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環這才認真看向這個被李長安拉著的女郎。
相貌不算醜, 可放在宮中就實在隻能算平常了,宮中哪怕是一個尋常婢女也都是百裡挑一精挑細選出來的清秀美人。不過通身的氣派沉穩,手上還帶著一層厚繭, 不像是婢女, 倒像是侍衛頭子。
“她叫馮初娘,是跟了我許多年的心腹, 我離開長安城後, 她會一直待在壽安公主府暫代公主府軍務。”李長安道。
馮初娘,是從漳縣就跟著她的人,後來自己把重心轉移到了洛陽, 馮初娘也就跟著她到了洛陽, 如今李長安要離開長安城了,她就把馮初娘調了過來。
馮初娘出身雖隻是農家女, 資質也隻是平平, 可十分勤奮刻苦,為人也踏實忠誠。十年前李長安為了培養自己的基層小吏在漳縣設立了壽安學堂, 她是第一批入學的人,因著實在缺人手, 所以第一批人隻培訓了半年就被安排去安置流民了。
從那開始馮初娘漸漸冒了頭,她不是李泌和李明錦那樣天資卓絕, 什麼事情隻要一上手就能做的完美的天才。可她很能吃苦,把張九齡和李長安撰寫的經驗手冊翻來覆去的學, 每次任務都做的比其他人要好一點,洛陽水患的時候, 因著她做事穩妥張九齡便派她主管救災糧食運輸,她也做得很好,就從那個時候入了李長安的眼。
李長安又讓馮初娘做了幾回事情, 馮初娘都完成得不錯,於是後來又讓馮初娘進入軍伍曆練了兩年,跟著她四處剿匪……如今李長安又把馮初娘調到了長安。
“玉環,往後幾年長安城的形勢興許會不太安穩。”李長安攥著楊玉環的手道。
楊玉環心猛然跳了一下,被李長安嚴肅的語氣影響的有些坐立不安。
“長安城的形勢能有什麼變化呢。”楊玉環俏臉發白,不自覺攥緊了李長安的手。
她喃喃道:“聖人雖說年紀大了,可身體卻還硬朗……”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有皇子想要政變了,畢竟長安城這百年來每次發生動亂都是因為政變。
李長安看著楊玉環蒼白的臉,心裡不禁軟了軟,語氣也軟了幾分:“無礙,還有我呢。”
楊玉環擔心又有什麼用呢?隻要李隆基還在長安城,楊貴妃就哪也去不了。李隆基離開長安城後,楊玉環才有機會離開他。
“罷了,我擔憂再多也沒用。”楊玉環也想到了自己的處境,輕歎了一聲。
貴妃風光無限,可終究也隻是攀附在帝王身上的一顆菟絲花罷了。
倒不如安心享受富貴,反正隻要李隆基還掌權,她就是貴妃,倘若真有政變,最著急的人也必定是李隆基。
楊玉環麵上又恢複了紅潤,依然是豔若桃李,她伸出蔥白的手指輕輕戳了戳李長安的額頭,嗔道:“你這小東西,淨會嚇我。”
忽然楊玉環像是發現了新奇一樣湊近了李長安,抬手摸了摸李長安的臉頰:“長安,你怎麼臉紅了?”
“啊,我想起來了。”楊玉環故意拉長了聲音,又把一張芙蓉麵湊的離李長安更近了一些。
她想起來李長安小時候就愛盯著她看了。
“我見猶憐?”楊玉環一雙水眸笑盈盈看著李長安打趣道。
李長安也笑了:“玉環笑起來勝過三月之花,我見了便喜歡。隻是我見猶憐這個詞寓意不好,李勢女國破家亡,為桓溫所迫,生死不由己,玉環日後莫在提此詞了。”
看著時辰不早了,李長安就起身告辭,楊玉環一路把她送到殿前才依依不舍告彆。
楊玉環的心情卻很不錯,李長安文采不錯,講故事講的環環相扣,十分精彩,她也算在李長安的故事裡見過大漠和草原了。
這邊楊玉環剛坐下沒一會,侍女便又稟告虢國夫人來了。
楊玉環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有些詫異是什麼急事能讓楊玉瑤這個時候來找她。
“玉環,國忠他今兒個被人欺負了,你可得給他做主啊!”楊玉瑤風風火火走進來,屁股還沒粘上月牙凳就開始告狀。
楊玉環忍不住道:“國忠都是宰相了,還有人敢欺負他嗎?”
自家人這囂張跋扈的性子,楊玉環也不是不知道。
楊玉瑤怒道:“那個壽安公主當街就給國忠難堪,可不就是欺負咱們楊家。”
楊玉環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她端坐在主位上,垂下眼皮輕輕轉著手上戴著的羊脂玉戒指。
“楊國忠不知道我和壽安公主多年交好嗎?他為何要去衝撞壽安公主?”楊玉環淡淡道。
這一句話說出來偏袒誰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楊玉瑤定定看了自己妹妹一陣,歎了口氣:“玉環,我跟你說實話。這回還真不是國忠他故意找事,而是……的意思。國忠親口告訴我,那位的意思是楊家不能和壽安公主走得太近。”
楊玉瑤抬手指了指天上。
當今天下能代表天的人唯有一人。
楊玉環垂於身側的手倏然攥緊了,她腦中空白一片,過了片刻方才回過神,聲音緩慢道:“聖人……”
“玉環,你往後便不要再和那個壽安公主來往了。”楊玉瑤勸道,“我知曉你和她關係向來不錯,可畢竟咱們姓楊,她姓李,到底不是一家人。”
“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國忠才是咱們楊家自己人啊。”楊玉瑤循循善誘。
說到底楊玉瑤和李長安連麵都沒見過幾回,與楊國忠卻是多年的交情,她自然偏向自己人。
這次進宮楊玉瑤也是受了楊國忠所托勸說楊玉環,畢竟楊家眾人都清楚宮裡的貴妃才是他們最大的靠山。
楊玉環深吸兩口氣,冷靜看向楊玉瑤:“阿姊來找我,隻是為了來找我告狀讓我為楊國忠出頭?”
“國忠得有個由頭才能順利成章和壽安公主鬥起來。”楊玉瑤低聲道。
楊玉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眼中已經含了淚:“壽安公主方才才來找過我。”
“她來找你告狀了?玉環,你可不能心軟,國忠才是咱們自己人啊,你得向著國忠……”楊玉瑤一聽李長安竟然搶先一步來找了楊玉環,頓時便惱羞成怒喋喋道。
“不。”楊玉環眼中含著淚,輕飄飄道。
“壽安給我講了大漠中的孤煙和草原上的落日,她給我講了朔風的大雪和藥羅葛部落的毛氈,她沒告訴我她剛和楊國忠吵了一架。”
一滴晶瑩的淚砸在冰冷的地麵上。
“她不願難為我。”
楊玉環雙目通紅看向了楊玉瑤,十指緊緊攥著榻邊的扶手:“阿姊,你們為難我。”
楊玉瑤指尖顫了顫,下意識避開了楊玉環的視線:“玉環……”
過了許久,楊玉瑤才站起身跺了跺腳:“罷了,我以後不在你麵前說這事就是了。可玉環你得清楚,國忠現在是右相,聖人讓他做什麼他就得做什麼。”
一句話說完,楊玉瑤也不再管楊玉環,悶著頭徑直離開了宮中。
背後的楊玉環則泣不成聲。
楊玉環想,她往後或許再也見不到李長安了。
李長安那麼聰明,肯定能猜出楊國忠的目的就是要楊家和她撇乾淨關係。
可她什麼都沒說,她不願自己夾在楊家和她之間為難。
一側頭,楊玉環又看到放在榻邊小桌的那一個包裹,那是李長安給她帶的禮物。
楊玉環顫抖著拆開了包裹,裡麵隻有一幅畫,打開畫,裡麵畫的是大漠上的景色風光。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去朔方之前,長安說過要給她把大漠風光帶回來。
楊玉環撫摸著略有些粗糙的紙麵,失了神。
她想,倘若李隆基一病不起就好了,楊家能好好的,她和長安也能好好的……
楊國忠從虢國夫人府上回來,轉身便進了書房。
他謀劃著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最要緊的還是得先把李林甫留下的黨羽給剪除了,好換上自己的黨羽,這是一等一要緊的事情。
王鉷是李林甫的死忠,隻要他造反的證據確鑿就一定能攀上李林甫,到時候再加上安祿山的證詞,他就不信他一個活人還說不過李林甫一個死人。
然後就是壽安公主,自己得報今日之仇,不過是把她拘在長安城還是找個窮鄉僻壤打發了還得再謀劃一番。
還有安祿山,若是聽話自己還能讓他接著給自己當狗,若是不聽話,自己也要想法子換一條聽話的狗……
至於李亨那個廢物家夥,自己隨意針對一下就行。
楊國忠想著便覺得高興,如今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了,聖人又不管事,四舍五入這偌大的江山就任由他擺弄,真是痛快啊。
區區幾個敵人不值一提。
這麼想著,楊國忠高興地哼起了小曲,隨意拿起一本奏疏,也不打開看,隻是輕輕用奏疏敲打著桌邊給自己合著拍子。
“楊國忠。”
忽然書房門被推開,楊國忠剛想發怒,一抬頭卻看見是楊玉瑤連忙熄了怒火起身笑著相迎。
“三娘這麼快便從貴妃那兒回來了?”
楊玉瑤劈頭蓋臉道:“玉環說她不管壽安公主跟你的事。”
楊國忠詫異極了:“連你都勸不動貴妃?”
楊玉瑤可跟他這個半路親戚不一樣,楊玉瑤是楊貴妃一母同胞的親姐,打小一起長大,情誼極為深厚。這麼多年貴妃願意一直包庇楊家,十有八九看的都是楊玉瑤的麵子。
“玉環從小就多情心軟。”楊玉瑤蹙眉,“咱們也彆難為她,你不是要先對付李林甫的黨羽嗎,壽安公主的事就先往後放放。”
楊國忠噎了一下,憤憤不平嘀咕著:“可咱們才是一家人啊。”
可看著楊玉瑤瞪過來的白眼,楊國忠還是咬了咬牙。
得了,他先收拾李林甫的黨羽吧。
可李長安卻不願息事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