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菲接到快遞電話的時候,是高考過後的那個夏天。穿過家門口的那條街道,感受著太陽發出異常強烈的光芒,柏油馬路上發出一股近似燒焦的氣味。
她不記得自己淘寶了什麼東西,莫名其妙地簽收了包裹,撫摸著發燙的包裝袋,帶著幾分不耐煩,拆開了包裹。裡麵安靜地躺著一本筆記本,翻開第一頁,是一句話——“謹以此送給左小菲”。
一向敏感的她,似乎猜到了什麼。耳邊是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間或夾雜著人群匆匆路過的腳步聲,以及自行車的按鈴聲……交織在一起,給這個令人感到煩悶的夏天,徒增了一抹傷逝。是的,前幾天高考成績剛出來,她考得很不理想,若是想上好學校,須得離家很遠。
左小菲收到這種東西,不敢回家,若是被父母看見了,一定會以為她早戀誤了成績,痛罵一頓。蹲在街邊的樹蔭下,她一頁頁翻看著不厚的筆記本,發現這是不完整的二百零六天劄記,出自班上一位沉默寡言的男生。
左小菲想起來,印象中總有這麼個人,會在每晚放學的時候送她回家,然後說順路;會在周末她在圖書館奮筆疾書的時候,默默坐在她的後方座位;會在下雨天,或她留下來打掃的時候,站在學校一樓的走廊上,等著她出現……
隻是,她不曾想過,這個人會在畢業散場後,寄給她他的日記。他甚至不曾告白,不曾表示過愛慕,不曾說過任何甜言蜜語。他隻是經常去她空間留言,說她讀書的聲音很好聽,說她紮馬尾巴很可愛,說她站在台上的時候,背後滿是陽光,他不敢抬頭看她……
左小菲發現,那些她不經意說出口的話,都被小心地記錄了下來。她記得有一次,他打電話過來,說到六月份大家就分開了,她在寫作業,冷冷地回了一句:“羞澀於表達,那就是虛偽。”
他大多時候是沉默的,慢慢她就忽略了他的存在,尤其是最後父母不讓她碰電腦,收了她的手機後,彼此的聯係就更少了。左小菲蹲到雙腿發麻,仍固執地想把日記看完,因為整整一本日記裡,記錄的都是她的一舉一動。
不知當一個人得知自己時刻被彆人關注著的時候,會作何感想,左小菲卻是感動的。這種感動,在這個悲傷的夏天,顯得彌足珍貴,乃至終身難忘。
他說,我的字不漂亮,還是想給你留下點什麼,我討厭自己能做的有限;他說,我想知道在你的日記本裡,是否也會有我的痕跡;他說,我有很多夢想,但害怕有一天被現實壓垮,以至於我無法訴說內心最真實的情感……
左小菲翻到最後一頁,看到席慕容的一段話:“歲月並不是真的逝去,它隻是從我們的眼前消失,卻轉過來躲在我們的心裡,然後再慢慢地來改變我們的容貌。所以,年輕的你,無論將來會碰到什麼挫折,請務必保持一顆寬諒喜悅的心。這樣,當十幾年後,我們再相遇,我才能很容易地從人群中把你辨認出來。”
有滾燙的東西自左小菲的眼眶中流出來,她抱著自己的膝蓋,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失聲痛哭。左小菲把日記本埋在了自家院子的槐樹下,乘著父母下班回家前。然後她及拉著一雙涼拖,獨自出了門。
她先回了學校,高三的他們已經放假,高一高二還沒有。教學樓裡不時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操場上零星有幾個班的學生在上體育課,正繞著操場慢跑。紫藤架還是很高,從開學到畢業,她還是沒能夠到頂,隻能任花瓣散落在肩頭,隻是再沒了那個個子高高的人,為她拂去肩頭的花,或擋住頭頂的花雨。
來到先前的班級,裡麵空無一人,教室後麵的板報,還是她最後畫出來的模樣,上麵還有她一筆一劃刻上去的粉筆字。忽然想起來,有一天,她留到最後,隻為了角落裡一個欄目的修改。回家的時候,學校走廊上的燈已經關了,她有些害怕,走過拐角,卻發現他在等她。
他聳聳肩,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哦,我想著和你順利,想順便請教好學生幾個問題。”於是她從未多想,習慣了路上有他的陪伴,也隻當他一直順路。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是高考結束後的同學聚會。飯桌上,所有人都拿他們起哄,有同學說,彆裝了,誰不知道你天天繞路送她回家啊!
那時候,她才明白,原來有一種陪伴,叫做剛好順路。
第二站去了圖書館,裡麵很安靜,隻有翻書聲偶爾傳來,就連人與人之間的說話聲,都很微小。她來到她周末自習的書桌旁,那是個靠窗的座位,天氣晴朗的冬天,能夠曬到溫暖的太陽。她說過,她喜歡陽光,就像魚兒離不開水一樣。大抵,這是所有射手座的特質。
她記得,很多時候,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麵前會多一杯熱奶茶。那是學校小賣部沒有的口味——香草巧克力味,她當時笑著問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口味。他很驕傲地回答:“因為有一次去買奶茶,既想和巧克力味的,又想和香草味的。於是老板娘看我長得帥,就給我做了被特調的雙拚味。”
當時聽著,隻覺得很好笑,卻沒想到,一個人回到這裡的時候,心底滿是空洞。那種無限放大的痛意,牽扯著莫明的角落,在全身肆意蔓延。說不出為什麼,隻覺得有些人散了,便再也尋不見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起之前他們每天分彆的十字路口。他們的生日隻差一天,因而每次他都不會忘記她的生日。三年了,連她自己都總是因為學習,忘記了成長,他的生日禮物,卻總提醒著她。
被太陽暴曬了一下午,令左小菲有瞬間的清醒。她知道,她即將奔赴遠方,去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那裡不再有那個笑容明淨的大男孩,不再有那個每晚為她寫下日記的人,不再有那個會順帶為她做很多事的人……
坐上去北方的火車,左小菲的內心是平靜的,過往如一場電影,不斷在腦海裡重播。她明白,世間或許再難遇這樣一個人,願意不計後果地去為你付出。屬於青春的年少,至此劃上了句號。屬於她的未來,沒有他。
他們甚至失去了聯係,沒有誰主動再找過對方,她從同學那裡得知,他放棄了念大學深造的機會,選擇去南方開咖啡館。
人生,有時就是這樣,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有些故事,還未開始就老了……回過頭來,不知是我丟下了你,還是你丟下了我,隻是從此我們如兩條筆直的平行線,再無交集。那年的感動,如清晨的每一縷陽光,投射進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鼓勵著我們一往無前。
當所有故事都老了,當知歲月綿長,無從更改,年少時的悸動,停留在花季中,構成一生中最純真美好的回憶,照亮我們未來各奔前程的路途……很多事不必說破,有那道背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