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 魚采薇來到大梁村已經七天七夜了。
晚霞消退,天地間變成了銀灰色。
村莊內,乳白的炊煙和灰色的暮靄交融在一起, 像是給莊子罩了一層薄薄的紗紙,很有幾分奇妙的氣氛。
一陣清涼的風輕輕掠過,田野裡的蛙聲、蟲聲, 莊子裡的狗叫聲, 牛脖子下的鈴鐺響,兒童嬉戲的笑聲,母親催孩子回家吃飯的喊叫聲, 此起彼伏, 交織成一幅熱氣騰騰的生活畫卷。
夜色越來越濃, 月光灑滿全村, 一盞盞昏黃的燈光熄滅,村子漸漸陷入沉寂, 隻有風聲在耳,不聞蛙叫蟲鳴, 更聽不到村民的夢囈。
魚采薇隱身在村東頭如華冠的大樹上, 神識鋪開, 靜靜等待。
八天前,她在傍晚來到了大梁村, 見到的便是熱鬨非常的場麵。
魚采薇沒有貿然現身,而是貼上隱形符,在村中細細走過了一遍, 所有的村民隻是凡人而已,村裡村外也不曾發現陣法的痕跡,更沒有妖孽作祟的蛛絲馬跡。
夜晚, 村民沉睡之後,魚采薇悄悄落在村民們的院落裡,探出神識,觀察他們的情況。
呼吸正常,心跳正常,身體不舒服了會調整姿勢,可就是怎麼晃動也不會醒,即便尖銳的聲音,也不能讓人睜眼,就跟活死人差不多。
轉天一早,天光剛剛放亮,村民們陸續醒來,一個個精神飽滿,容光煥發,可以想見,昨夜睡了個好覺。
一天一夜便是輪回,無論村民白天如何勞累,如何氣憤焦慮,到了晚上,都會陷入沉沉的睡眠,無知無覺。
單單從睡覺的效果看,確實不錯,休息得好,村民的身體都不錯,可晚上睡不醒,若是有人來作惡,誰能抵擋,免不了每天提心吊膽。
魚采薇轉了幾天,找不到原因,一時也束手無策,隻得將村莊裡的邊邊角角翻個遍,依然沒有找到頭緒。
直到今天早上,聽到幾個十來歲的孩童在高談闊論,說的是他們共同經曆的事,開始魚采薇覺得挺有童趣,便聽了下去,這一聽不要緊,就讓她發現了端倪。
原來他們談論的不是現實中的事,而是他們共同經曆的夢中情景。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即便所思相同,所做的夢不見得相同,或許你的夢中有我,我的夢中有你,但絕不可能幾個孩子做同樣的夢,夢裡有同樣的人,就跟白日裡經曆過的事一樣。
再聯想到村民們晚上的狀態,讓魚采薇一下子想到了夢隱獸。
夢隱獸,形似瓢蟲,成獸能長到西瓜大小,額前有雙須,須長兩寸,相碰出無聲,製夢無形,沉睡不起。
說的是這夢隱獸的雙須相碰撞會發出一種聲音,人聽不到,但卻可以讓人沉睡不起,還能製造夢境,讓人陷在夢境無法自拔,就如深陷幻境一樣,掙脫不出來,就無聲無息死去了,真個能殺人於無形。
有了這樣的猜想,村民們的所有狀況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不過,魚采薇卻還有更深的疑慮。
來村莊的夢隱獸能讓凡人村民陷入沉睡,卻對她沒有影響,說明夢隱獸不會超過三階。
品階不高,開啟靈智的可能性不大,那又怎麼能每日控製得那麼好,隻讓村民晚上沉睡,白日卻清醒,夢隱獸可不是什麼善良的靈獸,對人的影響也不止晚上,白天的效果是一樣的,而且絕不會隻造好夢,噩夢不侵。
如果真如她猜測的那樣,村裡的一切都是夢隱獸造成的,那就隻可能有一種解釋,夢隱獸是有主的,它的主人設定了條件,讓夢隱獸來完成。
可為什麼呢?總不會是為了讓村民睡個好覺吧。
夢隱獸主人的目的更像是故意讓人注意到村民的異常,進而深入查探,能真正查探的大概率都是修士,再把來探查的修士引到他想的地方,為了求救還是想作惡?
魚采薇內心更傾向於求救,但這僅是她的猜想,還是要真正找到夢隱獸,跟蹤它,找到根源才好。
是以,魚采薇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不斷地改變位置,神識掃過村莊的每一個角落,果然讓她找到了。
一隻核桃大小的淡黃色的夢隱獸,探頭探腦地從莊稼地裡爬出來,爬到村中央那戶人家的窗沿下,雙須碰撞,開始它的傑作。
整夜間,夢隱獸都沒有停歇,直到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才收功,拍拍翅膀,向村外飛去。
魚采薇在樹上等了一夜,見夢隱獸飛走,便不遠不近地跟著。
走過農田,穿過荊棘林,夢隱獸繼續飛,進了山。
這山便是奔虎山,大梁村就在奔虎山脈的最外端,隸屬月同鎮。
奔虎山,鐘靈毓秀,雄奇險幽,山峰連綿六千多裡,懸崖峭壁拔地而起,危峰兀立,好似一把把利劍,聳立在雲海之間。
前前後後繞過了六座山峰,來到一座山崖邊,夢隱獸自上而下,緩緩降落。
山崖下霧瘴飄蕩,神識探不到底,魚采薇吞了一顆避瘴丹,開啟洞明環,緊隨其後。
約三千米後,腳踩實地,轉眼之間,夢隱獸不知道鑽到哪裡,看不見了。
總脫不了崖下這片地方。
崖下麵積不大,灌木毒草叢生,幾條一階花白毒蛇在她的威壓下四處逃竄,魚采薇神識外放,在一個不起眼的山石後,發現了陣法的痕跡。
右手握著軒龍劍,左手捏著爆裂符,魚采薇出其不意,跳躍到山石後。
卻看到一個背靠石壁,盤膝而坐的練氣後期女修,腦袋微垂看不清麵目,法衣破爛不堪,血跡斑斑,右臂不自然地放在大腿上,左手掐訣,猶自堅持修煉。
在她的左肩上,正趴著那隻淡黃色的夢隱獸。
此時,在魚采薇和女修之間,就被一層陣法隔斷,這陣法僅是最低階的防護陣,能隔絕氣息,防止外麵的一階靈蛇來侵擾,根本阻擋不了魚采薇,隻需一劍,便可破陣。
不過,魚采薇沒有這麼做,雖然她不認為有人會自傷成這樣來做局害人,但小心無大錯。
“這位道友放出夢隱獸引人來,所謂何事?”
女修的胸膛猛地起伏,慢慢揚起了頭。
魚采薇這才看清,女修十七八歲的模樣,清秀絕俗,雙目瀲灩,猶似一泓清水,讓人為之所攝,偏偏長了一雙劍眉,帶出三分英氣來。
“道友,我是禦獸門公孫怡,不知道友是誰?”
“在下歸元宗魚采薇。”魚采薇跟著報了家門。
公孫怡如釋重負,想笑又無力扯起嘴角,“魚道友,我遭遇追殺,落難至此,不得已才放出夢隱獸,以作求救,道友到來,未曾破壞法陣,可見乃是正直之人,怡懇清道友搭救,來日必以厚禮相報。”
魚采薇垂眸思慮,這公孫怡落難至此,還記得控製夢隱獸不去傷害村裡的凡人,隻不得已讓他們晚上沉睡不醒,也算良善之人,救她便是。
拿出三瓶丹藥,修複經脈的護脈丹,恢複靈力的回靈丹,還有補充氣血的補血丹,魚采薇靈劍在手,在防護陣上刺破一個口子,將丹瓶送到公孫怡麵前。
隨後,魚采薇退出山崖,在崖頂找了個乾淨的山石,盤膝等待。
公孫怡心存好感,不僅為丹藥,還有魚采薇的規避。
縱然已經被魚采薇看到了狼狽的樣子,公孫怡內心的驕傲,還是不希望療傷的時候有她人在旁,這會讓她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魚采薇的做法,正合了公孫怡的心意,她先拿起護脈丹,修複被損傷的經脈,後用補血丹,滋補身體,最後,才吃了回靈丹,恢複丹田內的法力。
說得經過簡單,實際做起來並不容易,半天後,公孫怡表麵的傷好了大半,內裡的傷,還要用更好的靈藥,蘊養一段時間才能康複。
魚采薇見公孫怡從崖下出來,雖衣衫襤褸,卻依舊風采過人。
“公孫道友放出夢隱獸,就不怕引來的是害你之人嗎?”
公孫怡嘴角含笑,眼中卻透著冷冽,“總比留在這裡慢慢消磨等死好吧,何況,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
“公孫道友好心性,”魚采薇心說這位公孫道友必定有所依仗,若來相救自然是好,若來的人要加害於她,恐怕真有可能變成送靈石的人,“既然公孫道友無事,大梁村的問題也已解決,咱們就此彆過。”
“魚道友,借我些許靈石可否?”公孫怡雖然窘迫,到底開了口。
魚采薇笑了笑,救人救到底,便扔過去一個儲物袋,裡麵裝了千塊靈石。
公孫怡接過儲物袋,探到裡麵的千顆靈石,展顏一笑,“多謝魚道友,我現在身無長物,以後必親自到歸元宗,拜謝魚道友。”
想到公孫怡是禦獸門的人,魚采薇心裡一動,“公孫道友客氣,區區小事,何須親臨拜謝,你要是真的過意不去,不如幫我個忙?”
“哦?”公孫怡很詫異魚采薇的要求,“魚道友請講。”
魚采薇翹起了嘴角,“道友來自禦獸門,禦獸門中靈獸訊息多廣,我想請道友幫我打聽打聽,哪裡有紫晶蜂。”
“原來道友想養靈蜂,”公孫怡垂眸思慮,突然目光一亮,“我想起來了,八十年前,曾有同門在春曉秘境落雨密林見過紫晶蜂,不過蜂群向來少有人惹,他當時受傷,就避開了,後來幾次秘境開放,其他同門再沒見過紫晶蜂,不知現在還有沒有,道友若是這次去春曉秘境,不妨尋一尋。”
歪打正著,要不是靈機一動問了公孫怡,魚采薇還真想不到在春曉秘境裡找紫晶蜂,現在她有了虛空石,把靈蜂養起來,應該不是難事。
“多謝公孫道友告知,那些丹藥和靈石,就當我買紫晶蜂的消息,支付給道友的了。”
公孫怡笑了起來,引動體內的傷勢,稍稍咳嗽幾聲,“魚道友真是有趣,區區一項消息,哪能值得千多塊靈石,這樣,等我回到宗門,再掃聽掃聽,看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出現過,到時候,一並將消息傳給魚道友。”
魚采薇拱手再次謝過,遞出了自己的傳音符。
公孫怡雙手接過,放進儲物袋,原本帶著笑模樣的精致小臉,慢慢陰沉下來,“魚道友,在奔虎山中行走,多加謹慎,後會有期!”
公孫怡一個鵲起跳出去老遠,漸漸模糊了身影。
魚采薇對公孫怡挺佩服的,假設自己處在相同的境況下,未必就比公孫怡做得更好。
再次回到大梁村,魚采薇又在樹上停留了兩晚,確定村民夜晚恢複了正常,便在聲聲議論和笑聲中,離開了。
拿出大梁村的任務玉簡,玉手輕點,告知宗門這項任務完成,宗門自會派人過來查驗。
又拿出另一個任務玉簡,神識探入其中,關於精銅礦的信息便浮現在她的腦海,上麵清清楚楚標注了精銅礦的位置。
祭出飛梭,魚采薇放上靈石,飛梭衝上天空,不消半個時辰,便來到了礦洞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