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歲對異火的日夜研究總算沒有白費。
最初她以為五行光核是靠異火孕育而生,隨著她捏碎五顆以後,明顯發現五行光核誕生的速度慢許多。
而她自己也會覺得精神力消耗過多,眼皮沉重,呼吸困難,最後直接暈了過去。
第二天啞婦發現她倒在琉單玉石旁邊,慌忙上前把人叫醒,看著虞歲茫然呆愣的表情蹙眉。
虞歲試圖蒙混過去,卻還是被啞婦彙報給了素夫人。
素夫人問她怎麼回事,虞歲說是昨晚睡不著起來背書,然後在琉單玉石邊睡著了,因為靠近它很涼快。
倒是蒙混過關了。
這些小事無關緊要,所以素夫人不會放在心上。
虞歲也知道了自己目前重造五行光核的極限是多少。
這年的整個夏季,虞歲隔三差五就去顧乾家玩,到冬天的時候,她已經快把書房裡的書都看完了。
天氣轉涼,躁動的異火總算給她帶來了又一好處。
入冬後,虞歲屋裡的琉單玉石被啞婦等人換掉,轉而給她庭院屋簷下掛上了道家的“四季休符”,讓冬日的寒氣止步,無法靠近,屋內則溫暖如春。
虞歲穿著一件單衣站在簷下,抬頭看天上落雪,伸出手,雪花在快要靠近她掌心時就已融化。
冬季不用再去國院,但她也沒有閒下來,開始頻繁跟著素夫人外出參加宴會,入年關時,王府也在操辦宴會,到時南宮一族的人都會受邀在王府過除夕。
過年節這段時間,反而是虞歲最忙的時候。
今日這個大臣設宴得去,明日那個將軍設宴還得去,後天宮中設宴更得去,哪怕她出門就當個吉祥物,代表南宮王府的吉祥物也必須到現場來才行。
不過大多時候都是虞歲跟著素夫人去的,偶爾其他幾位夫人也會去,唯有今日的鎮國將軍府設宴,王府的主人南宮明也去了。
南宮明站在馬車前朝剛出王府大門的虞歲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虞歲乖乖過去喊了一聲爹,南宮明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先上馬車,和素夫人在外說了幾句話,各自分開。
素夫人上馬車後就閉目休息,虞歲轉了轉眼珠,在想是要跟她聊兩句,還是當個啞巴。
在她當了好一會啞巴後,素夫人開口說:“你與鐘離家的孩子關係如何?”
青陽的鎮國將軍鐘離辭,被稱為是兵家三戰神之一。鐘離是兵家大族,祖上幾代都是青陽戰功顯赫的大將軍。
他們的後代在兵家一道上各個都很有天賦,精通兵陣困殺二術,不僅如此,還有家傳絕世劍術,算是當今玄古大陸六國中戰力排行前十的大家族。
也是位於青陽國權勢頂尖的那一圈人。
鎮國將軍鐘離辭的夫人是普通人,在帝都毫無背景,生有一兒一女。
兒子鐘離山十歲,女兒鐘離雀六歲,和虞歲同樣的年紀,也同在國院學習。
虞歲在國院見過幾次鐘離雀,但沒說過話,因為她大多時候都在睡覺。
鐘離雀這個名字,虞歲經常聽到,但都是從尚陽公主口中聽見的。
鐘離雀不加入尚陽公主的姐妹團,讓尚陽公主感覺很沒麵子。
小公主要什麼有什麼,很少遇到有忤逆她的人,鐘離雀算一個,為此有段時間經常找茬,甚至鬨到皇後出麵調解才停歇。
鐘離家的地位由此可見,與唯一的外姓王南宮家比起來,不分上下。
麵對素夫人的提問,虞歲腦子裡飛速過了一遍信息後,如實回答:“不是很熟。”
素夫人睜開眼看了她一眼,虞歲以為她要批評自己的社交能力,卻見素夫人又合上眼,淡聲道:“不必深交。”
虞歲點頭。
看來兩家的關係不是很美好。
*
今日是鎮國將軍嫡長子的生辰宴,來的人很多,光是鐘離家的人就看得虞歲眼花繚亂。
鐘離家宗族興盛。
大將軍鐘離辭就有三名同父同母的親兄弟,親兄弟成婚生子,開枝散葉下,小輩們就有近十一二人,還不算上旁係和遠親。
虞歲跟在素夫人身邊當個吉祥物。
這時候地位高的好處就展現出來了,至少她不用見著誰都得開口喊一聲,多是旁人見了她尊稱一聲小郡主。
眾人場麵話說完,就開始各自寒暄,男人們聚在一堆聊男人的,女眷們聚在一堆聊女人的。
孩子也跟孩子玩。
府中下人們提前將積雪清掃,路上紅梅綴滿枝頭,石燈被點亮,驅散夜晚黑暗。
尚陽公主也來了,她和其他孩子玩得正開心,跑在前頭時順嘴喊了下落在後邊的虞歲。
因為困倦,虞歲耷拉著腦袋走在最後,她聽見喊聲抬頭看去,一眼就瞧見了避著尚陽公主走的鐘離雀。
鐘離雀在侍女的掩護下,提著裙擺穿過紅梅林,跑得很著急,因而雙頰緋紅,輕嗬著寒氣。
她從梅林裡跑出來,與道路上的虞歲打了個照麵,兩人都是一愣。
身為王府郡主,每天都有人儘心儘力的為她穿衣打扮。虞歲也不怎麼管,反正她瞧著都好看。
出門前,侍女先給她梳了個垂掛髻,發頂盤發成兩個小花苞,再分出兩股黑發結辮扣上,最後剩下的長發再分成兩股長辮墜在身後,細長的紅繩穿梭在發辮中,係在發尾。
此刻虞歲瞧著站在幾步遠的鐘離雀,兩人的發型不說十分相似,也是一模一樣,就連發簪都選的海棠花樣式,同樣是紅繩穿梭在長辮中,墜在發尾的紅繩也彆了兩顆金珠點綴。
兩個女孩麵麵相覷,誰也沒說話,聽見前邊又有人叫虞歲的聲音後,鐘離雀才低著頭飛速跑走。
虞歲抬手摸了摸頭上冰涼的發簪,低頭往前走去。
鐘離雀跑了沒一會,又回頭看去,目光猶豫地望著走遠的虞歲。
*
虞歲對那日的記憶,就停留在和將軍府的小小姐撞了發飾,這也是她對鐘離雀的記憶。
直到開春,虞歲重回國院學習,才再見到鐘離雀。
但兩人依舊沒什麼交集。
倒是尚陽公主,在顧乾那邊連連碰壁後,試圖拉攏虞歲為她賣命。
虞歲問她:“要做些什麼?”
尚陽公主雙手叉腰道:“盯著他,他做了什麼你都得告訴我!”
虞歲搖搖頭,連忙拒絕了。
顧乾在國院一年,已經從最開始的得罪了所有教習先生,到如今獲得所有教習先生的賞識,真心教學知識。
虞歲偶爾會覺得,顧乾才是那個拿了主角設定的人。
顧乾身世離奇,或許還背著點血海深仇,南宮明這樣的人物嗬護他的成長,自己也天賦卓越,驕縱蠻橫的尚陽公主喜歡他,不少男孩子也喜歡跟他當朋友,就連得罪過的師長也都被他折服。
馬車到王府,虞歲掀開簾子,看了眼自家三位兄長,不僅正麵人物的關係網有了,經常找顧乾麻煩,看不起他的反派角色也有了。
再加上自己這個青梅竹馬,南宮明親口蓋章的“拚死也要守護的人”設定,顧乾未來前途無量。
那她的未來呢?
不是因為滅世者身份暴露而死,就是因為息壤爭奪而死。
虞歲抬手揉了揉臉,走神想到:要不就當個反派好了。
給玄古大陸帶來滅世災禍的反派。
毀滅世界可比拯救世界要容易的吧。
*
虞歲對鐘離雀印象加深,是在七歲這年夏天。
她的屋中重新擺放了琉單玉石,夜裡因為熱得睡不著而坐在琉單玉石旁邊,從異火中提煉新的五行光核。
白日在國院偷懶睡覺。
虞歲沒有刻意去社交,這幾年除了主動跟她搭話的尚陽公主,她也就沒交什麼同齡朋友。
但她卻很受男孩們的喜歡。
是比她年長的男孩,都喜歡把她當做妹妹看待。
這些都是隨素夫人去參宴得來的交情,在宴會相識,平日在國院遇見也會多聊兩句。
尤其是大哥韓秉的朋友們,比小郡主大了四五歲,又都是些脾氣修養良好的男孩。在與韓秉交情好的情況下,對韓秉的妹妹態度也很不錯,在功課上幫了虞歲不少忙。
有一位林小哥哥,笑起來有兩顆虎牙,真誠、善良,在虞歲看來是一個很溫柔的世家小少爺。
聽說他家最近犯了事,父親入獄連審三日未出,母親正四處求人。
林小少爺才十二歲,平日溫和開朗的人,卻變得沉默無比。
在林小少爺找到虞歲前,她正趴桌睡覺,午膳時間,教習先生離開,其他人各自結伴去吃午膳。
虞歲揉著眼睛站起身,鐘離雀從老遠朝她走來,她在很遠的地方,看向虞歲的目光就已表露出有事發生。
可那時候的虞歲沒能看見,她正往外門外走去,因為她的位置離得近,所以比鐘離雀要快。
見虞歲馬上離開課室去外邊,鐘離雀急了,喊道:“南宮歲!”
“彆出去!”
虞歲一腳踏出課室門,就被飛奔而來的林小少爺抓著衣袖,他跪倒在地,完全沒了平日的文雅,而是不顧形象地朝虞歲磕頭喊道:
“郡主,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他是被冤枉的!”
他抓著虞歲手腕的力道之大,險些把她拉扯摔倒。
虞歲此刻隻覺得耳朵嗡鳴不已。
“我爹鎮守通州二十餘年,攔殺運送販賣毒草等數百人,祖上皆是被毒害身亡,又怎會與販毒者勾結貪汙受賄!”
“懇請郡主告訴王爺,重查此事!”
“郡主,我求求你!求王爺放了我爹!”
林小少爺的舉動引來不少人圍觀,虞歲昨夜就沒有休息好,這會又被對方一連串的信息砸得頭暈眼花,往後收著手時道:“你、你先起來。”
此時的林小少爺已完全將她當做是最後的救命稻草,跪在她麵前磕得頭破血流,始終不放手,聲嘶力竭訴說父親的冤枉,懇請再查。
鐘離雀站在後邊懊惱地彆過臉去,完了,還是慢了,這下她回去要倒黴了。
虞歲差點被林小少爺給拽倒,好在大哥韓秉等人及時趕到,強拽著林小少爺跟她分開,把她護在身後。
這事鬨得沸沸揚揚,牽扯到朝臣官場,就不隻是孩子們玩鬨幾句能蓋過去的。
虞歲這些年表現出來的平庸並未給自己帶來什麼傷害,她儘量不引人注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因為王府郡主的身份擺在那,有時候避無可避。
她留給眾人蠢笨的印象,也算是降低了在帝都權貴圈子裡的存在感。
到目前為止,素夫人隻是很平淡地接受了她愚蠢天賦不高的事實,南宮明則想不通我為什麼會有個笨蛋女兒的事實。
林小少爺平日與王府大世子走得近,關係較好,遇事卻去求了王府未來的繼承人,南宮歲郡主。
就算她再如何蠢笨,她也代表著王府最尊貴的人,掌握著某些人得不到的權力。
可虞歲的反應明顯沒處理好這事,這讓南宮明第一次表達了對她的不滿意。
當晚虞歲回去後,被罰跪在素夫人門前。
素夫人皺著眉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南宮明從外回來走過虞歲身邊時,她久違地感受到了那股被毒蛇咬住咽喉的陰森壓迫感。
男人剛剛落座,就輕歎一聲,揮手間,隔空打了虞歲一耳光。
虞歲捂著發紅的臉頰抬頭,滿眼淚珠。
“有時候過於蠢笨,是要付出代價的。”南宮明微笑望著虞歲說,“你不該蠢到忘記自己的身份,你代表的是整個南宮王府,是我。在他滿口謊言時,你卻叫他先起來。”
“歲歲,你看,今日誰能叫你先起來?”
女孩眼中淚珠啪嗒啪嗒地掉。
虞歲擦了擦眼淚,心想,確實,想要靠蠢笨而活,是要付出代價的。
“是我錯了。”她小聲說道。
南宮明問:“錯在哪?”
虞歲說:“不該給王府抹黑。”
籠統的回答,南宮明歎氣,放過了蠢笨的女兒。
虞歲在素夫人門口跪了一夜。
這一夜林小公子的父親被定罪,同時死在了獄中,滿門被抓,虞歲再也沒見過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