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一支利箭破空, 正中靶心。
李長安心滿意足放下了弓箭。
她的確有一些射箭天賦。她的祖宗平陽昭公主和唐太宗,總該遺傳一點天賦給她。
“公主。”
紅綾快步走入演武場,走到李長安身側, 低聲道:“已經查出來了是誰。”
李長安將手中弓箭放到武器架上, 往書房方向走去。
坐下之後, 李長安拿出了洛陽的官員名冊。
紅綾道:“那些人是河南尹蕭炅的家仆,蕭炅為李林甫故部, 先前李林甫曾舉薦蕭炅為戶部侍郎, 嚴挺之和張公認為他不學無術, 蕭炅因此被出為岐州刺史,李林甫為中書令後, 將他又升為了河南尹。”
“右相的手伸得倒是長。”李長安意味不明,“遠在長安, 也要費心管著洛陽事務。”
河南尹……她想要洛陽,河南尹和河南少尹都必須是她的人, 這樣才能真正將洛陽城握在她手中。
洛陽城在她的未來規劃中是最關鍵的一顆棋子,李長安已經將洛陽視作了她的領地,臥榻之旁, 豈容他人鼾睡。
總不能她在這辛辛苦苦發展生產力,結果卻是給旁人做了嫁衣吧。
她目前不想與李林甫對上,可私下給李林甫找點麻煩還是能謀劃一番的。
“蕭炅和蘭陵蕭氏有什麼關係?”李長安問。
洛陽城內最大的兩個家族,楊家不用管,李長安知道他們在洛陽待的時間門不會太長,先前楊家是落寞了才會退居洛陽,如今有了楊貴妃做靠山,楊家一定會去長安,長安才是大唐的中心。
唯一需要在意的是蕭家, 算起來蘭陵蕭氏的曆史可比隴西李氏更長,當初蕭家人當梁朝皇帝的時候,李唐皇室的祖宗李虎還沒出生。河南尹不好搞,右相不好搞,但是比起世家都算好搞,這種延續了千百年的世家才是最難搞的東西,天知道他們家中子弟到底有多少人在各處為官,牽一發而動全身。
要是蕭家和蕭炅站在一起,那就……也算不上什麼壞事,李長安心思一轉。洛陽的最高官員是蕭家人,洛陽內最大的家族是蘭陵蕭氏,那這個洛陽到底是姓李還是姓蕭?要是大唐的第二都城東都洛陽姓蕭了,那都用不著她想辦法,李隆基就會動手處理蕭家了。
“蕭炅出身蘭陵蕭氏,隻是傳聞他的關係和當今蕭家的家主蕭嵩不太好。”紅綾低聲道,“至於其中有什麼矛盾,屬下沒有查到。”
“不怪你。”李長安揉揉眉角。
吃虧吃在年紀上,這些人的恩怨大多都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她都還沒出生,知道那些恩怨的都是些老人了,還得是位高權重的老人,如今死的死老的老,她那剛剛建立起雛形的情報網收集不到那麼多年以前的情報也正常。
“備馬,我去拜訪張長史。”
還好她還認識大唐老年交際花張旭,張旭年紀大,交友多,人還八卦,他應當知道蕭炅和蕭家的恩怨。
到了張旭家中,李長安先是奉上了自己帶來的兩壺好酒,張旭也不顧還有旁人在場,直接拍開酒蓋,湊到酒壇上,深深吸了一口酒氣,滿臉迷醉。
“好啊,還是公主知曉我的心思。”張旭抱著酒壺,老頑童一樣笑嘻嘻。
“子壽那樣不知情識趣的老頭子,竟然有如此運氣能得公主這樣一位好學生。”張旭笑嘻嘻的。
他不像賀知章那麼會明哲保身,雖說暗中已經偏向了李長安,表麵上還是一副不認識的模樣。張旭倒是和李白有些相似,愛恨分明,隻是他比李白要聰明些,也沒有多少想建功立業的心思,年紀大了就在洛陽當一個長史,遠離長安的中央朝廷,樂得自在。
對自己的老友之徒,張旭也願意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李長安便問起了蕭炅和蕭家的矛盾。
張旭撚了撚胡須,緩緩道:“這事我還真知道。”
“蕭炅並不是蕭家這一代的主支,而是蕭家遠的不能再遠的旁支,蕭家如今的家主蕭嵩,和我有些交情。”
張旭問:“你可知道蘭陵蕭氏的來曆?”
“我隻知道梁朝皇帝姓蕭。”李長安道。
“沒錯,那就是蘭陵蕭氏最鼎盛的時候。梁朝皇族和其他曆朝曆代的皇室還不一樣,蕭家一向是強於詩詞歌賦而弱於朝政治理。”張旭委婉道。
這話還是說的委婉了,準確來說是蕭家就不是當皇帝的料,梁朝在魏晉南北朝中也是一個頗為特殊的朝代。
文學史上蕭家占據的篇幅倒是很多,梁朝的開國皇帝蕭衍精通詩文書法音律佛法道教,還精通史學儒學,自己撰寫史書《通史》,著有數百卷佛家書籍,還精通道教文化,創立了“三教同源說”,自己也寫有四本書法學習著作,對七言詩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而且蕭家還不單單他一人這樣,而是代代天子都崇尚佛道,精通音律詩詞,屬於治理國家治理的不怎麼樣,但是文學天賦都很高。
而且和蕭家的文學天賦一樣出名的就是蕭家人的相貌,史書上記載了一堆蕭家人的美貌,“美風儀”“秀美容儀”“眉目如畫”……
張旭接著道:“哪怕是到了本朝,蕭家也是人人都熟讀詩書,精通音律,族中弟子各個容貌秀美。而蕭炅此人,不學無術,跟哥奴一樣,連字都認不全,此人平素不好學,曾將“伏臘”讀為“伏獵”。再加上他長相不甚出眾,所以蕭家人一向看不起他。”
哥奴就是李林甫的小名,也是天下人對他的蔑稱。
“因此,蕭炅就乾脆背棄了蕭家,投靠了李林甫。而李林甫又素來忌憚蕭嵩,從蕭炅處得知了蕭嵩賄賂牛仙童一事,便揭發了蕭嵩,蕭嵩因此被貶為青州刺史,不久就致仕了。”
啊這,李長安在腦子裡梳理了一下關係。
所以總結一下就是蕭家覺得蕭炅不學無術還長得不好看,於是看不起他,然後惱羞成怒的蕭炅就做了二五仔投靠了蕭嵩的政敵李林甫,還狠狠咬了蕭嵩一口大的,間門接把蕭嵩給搞下去了,兩個人之間門直接反目成仇。
世家大族內部的八卦真精彩。
李長安覺得她手邊現在缺一把瓜子。
“老夫猜測,蕭炅占著河南尹這個職位,就是為了給蕭家添堵。”顯然張旭和李長安一樣八卦,他擠擠眼。
“那蕭家就這麼在洛陽跟他耗著?”李長安好奇問。
張旭一拍膝蓋:“蕭家的家業都在洛陽,搬也搬不走啊。這還得往前數,隋朝隋煬帝的皇後蕭皇後就是蕭家人,隋朝的都城就是洛陽城,早在前朝,為了躲避戰亂,蕭家就把家業都搬到了洛陽,我朝蕭家又在洛陽經營了百年,豈能因為一個蕭炅就搬家呢。”
李長安吃了一肚子瓜,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蕭炅既然和蕭家不對付那就好辦了,說不準她還能借著這個事情給蕭家賣一個人情……
臨走之前,李長安還從張旭的書桌上順了幾幅她看不太懂的草書。
看不懂沒關係,知道是文化瑰寶就行了,李長安將幾幅草書卷成卷軸塞到袖中,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張旭府上。
按照一開始的打算,李長安來洛陽的目的隻是拜訪師長舊友,尋一本箭譜,如今這些事情都已經做完了。
隻是李長安並不打算回伊川縣。
伊川縣隻是她布局洛陽的第一步,如今這第一步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建工廠招工,工廠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建完,李長安在伊川縣守著也沒法一夜之間門就把工廠變出來。
所以李長安打算先把前麵擋路的石頭給搬走。
如今的河南尹,也就是幾年後的東都尹,應當換成她的人,這樣李長安才能放開手腳在洛陽做事。
……李林甫的手伸得太長了,管著長安城還不夠,還想要伸到洛陽來。
要將河南尹換成她的人,第一步就要將現在的河南尹弄下來,歸根到底是要打擊李林甫,要不然就算是把蕭炅弄下來,李林甫也還會派彆人做河南尹。
對於怎麼打擊李林甫,李長安有了一點主意,隻是這個想法到底能不能實現,還得再商討一番。
李長安厚著臉皮寫了一封信,派人送給韋芸。
什麼打工加班是為了實現人生價值,隻要你乾得好升職加薪大大的有,你現在做的事情是在救黎民於危難之中……
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我有事回一趟長安,伊川分公司就交給你了”。
至於顏真卿的想法——嘻嘻,你夫人真好用,現在歸我了。
“阿嚏。”
李林甫吸吸鼻子,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罵他。
隻是每日罵他的人太多了,李林甫懶得去想誰在背後罵他。
“聖人在何處?”李林甫擱下手中的毛筆,抬首詢問。
他的屬官恭敬道:“聖人正在勤政樓中處理政務。”
李林甫思付自己已經有兩日沒有見過聖人,於是便起了心思。
正好他負責實行的和糴法已經略見成效,可以借這個功勞去向聖人請功,也讓聖人高興一下。
於是李林甫便吩咐備車入宮,從相府來到勤政樓,李林甫整了整袖中的奏折,接到聖人的通傳後立即微微彎腰,恭敬趨步入了內殿。
還未到殿內,便聽到了歌舞聲,李林甫便知道今日聖人的心情不錯。
“朕的宰相來了。”李隆基伸手製止李林甫稟告政務,雙目依然盯著簾子中的歌舞,“哎,先不談政事,你看看朕新排的這曲歌舞如何。”
李林甫便咬碎了牙。
他雖然在政事上頗有才能,可在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上卻沒有多少本事。
倒也不是李林甫不想學,隻是這種東西實在是吃天賦,李林甫玩弄人心和權術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可音律和詩賦不管怎麼學他都學不會。
因此他時常擔心自己會和陛下沒有共同話題,讓彆人的恩寵超過了自己。
一曲歌舞罷,李隆基臉上帶著微笑,走到窗前透氣。
李林甫亦步亦趨跟著李隆基走到了窗前。
“陛下,和糴……”
“朕信你,你全權處理便可。”李隆基不願在玩樂的時候聽這些煩心事。
他用李林甫就是看中了李林甫能替他乾活。
李林甫自討了個沒趣,隻能閉上了嘴。
“噫。”李隆基忽然指著樓下,笑道,“此人是誰?風度翩翩,一表人才。”
李林甫定睛一看,心中嫉妒的火苗一下子就燃了起來。
一人身穿大紅色官袍,身下騎著白馬,下巴上生著一撮美髯,風流倜儻極了,正從勤政樓下打馬而過。
卻是兵部侍郎盧絢。
竟敢和他爭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