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我早就聽說了洛陽城今歲會舉辦牡丹詩會,我正是為此而來啊。”李白爽朗一笑,搖頭晃腦道。
“天下之花端莊莫過牡丹, 上一次我看到滿園的牡丹花, 還是開元二十九年在興慶宮中,那次…… 害,不提也罷。”
李白揮揮手, 實在不願想起他那段不太愉快的仕途經曆。
費儘數年心血,好不容易一朝選在帝王側, 結果帝王卻隻拿他當裝點盛世的漂亮擺設,實在是讓一心報國、立誌輔佐明君的李白鬱悶極了。
不過李白從來不願意把煩惱放在心上,隻一瞬間他便調節好了心態, 專心期待起洛陽的牡丹詩會來了。
“今歲我也可要好好賞一賞花,還有詩會,說不準我又能結識二三好友呢。”
出了虎牢關後, 李白大笑兩聲,翻身上馬, 兩腿一夾馬腹,黑馬吃痛嘶鳴一聲,撒開馬腿便在馳道上狂奔起來, 帶起道道煙塵。
李白一手緊緊拽著韁繩, 還不忘回首邀請李長安:“李二十九, 咱們來比一比誰先到洛陽城如何?”
李長安也開懷大笑,翻身上馬, 策馬揚鞭,驅使著身下的紅棕馬追趕李白。
“既是比賽,那應當有彩頭, 李十二你要拿什麼當彩頭?”
李白的黑馬雖說也是價值千金的良馬,可跟李長安這一匹從數千戰馬中選出來的寶馬相比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隻用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李長安就追趕上了李白,隨後硬扯韁繩降低速度,與李白兩馬並駕齊驅在馳道上奔馳。
馬背上的風大,兩個人聊天要靠扯著嗓子吼。
李白雙腿夾緊馬腹,空出雙手來一攤手,頗有些無賴道:“我現在雙手空空,一貧如洗,李二十九看上什麼彩頭自取就是。”
“你若是沒錢該寫一封信來問我要才對。”李長安不讚同看著李白,“你為我尋訪了不少人才,我該給你發俸祿。”
這幾年李白也的確為李長安引薦了一些人才,雖說如今這些人大多都還是微末小官,可能力都頗為不錯,李長安還在其中看到了幾個日後史書上出現過的名字。
李白爽朗大笑:“哎,已經喝了你的酒了,豈能再向你討要俸祿?李白在天下間也略有薄名,寫兩首詩換些錢財便足夠我花銷了。”
他眨眨眼:“年前我剛剛拜訪了一位友人,他欣賞我的才華,贈了我百貫路費呢,我還給他留了一首詩。”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李白高聲唱到,他側頭看向李長安,語氣中不乏得意。
“汪倫兄是汪華的五世孫,家中資財頗豐,與我也是詩友,我隻寫了這一首詩詞,他便大喜過望,送了我一百三十貫錢。”
李長安愕然:“什麼?才一百三十貫錢你就把這流傳千古的好詩給賣了?”
明明是她先來的!
“我出三千貫,你再作一首與那首詩一樣水平的《贈李長安》可好?”李長安情真意切道。
她有錢,她手底下工廠數百,商鋪遍及整個山南東道和河南道,三千貫她隨手就能拿出來。
但是流傳千古的名詩可遇不可求啊!
李白嚇了一跳,攥著韁繩的手都抖了一下:“三千貫?你要用三十萬錢買我隨口所作的詩?”
他當初分家出蜀,他阿爺也才給了他十萬錢,那十萬錢就讓他在江南奢靡了好一陣出儘了名氣。
雖說財帛動人心,可李白也隻是略微吃驚了一下,笑道:“不可不可,詩乃是發興所做,明標價碼便俗了……這樣,你若是比我先到洛陽,我便輸給你一首詩如何?”
李長安笑道:“還有這等好事?那你若是贏了呢,你想要什麼彩頭?”
“一柄好劍如何?”
李白拍拍自己腰間掛著的劍,輕描淡寫道:“年前遇上了一群占道作亂的盜匪,劍刃卷了邊。”
“我府中有的是好劍,你去挑便是。”李長安滿口應下。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原來李白趁著跟李長安說話的時候已經偷偷將馬身領先了兩個身位,聽到李長安應下彩頭後就立刻一揚馬鞭,黑馬便立刻撒腿狂奔。
眨眼間,已經如一支利箭一般竄出了老遠。
從虎牢關到洛陽城的距離大概有十六公裡,也就是三十二裡路,二人騎著快馬在馳道上一路狂奔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洛陽城門前。
李白的騎術與李長安不相上下,可他的馬卻比李長安的馬要差上一籌,無奈輸了比賽,欠了李長安一首好詩,李長安也尋了柄最新精鋼技藝鍛造出的寶劍贈給了李白。
並且以保管之名正大光明眛下了李白原本的那柄舊劍。
“你要我那把舊劍做什麼?”
李白將腰間的舊劍接下來遞給李長安,又接過李長安手上的新劍心滿意足抽出新劍揮舞了兩下,滿意收劍入鞘。
“等日後我在長安說話有了分量,我便在長安城建一座博物館,專門給文人墨客修一座高樓,到時候便把你的這柄劍放進去。”
李長安理直氣壯道。
老是臉皮厚如李白,聽到李長安這番話也不禁臉一紅,輕輕側開了臉。
李二十九哪哪都好,就是誇讚起人來比他李白還誇張。
洛陽的牡丹花盛開時間在四月下旬至五月上旬,牡丹花節也會持續整整二十日,隻是牡丹詩會卻不是日日都有,而是隻有四月末以及五月初一、初二三日有。
數一數日子也就是三天後了。
李白一到李長安位於伊川縣的府上,便一頭紮進了酒窖中。
伊川縣雖說沒有沈初,卻有裴芸,裴芸也有一手釀酒的技藝,偶爾也愛小飲怡情,所以李長安的酒窖中並不缺少美酒。作為從小背著李白詩長大的人,裴芸一見到李白便笑得合不攏嘴,將他帶到了酒窖中。
這下可是酒鬼掉進了酒窖,老鼠掉進了米缸。
第一天李白喝酒,李長安微笑,裴芸慈母笑。
第二天李白依然喝酒,李長安微笑,裴芸臉上的笑容有些淡。
第三天李白還是抱著酒壇不撒手,李長安微笑,裴芸直接揪著李白的領子把他從酒窖中揪了出來。
“小酌怡情,大飲傷身,這麼喝下去身子還要不要了?”裴芸叉著腰,氣勢洶洶瞪著李白。
李白支支吾吾,乖乖放下了酒壇,裴芸走後,李白才躡手躡腳走到李長安身邊。
“這位裴娘子是不是也是教書娘子。”李白小聲道,“她與沈兄有些像。”
老師這個職業對李白這樣的調皮鬼威懾力翻倍。
“裴老師是洛陽農堂的校長。”李長安拍拍李白的肩膀。
四月晦日,日朗無雲。
李長安醒來的時候天色剛亮,她卻不是自己睡飽了醒的,而是被窗外的說話聲鬨醒。
完蛋,被導師找上門了。
李長安心虛地把頭往被子裡拱了拱,隨後又想起來現在自己才是公主,沈初就是一個六品小官,她怕什麼?於是才敢翻身下床,洗漱推開房門。
沈初果然已經坐在了院中,他的對麵卻還有另外一個李長安沒有想到會出現在此處的人。
“臣見過壽安公主。”
王維眉眼彎彎對著李長安拱手。
李長安詫異:“摩詰?”
王維怎麼會在洛陽?
“我與摩詰此次到洛陽來乃是出公差。”沈初先是瞪了李長安一眼,隨後才解釋道。
正午的日頭毒辣,養花人怕日頭曬壞了名貴的牡丹,所以便會錯開晌午,等到下午日頭弱了,再將牡丹花擺出來。
李長安一行人便是晌午後才出門。
牡丹詩會是在洛陽酒樓的後花園中舉辦,越靠近洛陽酒樓,道路上身穿白衣的文人便越多。
天下舉子從四麵八方紛紛奔赴洛陽科考,有一部分時間迫切的舉子考完便走了,可絕大部分舉子都選擇留在洛陽參加牡丹詩會。
一進花園中,路上更是都是身穿白袍的文人,熙熙攘攘,麻衣如雪。
李白與沈初走在前頭,李長安與王維走在中間,裴芸與韋芸則挽著手走在最後,她們二人對詩會並無太大興趣,隻是出來湊個熱鬨。
如今的大唐詩壇,隨著賀知章歸鄉、張九齡年老、王之渙離世,老一輩詩壇領袖漸漸退出詩壇,以王維李白為代表的新一代詩人正成為新一代詩壇領袖。
杜甫的名聲不盛,如今大唐人公認的詩星是王維與李白,隻是王維跟李白卻有些王不見王的意思。
王維李白都跟李長安交好,還有一群共同好友,可這兩個人的關係卻平平。
李長安抬起胳膊肘碰了碰王維,耐不住好奇開口詢問:“摩詰與太白竟不是詩友?莫非你們有什麼矛盾不成?”
她注意到了,這兩個人就算在一起出遊,彼此之間也隻是偶爾聊一兩句,絲毫沒有深交的意思。
王維淡淡看了一眼扯著沈初走在前麵的李白,言簡意賅:“隻是詩風不和,性子不同罷了。”
王維與李白像一組對照組。王維的出身是李白一生都求不到的東西,李白的灑脫放縱也是王維做不到的事情。
一個是出身太原王氏卻父親早亡家庭困難的狀元郎,早早便要入仕擔起教養弟妹的重任,平生所求也隻是安康二字;一個是出身連科舉都不能考卻年幼又富貴的商人之子,為了入世奔波數年,想要報國卻無路可走,隻能做一個逍遙客奔波於山水之間,王維和李白,就像他們彼此的詩風一樣,一個太平穩,一個太激昂。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園子中央,園子中央搭建了一座兩丈高的高台,周圍擺放著數十張桌案,桌案上則擱置著白紙和筆墨。
有一部分桌案旁已經圍了文人,他們表情激動著口燦蓮花,討論著政事,討論著詩詞,討論著邊關的戰事,時不時有人說到趣事,就會惹得周遭其餘人一陣放鬆的大笑。
李白最愛這種熱鬨,他如魚入江河,迅速便與身邊人攀談上了。
不一會,李白又從人群中折返,拉著李長安一行人便往前走:“他們說那台子上在論詩,咱們也去瞧瞧,說不準便有好詩出世!”
一行人便從人群中擠到了高台下麵,台上正有一個青年正在念詩。
“此詩名為《望嶽》,是我前幾年登泰山時所作。”
青年身穿一身錦袍,遠遠看不清臉,他的聲音清朗激越:“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台上台下之人紛紛屏息凝氣,能到此處來的人肚子裡都有墨水,自然能聽出這首詩的絕妙來。
“好!”
一詩念罷,李白便率先鼓起掌來,看向台上青年的眼神中滿是欣賞。
眾人這才紛紛如夢初醒,鼓起掌,一時間掌聲雷動。
青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匆匆道了謝,提起筆墨留下了他的這首詩,便迅速下了台。
李白拉著李長安往青年下台的方向走,一邊擠一邊道:“李二十九,咱們快去找此人,我喜歡他的詩,我要與他結友!”
“在那邊呢。”李長安常年練箭,眼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標,反過來拉著李白往前走。
一行人終於氣喘籲籲擠到了這個略微沒有那麼多人的角落,青年似乎有些羞澀,看著過來尋他的一行人不由瞪圓了眼睛。
李白爽朗大笑:“在下李白,我極喜歡兄台方才在台上所念的那首詩,敢問兄台姓名?”
“兄台是李白?那一位寫‘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的李青蓮嗎?”青年驚喜道,匆匆一叉手。
“在下杜甫,河南府鞏縣人。”
——天寶三載,詩仙李白和詩聖杜甫於洛陽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