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公, 徐徐圖之,徐徐圖之啊。”李長安勸道,“我年紀還小, 這些事不著急。您既然為東都尹,咱們還是應當先將洛陽經營好再說。”
嚴挺之說的方法有問題嗎?一點問題都沒有。
從唐太宗到李隆基, 大唐的前幾任皇帝幾乎都是這麼上位的。除了唐高宗李治, 但是李治雖然沒有政變,他哥李承乾政變過啊, 隻是李世民威望高, 李承乾失敗了罷了……
李長安苦口婆心:“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大唐天下弊病何其多, 父皇年老已經無暇顧及這些弊病,可咱們不能不管啊。咱們先廣積糧高築牆, 其他事情……咳咳,日後再言。”
嚴挺之的主意在太平時候能有, 可問題是這就快不是太平時候了。
這兩年,李長安手下的數支商隊來往於大唐境內各道與大唐周邊諸國,給她帶來了不少河北的消息。
河北去年大旱,河北百姓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緩過氣來, 加上河北距離吐蕃戰線近,抽調士卒也最多, 還隻出人出力不給撫恤,科舉取士還排斥河北舉子, 河北數十州早已經怨聲載道。
安祿山不造反, 也還會有其他人造反。
當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想辦法政鬥,而是得想辦法囤糧儲兵,要不然就算她能在安祿山造反之前將宰相換成她的人有什麼用?到時候叛軍打過來不還是得灰溜溜逃跑……反而還得背罵名。
倒不如老老實實囤糧、收攏民心、搞一支忠誠於自己的軍隊, 等天下亂起來之後誰拳頭大誰才能當皇帝。
所以李長安又開口了。
“更重要的事情是,我是孝女,隻一心想著孝順父皇,政變之言還為時過早。”李長安一臉正氣道。
嚴挺之表情怪異,他不解的看著李長安,不懂李長安為什麼要拿他當傻子糊弄。
你們老李家從高祖李淵開始就沒有過父慈子孝這一說,現在你跟我說你是孝女?
我是年紀大了,不是腦子糊塗了。
不過嚴挺之也知道自己操之過急,從過往經驗快來看,下一任繼承人政變都得是等到上一任皇帝年老病重之後,還得是手握實權的太子。
如今的大唐太子李亨……不說也罷,在他還是忠王之時,就沒有顯示出任何才能來。
嚴挺之惡劣揣測李亨完全因為足夠沒用才被李隆基選做太子,要不然論起嫡來,武惠妃追封了貞順皇後,壽王才是嫡子,論起長來,李隆基的長子慶王可還活著呢,怎麼就輪能輪到李亨了?
難道是因為李亨的才能出眾嗎?這話嚴挺之都不信。
“唉。”嚴挺之歎了口氣,有些頹唐,“老夫已經七十歲了,身子骨又一向不好,說不準還能再活幾年。”
李長安安慰道:“賀知章八十了還能喝酒吟詩呢,嚴公身體一向康健,必定能長命百歲。”
反正曆史上的嚴挺之是因為不被重用沒有盼頭鬱鬱而終,現在站在她麵前的嚴挺之跟打雞血一樣恨不得親自領兵逼宮,可一點都看不出抑鬱的樣子。
嚴挺之也過了那股興奮勁,他麵上的激動逐漸被沉穩替代,開始思考起了目前的要緊事。
“公主不在長安城,朝堂上的局勢公主知曉多少?”嚴挺之並沒有先問洛陽,儘管他如今的官職是東都尹。
他依舊心心念念朝堂。
對大唐人來說,長安就是長安,洛陽隻能是陪都,長安才是大唐的都城。
李長安思忖一番。
她在思考嚴挺之對她的忠誠和他的能力足夠讓自己給他透露多少東西。
摻和這些事情久了,李長安識人用人的能力也比初來乍到的時候強了許多。
有些人對她忠誠,但是能力不足,比如樊寧、王縉,從入仕之前就跟著她,對這些忠誠但是能力不足的屬下,李長安之需要告訴他們讓他們做什麼就行,不需要告訴他們負責範圍之外的其他事情,他們知道太多也做不了什麼。
有些人能力足,但是暫時忠誠不足,比如和政郡主跟李泌,天縱奇才,經過曆史認證的頂級人才,但是由於立場問題,李長安隻能給她們透露一丁點跟野心無關的事情,比起君臣更像是同盟。
在她的老師之中,有一部分是對這些事情不關心一心一意搞科研的人,有一部分是根本不知道她的野心隻當她是一個略有才能公主的人,算下來也唯有沈初跟張九齡對她還算是知根知底。
嚴挺之……能在她麵前勸她政變,還想要帶頭衝鋒,李長安默默給了嚴挺之一個比較高的信任度。
活到七十歲了,從高宗時候一直活到現在,當了五十年的官,能力跟經驗也夠。
李長安迅速看了嚴挺之一眼,輕聲道:“朝中之事,我知道的還算全,目前隻有李林甫身邊沒有我的人。”
李林甫多疑善嫉,跟誰都不說實話,也不搞迷信,還沒什麼吟詩作賦的愛好,一心一意隻想著完成李隆基給他的任務,跟他乾的人還得心狠手辣能辦臟事,李長安到現在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在李林甫身邊安插人手。
不過李林甫的風向不難掌握,他對權勢的看重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維護他的相位,隻要抓緊了這一點,他要做什麼不難猜到。
“聖人身邊也有你的人?”嚴挺之詫異看了李長安一眼。
“一個人的喜好越明顯,就越容易往他身邊安插人手。”李長安淡淡道。
李隆基的喜好太明顯了,詩詞歌賦、音律舞蹈、美人文士,隨便拿捏一條就足以往他身邊安插人手了。
反倒是李林甫那樣除了宰相位置外無欲無求的人難以接近。
李長安相信李林甫在李隆基身邊也肯定有安插的人手,李隆基隻防備李亨,並不防備旁人,唯一的倒黴蛋就是李亨,隻要跟他有關係的人,李隆基平等敵視,完全不給他安插人手的機會。
“嚴公對朝堂上的形勢了解多少?”李長安反問嚴挺之。
嚴挺之無奈搖頭道:“隻知道李林甫與李亨兩黨爭得厲害,具體的內幕一概不知。”
張九齡嘴嚴,一句話也沒給他透露,隻說讓他到洛陽後再問李長安。
“皇甫惟明是太子黨。”李長安第一句就拋出一個大消息。
皇甫惟明石堡城戰敗後便下定決心要一雪前恥,月前剛帶兵擊破青海莽布支的三萬吐蕃軍,斬首五千餘,算是一場大勝了,聖人大喜,重重賞賜了他。
因此,皇甫惟明被升為隴右、河西兩鎮節度使,一時間在朝堂上風光無兩。
嚴挺之表情平靜,甚至還笑了笑:“王忠嗣是太子義兄,和李亨一起長大,難道他不是太子黨嗎?”
皇甫惟明是隴右、河西兩鎮節度使,王忠嗣則是朔方、河東兩鎮節度使,都與太子關係親近。
“不是。”李長安乾脆道,“他拒絕了李亨的拉攏。”
這是元虛生從李適之那打探到的消息,自從李適之果然如元虛生所言登上了左相位置後,他就親自將元虛生請入了府內,並且對元虛生十分信任,稱他為真人,事事都不瞞著他,接著這位左相的眼睛,李長安對朝中大小事情了如指掌。
李亨想要拉攏王忠嗣,被王忠嗣斷然拒絕,李亨為此還私下向李適之埋怨過王忠嗣無情。
“也是,王忠嗣畢竟是聖人親自養大的義子,他應當是聖人的忠臣。”嚴挺之詫異了一下,隨後道。
李長安意味不明:“王忠嗣是大唐的忠臣,聖人倒未必一直覺得他忠誠。”
“皇甫惟明想要聯合太子將李林甫罷相,推舉韋堅為相。”這句話才是李長安的重點。
嚴挺之嘶氣,道:“當初子壽被罷相就是因為他為廢太子李瑛說好話,聖人疑慮宰相與太子結黨方才釀成了三庶人慘案。韋堅是李亨的妻兄,關係如此親近,聖人豈能放心韋堅為相。”
他身為上次政變的參與者,看得比一般人要清楚許多。
李長安一句話,嚴挺之就仿佛又回到了開元二十四年,那時候和現在一樣,朝堂上充斥這濃濃的烽火狼煙味,隨後就是血腥味……太子的血、朝臣的血。
“陛下恐怕容忍不了多久了。”嚴挺之垂眸,將自己從回憶中拉出來,
如今的太子黨與他無關,流的血也跟他無關,他是公主黨。
得想辦法從中占點便宜。
“公主想要左相之位?有些難。”嚴挺之思索片刻道。
李長安輸在年紀太小,多數位高權重的臣子不會將李長安放在眼中,願意投靠李長安的臣子多都是些鬱鬱不得誌之輩,年紀不大,官職也不高,縱然是李適之被太子連累拉了下去,李長安手中也不會有合適之人能做左相。
“不要左相,也不要刑部尚書。”李長安笑道,“我要皇甫惟明空出來的節度使位置,我要河西節度使的位置。”
而且她會乾涉李適之,讓他不要摻合這回的事情,李適之雖然性子豪放魯莽,做事沒有章程,容易上當,但是也有好處,起碼他勇氣略微充足一點點,有一點自主權。
曆史上的李適之下台以後的下一任左相□□烈,那就完全是李林甫的應聲蟲了,安祿山打下長安以後還直接給安祿山當起了宰相,可以說是膽小謹慎到了極點。
既然李適之不聰明,那就給他加一個外置大腦嘛,元虛生就是乾這個的,借著神鬼之名傳達李長安的意思。
“誰人能接任河西節度使?”嚴挺之詫異道,他沒想到李長安的手已經伸到了軍隊之中。
“哥舒翰。”李長安篤定道。
嚴挺之思索了一下,在腦中找到了這個人名,先前新城一戰首功好像是他。
“他功勞不夠吧。”嚴挺之疑惑。
軍功升遷是快,可也沒快到一戰就能出一個節度使的速度。
李長安笑道:“若是加上苦拔海和石堡城呢?”
嚴挺之不是純粹書生,他家學淵源,祖上曾出過將領,對邊關事情也了解一些。
他皺眉道:“石堡城易守難攻,山道險遠,城牆全部由青石築成,不好打。”
不過石堡城被吐蕃奪去之事一直讓李隆基耿耿於懷,先是派皇甫惟明攻打石堡城,戰敗以後又有意派王忠嗣攻打此地,若是真有人能將此地拿下來,加上先前的功勞,做一個節度使倒也夠了。
李長安眨眨眼:“我有辦法。”
曆史上的哥舒翰直到天寶八年才統帥隴右、河西、朔方以及突厥部四方人馬拿命把石堡城填了下來,不過李長安的辦法倒是不用人命填。
城牆厚,那就炸掉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