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 164 章 善惡有報(1 / 1)

“陛下, 昨夜吐蕃刺客潛入大理寺北獄,王忠嗣被刺身受重傷。”

李隆基正在任由婢女給他梳理頭發,高力士快步走到他身邊, 低聲稟告。

李隆基詫異:“吐蕃刺客?”

“的確是吐蕃人。”高力士恭敬道。

李隆基沉下了臉:“王忠嗣情況如何?”

“性命無憂,隻是腿保不住了……太醫令說恐怕日後走路都要攙著拐杖,再不能騎馬了。”高力士語氣帶著些許唏噓。

他是冼夫人後人,也算將門之後, 隻是父輩犯了錯方才被貶為奴, 做了宦官。

將軍斷腿, 總歸是讓人覺得可惜。

李隆基一愣, 沉默了許久。

這段時間他承受朝野上下的壓力也很大, 昨日哥舒翰還請求要以爵位換取王忠嗣的性命, 再加上其他幾鎮節度使也都上表求情。李隆基本來已經有些承受不住壓力, 想著暫且將王忠嗣貶到偏遠地方, 等過一年半載風波過去再行處置。

沒想到吐蕃這一行刺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將軍怎麼能是個瘸子呢。

一個現成的讓他能收回王忠嗣手中兵權的理由,還不用讓他背負迫害忠良的罵名。

一時間李隆基想到的第一感受竟然不是吐蕃人在大唐都城長安城大理寺內行刺是多麼讓大唐丟臉,而是王忠嗣這個紮的他心裡難受的刺終於被拔出去的快感。

“既然如此……告訴右相, 王忠嗣交構東宮、忤逆聖旨,朕念在他多年來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便寬恕他大罪, 讓右相尋一個遠離兵權的清閒職位給王忠嗣養老吧。”李隆基淡淡道。

高力士彎了彎腰,恭敬道:“陛下,右相近日受了風寒,在府中養病。”

李隆基皺了皺眉,道:“那就讓左相去做此事吧。”

看來李林甫也是年紀大了, 這兩年身體越發不好了。

手底下沒有得力的臣子,也讓李隆基覺得有些頭疼。

隨著年紀越發大了,李隆基更加重視修道養生, 並不太愛管朝堂之事,隻有涉及太子與謀逆之事李隆基才願意管一管,其餘事情李隆基都已經扔給了下麵的臣子。

他得養生修道,方能活得長長久久,政務太耗費心血,隻恐會折損他的壽元。

倘若李林甫當真年老體弱不得用了,他也得再找一個新人替他乾活。

隻是想再找一個像李林甫這麼好用的臣子也不是件容易事。

“還有一事,吐蕃刺客從大理寺離開後逃竄到了大理寺丞吉溫府中尋求庇佑,金吾衛前去抓捕,吐蕃刺客自刎,臨死前還高呼讓吉溫不要忘了約定,金吾衛中有能聽得懂吐蕃語之人,恰好聽見了他們密謀。”高力士又道。

李隆基想了片刻才從記憶中找出吉溫是誰。

原本他還以為吐蕃刺客是假扮胡商方才混入了長安,畢竟長安居住著數萬胡人,吐蕃人想要混進來也不難。

至於為何要行刺王忠嗣原因就更好猜到了。王忠嗣數年來領導大唐軍隊對吐蕃發動過數次戰爭,說一句血海深仇也不為過,如今王忠嗣失勢,吐蕃人想要趁機報仇再正常不過。

反正刺客潛入的是大理寺又不是皇宮,大理寺和皇宮的防守力量也是雲泥之彆,威脅不到自己的安危,李隆基本來都沒想再往下查。

沒想到竟然還有牽扯的朝中官員。

李隆基抬手按了按額角,覺得朝中煩心事實在太多,讓他厭倦極了。

“除了那個吉溫外可還有牽扯的其他朝臣?”

“沒有了。”

高力士早在李隆基起床之前就已經將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弄清楚了。身為李隆基身邊最得用的宦官,聖人問什麼他就能答上什麼,這是最基本要求。

“左金吾衛將軍認為可能是吉溫白日因為王忠嗣受了罪,所以惱羞成怒下才勾結吐蕃人刺殺王將軍。”

“嗯?”

“昨日吉溫對王忠嗣用刑,正好被前去探望的壽安公主撞了個正著,壽安公主便罵了吉溫一頓。”

高力士深諳說話的技巧,因為武惠妃的關係,李長安和高力士關係還不錯,再加上高力士本就厭惡吉溫這樣對忠良濫用私刑的酷吏,於是嘴皮上下一轉。

李長安把吉溫打的吐血,還用劍架在吉溫脖子上威脅他之事就變成了李長安輕飄飄的罵了吉溫一頓。

誰說威脅不是罵呢?

李隆基果然沒有再往下問,他隻是揮了揮手:“既如此,那就讓大理寺和禦史台依律審問吧。”

折騰了這麼多日的事情終於可以結束了,他也不必在日日聽那些官員念叨,可以接著玩樂。

王忠嗣瘸了腿,再不能領兵上陣,自己也不用再忌憚他,這次又打壓了太子的氣焰,間接警告了太子不要想著觸碰兵權,李隆基認為他的目的已經都達到了。

他是天子,隻要維持好權力平衡就能保持朝局穩定,他最擅長的正是平衡權力。

王忠嗣腿上的傷口已經被太醫簡單包紮了一下,太醫告訴王忠嗣他這輩子再也沒法騎馬的時候,王忠嗣隻是睫毛顫了顫,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結果。

那一匕首是他親自刺下去的,後果如何,王忠嗣早就知道。

王忠嗣躺在牢房地上,安靜等待著結果,無論結果是什麼樣子,堂堂節度使在大理寺牢獄中被吐蕃刺客刺殺重傷,朝廷都會有所反應。

溫暖的日光從牢房上方那丁點透氣小窗縫隙中照下來,灑在了王忠嗣臉上,明滅不定。

一隻鳥停在窗邊,嘰喳叫了幾聲,細小的爪子蹬了一下窗欄,振翅飛走了,幾塊碎雪被蹬了下來,落在了王忠嗣臉上,很快就被體溫溫暖化成了雪水。

腳步聲從牢房外傳來,今早新換上的鎖被打開,鐵鏈叮當作響。

王忠嗣努力側過頭,這個角度他隻能看到靴子,一雙烏皮靴在他麵前停下,王忠嗣微微轉了轉眼珠。

李長安迎著光,蹲下了身體,伸出手攬住了他的肩膀。

“將軍,我來帶你回家了。”

一滴淚順著眼角砸在牢獄冰冷的地麵上。

“好。”

王忠嗣聲音沙啞應道。

可哪裡是他的家呢?

他以前以為大明宮是他的家,他在大明宮長大,聖人是他的義父,可現在聖人不再是他的義父了,大明宮也不是他的家了,哪裡又能是他的家呢?

李長安輕鬆將王忠嗣扶了起來,將王忠嗣扶出了牢房,一把帶著木輪的輪椅已經停在了牢房前,王忠嗣坐在輪椅上,聽完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對他的處置。

“……實本大罪,朕念爾功績,特此寬恕,茲奪節度使職務、雲麾將軍、左武衛大將軍、西平郡太守……留金紫光祿大夫、兼洛陽長史。”宦官念完了詔書就離開了。

唐朝一人身兼多職是常有之事,王忠嗣先前作為大唐開國以來唯一能節製四鎮的節度使身上的職位更是多達十數個,絕大部分都是武職。

如今一道聖旨將他身上的武職都剝奪乾淨了,隻留下一個名譽官職金紫光祿大夫,還有一個限製他行動的洛陽長史。

給王忠嗣一個官職並不是代表李隆基寬容,而恰好是為了限製王忠嗣隻能待在轄地不能隨意離開轄地。

王忠嗣卻看了李長安一眼……他沒記錯,壽安公主如今就住在洛陽城吧?

再加上這一出牢房門就停在門口的輪椅。

王忠嗣被李長安推著輪椅推出了北獄,他忽然抬頭看著李長安,嘴唇動了動。

“多謝壽安公主救命之恩。”王忠嗣輕聲道。

李長安笑了笑:“阿兄怎麼還這麼見外了,去歲分明還喊我妹子,今日怎麼又成了壽安公主。”

王忠嗣眼神平靜道:“先前是臣托大,時至今日臣才認清自己先前的忤逆。”

他的聲音平靜極了。

李長安沒有說什麼,隻是推著輪椅走到了一旁的樹下。

李隆基又親手殺死了一個兒子,也是唯一一個曾經真情實感將他當做父親敬愛的兒子。

李隆基為了他莫須有的猜忌,為了保住他的皇位和權力,親手殺了這個從未有過一絲一毫貪圖他皇位和權力的義子。

從牢獄裡活下來的王忠嗣再也不是乖乖跟在李隆基身後喊他“阿爺”的義子了。

……李隆基也不在乎。

“阿兄喊了我那麼長時間的二十九妹,忽然改口喊我壽安公主,我還覺得有點彆扭。”李長安顰著眉。

“阿兄願不願意認個義母,這樣就又是我兄長了。”李長安嘟囔,“就是不知道我娘願不願意多一個比她還大十歲的兒子……”

“喚我長安吧。”李長安琢磨了半天,覺得她阿娘應該不願意平白無故多一個比她還大十歲的兒子,於是打消了替她娘認個兒子的想法。

王忠嗣驚訝看了一眼李長安:“長安?”

“長長久久平安健康的長安,也是長安城的長安。”李長安不滿道,“我一開始就叫李長安,是那老家夥覺得不順口上戶口的時候才給我改了名叫李安娘,早晚我要自己改回去。”

長安怎麼了?就那老東西想的多,人家還有叫建國建軍的呢,不也照樣叫。不過問題也不大,唐朝經常給皇子公主改名改封號,太子李亨就改過四次名字最後才改成了李亨,她以後自己改過來就是了。

李隆基自己小時候還給他自己起名叫阿瞞呢,曹操那個阿瞞,可看他從小就想著寧可他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他,呸,從小就會裝模作樣的壞家夥,還好自己沒有遺傳他的虛偽!

王忠嗣裝作沒聽到李長安喊李隆基“老家夥”,他心想,長安還真是像聖人啊,去歲在他麵前裝的對聖人那樣恭敬敬仰,如今不用在他麵前裝模作樣了口中的稱呼就立刻從“阿爺”變成了“老東西”。

去歲他還以為聖人寬宏仁義、爽朗大度而覺得李長安不像聖人,如今知曉了聖人的真正麵目再看李長安,去歲李長安那一句“類父”還真沒說錯……

“長安在此是在等人?”王忠嗣裹緊了身上的大氅。

雖說已經過了臘月,可還未開春,天氣卻依然還頗為寒冷。

李長安已經推著輪椅在此處站了許久了,視線一直盯著路南,不難看出來她在等人。

“是在等人。”李長安隨口道,“此人阿兄也認識。”

還不等王忠嗣思考什麼人他也認識還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大理寺北獄前,李長安就看著南邊露出了怎麼看都像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來了。”

王忠嗣坐在輪椅上比李長安要矮許多,李長安話音落下,他才看到路那邊被幾個金吾衛架過來的人。

正是昨日還趾高氣揚對他用刑的那個酷吏吉溫。

吉溫被審問了半日,雖還未被用刑可膽子已經被嚇破了,聖人下令將他壓入三司按程序審問,吉溫被嚇得連站都站不起來,隻能由兩個金吾衛架著胳膊往大理寺北獄送。

他自己是酷吏,更清楚進了牢獄後會經曆什麼酷刑,隻要想一想他往日施加在彆人身上的那些狠毒手段如今他都要通通經曆一遍,吉溫便覺得生不如死。

王忠嗣被放出來了,北獄騰出了地方正好關押他。

“公主。”兩個金吾衛架著吉溫走到北獄門前,看到李長安後停下來見禮。

李長安笑吟吟推著王忠嗣走到吉溫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臉上露出了十分詫異的模樣。

“呀,這不是吉寺丞嗎?本宮想起來了,昨日本宮還在此處見過吉寺丞,吉寺丞今日怎麼又來了?”

李長安惡劣一笑:“莫非是還想對王將軍施加私刑不成。隻是恐怕不能如吉寺丞所願了,聖人已經下旨將王將軍放出大理寺獄,吉寺丞若想在動用私刑,隻怕不成了。”

吉溫臉色更青,尤其是聽到李長安口中吐出的“施加私刑”四字後,兩條腿更是忍不住顫顫打著哆嗦。

害怕的模樣比昨日李長安把劍架在他脖子上的時候更加真情實感。

畢竟吉溫知道李長安不可能真的光天化日當著其他官吏的麵一劍刺死他,但是如今他被關入大理寺獄中,是真會被施加私刑、屈打成招啊。

“我是冤枉的……我不認識那些吐蕃人……”吉溫雙目無神喃喃道。

可沒人會聽他解釋。

吐蕃刺客死在了他的府中,死無對證。倘若不是他勾結了吐蕃,為何那些吐蕃刺客不偏不倚就隻往他家裡跑呢?

李長安和王忠嗣二人冷冷看著吉溫,沒有一個人被他的話打動。

忽然,李長安拉起了王忠嗣的右手將他的袖子掀開,袖子下麵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這兒曾經隻有一道刀痕,是保家衛國的戰場上被敵人所傷。”李長安冷冷看著吉溫。

“如今卻滿是鞭傷和燙傷,本宮找不到那道刀痕了。”

說話間李長安走到吉溫身前,不容拒絕的一把拉住了吉溫的手。

吉溫哆嗦了一下,想把手往後縮,李長安的手卻像鐵夾一般狠狠鉗住他的手,吉溫掙紮了幾下手卻紋絲不動。

李長安強行拉著吉溫的手強迫他觸碰了一下王忠嗣右臂上的刑傷,吉溫滿臉驚恐拚命想把手往後縮,卻無力回天。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道道還帶著血腥氣的傷痕離自己越來越近,那些血淋淋的傷痕仿佛一簇洶湧的火焰一樣要將把他燒得骨頭渣都不剩。

他的指尖觸碰到王忠嗣右臂上傷口的那一瞬王忠嗣表情沒變,吉溫卻崩潰大哭。

“饒命……你們不能……”吉溫已經失去了理智。

刑具用在他身上得有多疼啊!

可吉溫等不到回應了。

李長安已經推著輪椅上的王忠嗣往前走了,吉溫則被金吾衛架著送進牢獄中。

吉溫被扔入了牢獄中,牢房地上還有一攤未被清理乾淨的血跡。

那是王忠嗣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