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李長安在這期間又出去了一次,甚至還在自己的宅院中過了一夜。
守在宅院中的兩個胡姬也終於知道了李長安的身份,她們對待李長安越發恭敬。
糖葫蘆在長安賣的意外的好,小小的一家鋪子,盈利卻不少,不過也不是完全順風順水。
糖葫蘆的製作工藝並不複雜,以前是這時候沒出現過這個新奇做法,可自從糖葫蘆推出以來這兩個月火爆了長安,糖葫蘆說白了也就是山楂裹上糖衣,對普通人很難做出來,可對其他糕點鋪的大廚來說這個製作方法並不難猜。
到了第二個月,長安已經有了其他店鋪賣冰糖葫蘆。
杜正和杜清都氣壞了,破口大罵那些人偷他們店鋪的方子。
又找了個機會出宮的李長安心平氣和:“我們本就隻是討個巧第一個發現了山楂能裹糖衣罷了,這又不是多難的東西,旁人猜到了方子也正常。”
“唉,話雖如此,可自打其他鋪子也賣冰糖葫蘆之後,咱們店裡的盈利就少了許多。”杜正翻著賬薄,愁眉苦臉道。
李長安卻顯得一點也不著急,她笑吟吟道:“一個糕點鋪子要想長久開下去,就必須要有自己無可替代的糕點。”
“理是這麼個理,可掌握秘方的廚娘難找……先前鋪子裡的趙廚娘就擅做棗糕,可惜前兩年她被旁的鋪子挖了去,我和杜清也隻管賬務而不知曉秘方。”杜正唉聲歎氣的。
“無礙,我再教青珠一個新方子就是了。”李長安輕描淡寫,“往後每月初一,讓青珠去我的宅院中找紅綾學新方子。”
杜正看看自家單純可愛不知道人心叵測的小娘子,又看看才剛買到手不及兩月的胡姬,憂心忡忡。
杜正終究還是覺得剛到鋪子中不及兩月的胡姬沒有守了這個鋪子二十年的自己靠譜,他趁著隻有他和李長安二人,毛遂自薦:“娘子不妨把方子交給我,我再轉交給這兩個胡姬。”
李長安古怪的看了杜正一眼:“你不行。”
“為何不行?某對盈果居忠心耿耿!”杜正還以為李長安是懷疑他的忠誠,一時間老臉漲得通紅,恨不得立刻發毒誓證明自己的忠誠。
“倒不是忠誠原因。”李長安輕咳一聲。
主要是杜正身上多了點東西……
“我家後宅不許普通男子進入。”李長安暗示了一下。
杜正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主家和以前跟著的主家不同了,以前的主家隻是長安中的普通商人,家中自然可以隨意進出,現在的主家雖然他還不知曉身份,可單看跟著她的那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就知道必然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
說不準是哪家望族。
杜正頓時禁了聲,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雖說自己不知道名門望族那些規矩,可他也有認識的人在那些名門望族家中伺候,聽說規矩很多。
“娘子還是教給紅綾吧。”杜正頓時緊張了起來。
李長安卻挑挑眉毛,生出了逗趣的心思:“你若是想進我家後院也不是沒有辦法……你有兒女嗎?。”
“娘子……”杜正忽然懂了李長安的暗示,臉色刷一下白透了,兩股戰戰。
“我逗你的。”李長安見到這老頭被嚇得不成樣子,笑了笑,好心放過了他。
李長安教會了青珠紅豆糕的做法以後就帶著她往自己宅子處走,讓她認認路。
沒想到一進家門就被告知了一個好消息。
“娘子,我們打聽到那個姓沈的住在哪裡了!”
紅綾一見到李長安進來就欣喜地迎了上來,將自己這幾天打聽到的消息告訴李長安。
她打聽到的消息也不算多。
故本齋方圓五裡內有十二家姓沈的,這是紅綾找這一片的牙人打聽到的,牙人就是房產中介,是這一片土生土長的長安人,熟悉這方圓十裡內的每家每戶。
“我們二人人生地不熟,若是憑靠我們二人打聽消息,怕是一年半載也打聽不出來。妾身就自作主張拿了三十個大錢給了牙人向他打聽消息。”紅綾怕李長安怪她自作主張,忙不迭給李長安解釋原因呢。
李長安卻笑著拍了拍紅綾的手——她倒是想拍肩膀來著,可惜個子不夠,隻夠的著手。
“你做的很好,日後我這宅院中,你就是大娘子了。”李長安稱讚了紅綾。
紅綾麵露欣喜,又接著把她打聽到的消息一股腦都告訴了李長安。
這十二戶姓沈的人家裡麵有九戶是目不識丁的普通人家,隻有三家中有讀書人,而在這三戶之中,有一家隻有老嫗和她三歲的小孫子,一家走親訪友去了,家裡已經三個月沒有人了。
就隻剩下了一戶沈姓人家。
“那戶人家住在南邊,家裡隻有一個青年郎君,名叫沈初,長相清俊,文采斐然,隻是聽說命不太好,出生沒多久就死了爹,五年前又死了娘,今歲參加科舉還沒有考中……花錢還大手大腳的,本來他家也算小富,可這沈初總拿自家的錢財接濟旁人,一來二去,現在家裡已經沒多少錢財了。”紅綾把她打聽到的東西都告訴了李長安。
李長安臉上浮現了笑容。
他還是這個脾氣啊。
“明月,我想去看看這個沈初。”李長安拉了拉身後跟著的女子衣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滿是渴望。
“你也聽見了,他這個人真有遊俠氣概。我聽我娘給我念過話本,話本裡的遊俠兒就是這麼對窮人慷慨解囊的。”
年紀太小就是這點不好,乾什麼都要先讓大人同意。
明月笑了笑,“娘子,遊俠兒不過是話本中的角兒罷了,話本都是假的。”
“可我想去看嘛~”小孩子總是有某些特權的,比如撒嬌耍無賴。
沒兩句話明月就敗下了陣來,“那小娘子需要跟緊我,遊俠兒好恃武行凶,凶得很呢。”
李長安自然滿口答應。
便由紅綾引路,李長安帶著明月興衝衝往沈家去了。
距離倒是不遠,一共二裡路,若不是顧及李長安年紀小腿短,紅綾明月二人走著都能到了。
可李長安在,還是得坐馬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沈家門前。
沈家果然是曾經富貴過的,李長安站在沈家門前看著這雖有些破舊,但依然能看出昔日風光的漆門,示意紅綾去敲門。
過了一陣,才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隨後門開了。
“諸位是來找誰的?”門後走出一個身穿半舊袍子的清俊青年,他看到李長安三人愣了一下。
“你就是沈初?”明月的視線帶著審視,似乎想從麵前這個身材清瘦的美青年身上找出遊俠兒“勇猛好鬥”的證據。
可怎麼看也不像是能打的樣子。
明月心裡嘀咕了一句,莫非話本裡麵都是騙人的,這個遊俠兒怎麼看也不像是能一個打十個的人物啊。
沈初自然注意到了明月警惕的眼神,他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留出足夠的安全距離,方才拱手道:“某的確是沈初,長安人氏,字成璋。”
“沈初這個名字好聽。”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小女郎忽然開口。
沈初將視線往下看,卻正對上一雙包含激動的眼睛,他怔了一下,下意識想自己是不是曾經見過這個小女郎,可想了好一陣也沒想出來自己到底見沒見過這個孩子。
若是沒見過,這孩子看他的眼神怎麼還帶著久彆重逢之感呢?
“你就是寫那句詩的韋莊。”李長安的語氣肯定。
沈初看著李長安,心中思索著麵前這個看穿著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小女郎為何會僅僅因為“韋莊”一句詩就找上門來。
李長安卻隻是緩緩道:“你覺得江南如何?”
沈初的表情變了,他垂在身側寬袖中的手緩緩攥緊。
“我未去過江南,小女郎為何會有此問?”
李長安笑了笑:“我覺得韋莊先生應該是去過江南的,江南那樣好的地方,該有一首好詩去配它。”
沈初麵上露出驚駭,片刻後卻又恢複了平靜。
“是啊,江南是個好地方。”
“我喜歡你的字,想找你買幅字,潤筆費五百錢如何?”李長安卻忽然話鋒一轉,轉到了求字上。
午後的陽光正好,今天是十月裡難得的暖日,院牆上蹲著兩隻緊挨在一起的麻雀正眯著眼曬太陽。
李長安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和天氣一樣好。
“字寫好之後我該送到何處呢?”沈初輕聲道。
李長安指了指紅綾:“送到陳家酒肆那條街上左數第六個宅院處,交給她就行。”
“我知道了。”沈初看著李長安表情柔和。
李長安忽然覺得鼻頭有些酸,她仰頭問:“我聽說你經常給窮苦人家送錢,你還有錢自己用嗎?”
沈初喉頭滾出兩聲笑,揮揮手:“金錢此物,生不帶來,死帶不去,多了反而鬨心,有幾文錢夠我吃飯,足矣!”
等到李長安一行人離開之後,沈初看著李長安乘坐的馬車消失在大街拐角,才笑著轉身扣上了門,而後靠著門,肩膀狠狠聳動了一下,大笑出聲。
沈初沒去過江南,可韋莊是去過江南的,“人人儘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這是韋莊的詩。
“他鄉遇故知……”沈初用長袖遮著臉,衣袖下的雙目緊閉,袖麵卻已經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