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渡珣就感受到陸斯安離開了。
這說明,天亮了。
渡珣把袖子拉下來遮住傷口,然後才坐到床上小憩一會兒。
眾人醒後,發現並沒有管家過來叫他們,一群人便自己去餐廳了。
走進餐廳後,眾人皆愣在了原地。
坐在主位上的,赫然就是昨天死狀慘烈的公主!
她穿著管家的衣服、戴著管家的手套、占據著管家的身體,五官還帶著管家的特點,可是她的輪廓、她的動作、她的神情,都表明她就是公主!
陳昭倒是麵不改色坐了過去,渡珣、黃木萱和小林也跟著過去了。
“尊貴的客人們,你們難道不餓嗎,還是說,你們晚上背著我偷吃了?”
公主的聲音稚嫩軟糯,卻帶了一點管家低沉、粗啞的聲色,十分詭異、駭人。
其他人極力控製想逃跑卻僵在原地的雙腿,顫顫巍巍坐到了位子上。
公主假裝擦拭眼淚,想找管家拿手帕,卻發現自己已經占據了管家的身子,隻得作罷,把眼角的淚又憋了回去。
渡珣看著這場麵,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想笑。
黃木萱麵無表情吞下一口乾硬的麵包,卻堅持不動玻璃杯裡的飲品。
“我尊貴的客人為什麼不愛喝飲品呢?這次杯子裡的不是酒哦,這可是用世界上最頂級的食材做的,你們一定會非常滿意。”
公主環視四周,注意到這幾位一直沒有動過飲品的客人,有些不甘心。
“公主,您知道兔子嗎?”
“當然知道。兔子毛茸茸的,非常可愛!麻辣兔頭、紅燒兔肉……咳、咳。”公主斂了斂神色,揚起天真無邪的臉,問,“怎麼了嗎?”
這個時候,渡珣有一瞬間覺得公主也是一個普通人,一個生活在現實世界裡的普通的小女孩。
但是她不是。
她活在遊戲世界裡,被玩家殺死、被管家分屍,死後又複活、並且占據了管家的身體。
她在遊戲世界裡吃的是玩家的肉、喝的是玩家的血,用以享樂的是玩家的痛苦。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普通小女孩。或者說,她從存在開始,就被剝奪了普通人的生活。
渡珣解釋道:“吃活蔬的兔子最好不要喝水,會死的。”
公主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是,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呢?”
黃木萱也睜著真誠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公主:“我們就是兔子啊。”
公主似乎有些無語,白了她一眼,繼續吃飯,不理他們了。
半晌之後,公主優雅地擦擦嘴角:“大家今天可以到處看看,也可以待在城堡裡。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陪大家了,還望客人們不要生氣。”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公主今天不太舒服。
剛開始掌控彆人的身體,能一下子就適應嗎?
大家都打哈哈讓公主趕緊去休息,畢竟沒有人會希望公主留在這裡發號施令,以他們這群“尊貴的客人”的生命為代價。
公主離席後,陳昭問:“你們打算怎麼辦?”
“我出去看看。”
黃木萱提起重劍就往外走。
小林下意識想拉住黃木萱,緊接著又因為黃木萱的眼神瑟縮回去,嘴唇張了張,最後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黃木萱看著小林強忍著眼淚,眼眶、鼻尖都紅了,無奈道:“那我留在這裡吧,免得他們又闖禍。”
“好。”陳昭又看向渡珣,語氣裡帶了點命令的味道,“熬了一晚上,你今天也彆出去了。”
渡珣不經意看了陳昭一眼:“你一個人注意安全。”
陳昭是一個以打通true end為目的的人。
隻要最後的回報值得,隻要有一絲線索可尋,他都會奮不顧身。
渡珣沒什麼目的,出去了也是到處亂逛,就沒打算出門。
再說熬了這麼久,渡珣真的快撐不住了。
陳昭出去找線索,渡珣在房間裡睡覺,黃木萱就帶著小林在客廳裡守著,其他人或害怕或無聊地在客廳裡等著一天的過去。
隻是這一天顯得格外漫長、難熬。
陳昭直接去了樹林。
樹林不再是霧茫茫。
今天的陽光溫柔、明媚,給了陳昭一種還在現實世界的錯覺。
陽光照進陰暗潮濕的樹林,陳昭就跟著陽光的軌跡往裡走,一直跟到深處、陽光漸漸黯淡。
陳昭看著陽光照耀著的那一片毫無生氣、光禿禿的土地,冷漠道:“我們談談吧。”
土地裡莫名升起一縷白煙,隨即出現在陳昭眼前的便是一個身披長袍、渾身飄著黑煙的“人”。
那人脖頸之上沒有頭,因為頭被提在手上。
被祂拎在手上的頭戴著一枚可怖的麵具,如同一具黝黑的人皮麵具緊緊地貼在臉上,卻不見五官。原本長著五官的地方隻剩幾個黑漆漆的洞,裡麵似乎有無數不可名狀的物體在蠕動。
蠕蟲似乎爭先恐後在往外爬,但是有一種力量拉扯著他們,他們隻能不停透過漆黑的洞口盯著外麵的人看。
“談什麼?”那怪物蠕動著漆黑的嘴,嘶啞的聲音似乎來在遙遠的太空,“我想想……我猜,你想要的是……”
陳昭看不到那張臉,卻聽見祂語氣驚訝道:“這可不行,你想要的太宏大,但是,我也不是不能給你,隻是……”
陳昭麵無表情打斷:“隻是,我需要成為你的信徒?”
祂似乎透過麵具在笑:“不錯,成為我的信徒,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我隻想知道一個問題。”
“哦?你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可不是這個。”
陳昭有些不耐煩:“說還是不說?”
祂不在意地笑了笑:“為了表現我的誠意,我免費送你一個問題,問吧。”
“你為什麼想讓黃木萱成為你的信徒,還一直追著她?”
祂搖了搖頭,解釋道:“不,你沒有猜對。我不隻是想讓她成為我的信徒,我想讓她成為我的化身。”
“化身?”
縱使陳昭想過很多種原因、做了很多心理準備,還是被這個答案嚇了一跳。
所謂神明的化身……陳昭無法理解這個概念。
祂似乎看穿了陳昭在想什麼,解釋道:“一個人極度痛苦、絕望,卻憑著虛無縹緲的希望,堅持這麼久去尋找她的愛人,這難道不神奇嗎?你們很多人都把感情看得很淡,親情、愛情、友情,你們都隻覺得這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你們並沒有錯,因為我也這麼覺得。感情是牽絆,會誤事。當人擁有了感情,他就會開始想很多,吃一頓飯要想對方吃不吃這個菜,出去玩要想對方要不要一起,換一個居住的地方也要問對方會不會不願意。這多可怕啊?”
“——人擁有感情之後,會變得敏感、脆弱,化身擁有感情之後會脫離神而存在、變成可憐的人,神擁有感情之後會隕落……”
祂搖頭道:“不管是人、還是神,都不該有任何感情。”
“——黃木萱是我千萬年來最欣賞的人。她的屬性很強,而且她擁有強烈的感情、卻沒有被感情絆住手腳,這難道不值得我關注嗎?”
陳昭皺著眉:“所以你選擇她成為你的化身,或者說,你想占據她的身體,成為她?”
祂選擇回避這個問題:“問得太多了哦。當然,如果你願意成為我的信徒,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我考慮考慮。”
陳昭自然不會真的考慮。
跟神明做交易是一場沒有希望的豪賭。
看著陳昭畫的大餅,祂也不惱,隻是笑道:“期待和你的下一次見麵。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值得欣賞的信徒。”
白煙和那“人”一起沉睡下去,陽光再次灑在陳昭身上,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陳昭沉默良久,轉身回去了。
渡珣沒睡多久就醒了。
他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渡珣坐起來,透過窗子看向教堂方向。
教堂那邊的怪物已經被陸斯安解決掉了,但這並不代表現在他們是安全的。
除了住在牆壁裡的小矮人,夜晚窗外的光點、莫名消失的玩家、死去的公主、被公主占據身體的管家……這一切的謎團都還沒有完全解開,故事也不會輕易結束。
如果他沒猜錯,今天晚上他們就會收到任務,地點就在教堂。
渡珣覺得自己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就下樓去找黃木萱。
黃木萱在公主書房裡翻找著什麼,小林在書房門口守著客廳裡的玩家,玩家或安靜、或心懷鬼胎,各自坐在客廳裡。
一切都陷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在一片死寂中,渡珣的出現就顯得格外突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荀哥,休息好了?”
聽到小林的情報,黃木萱抱著一摞書出來了。
“差不多了。這些書……”
黃木萱笑道:“我在找一個咒語。我問過公主了,她說咒語就在她的藏書裡,不過她不記得具體是哪本,讓我自己找。”
渡珣覺得她瘋了:“她那麼好心?”
“當然是有條件的。”
黃木萱看了一眼渡珣,宛如在看一個智障。
但顯然她心情很好,沒多計較:“幫公主找到她要的咒語作為交換。”
黃木萱把十幾本英漢牛津字典厚度的書放在客廳桌子上:“我一個人找咒語似乎有點困難……既然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那……”
黃木萱還特意強調了“死”這個字。
光頭臉上寫滿了驚恐,反應最積極、也最激烈:“我們一起找、一起找!”
不知道黃木萱對他做了什麼。
“對,一起找……”
其他人也紛紛搬起書開始找。
渡珣:“……”
“多謝大家。”黃木萱假模假樣道謝,“咒語裡有一段,英文你們認識吧?resurrection,帶這個單詞的、有跟這個單詞長得像的,都拿給我看看。另一個咒語有一個單詞……呃……類似於一個英文單詞,past,還有一道符文……我畫在紙上了,大家注意一下。”
黃木萱畫下來的那道符文像是一個沙漏,但沙漏裡空空如也。
書裡有無數秘術,一道咒語、一道符文和一段不知道什麼文字的簡介就構成了一道殘忍卻強大的秘術。有時可以通過秘術逆反遊戲世界,有時可以找到神明的信徒,有時甚至可以召喚出神祇。
隻是,使用秘術的人都會付出代價。
渡珣又想起黃木萱的回憶、和她回憶裡深愛卻讓她痛苦萬分的人。
他隱隱覺得黃木萱的目的就是複活那個人,而公主的條件就是幫她找到複活的辦法。
渡珣大膽猜想,黃木萱記憶裡的人早就進過遊戲,也許是他們第一次車禍的時候。
隻是那個人沒有在遊戲裡活到最後,所以正如陳昭他們所說,最終還是同樣的死法,死在一場交通事故中。
後來,黃木萱通過某些途徑進入了遊戲,她一邊摸清楚遊戲的規則一邊尋找複活那個人的方法,即使要用到秘術、即使要犧牲自己。
而陳昭……他對黃木萱應該存在一些情感,但是陳昭也看見了黃木萱的記憶,所以他選擇沉寂這份情感。
黃木萱通過回憶看著那個人,陳昭看著黃木萱和她的記憶,渡珣在更外一層……渡珣應該不是最後的旁觀者。
渡珣覺得,他不過是這場遊戲裡的普通玩家,旁觀著彆人的故事。
但同時他自己的故事也被彆人旁觀著。
嘖……這種沒有隱私的感覺真令人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