有不少“異姓王”,那些都是政局極度不穩的時候,朝廷所采取的策略。

比如基哥之前唐中宗時期的漢陽郡王張柬之,以及安史之亂後的一係列異姓王,都是策略。

至於唐末,異姓王就是基操了,朱溫都混了個梁王,不提也罷。

“我覺得,還是早點安排你去河東比較好,你這大嘴巴,待在長安早晚要出事。”

方重勇忍不住懟了何昌期一句,騎著駱駝向前加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