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雜胡竟敢和本相談條件。”楊國忠翻看著手中安祿山送過來的密信, 有些惱怒。
先前李林甫還在時,李林甫命令他攀扯王忠嗣,這個雜胡乖乖聽話, 到了他這, 倒是講起來條件了。
真是認不清形勢啊。
楊國忠隻看到了李林甫一聲命下朝堂莫不遵從, 便以為右相都有這樣大的權力。安祿山不順從他,在楊國忠看來就是不忠。
何況還有王忠嗣案在前,安祿山當年能聽從李林甫的命令汙蔑王忠嗣, 如今卻不聽他的命令誣陷李林甫, 這不是擺明了覺得他楊國忠比不上李林甫嗎。
楊國忠惱怒把密信往桌下隨後一塞, 便站起來往外走。
他得晾一晾安祿山, 讓這雜胡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大唐右相是他楊國忠, 朝堂風向已經變了!
楊國忠離開相府便風風火火趕到了興慶宮, 他剛接手相位,許多東西都不太熟悉。
不過朝政為次,最要緊的還是聖人心思, 楊國忠太清楚他這個相位是怎麼來的了, 他的所有權力都來自於聖人,聖人喜歡他, 他才是右相。
興慶宮內,禦池旁的柳枝在微風中搖曳, 李隆基正站在欄杆邊欣賞湖景。
“臣拜見陛下。”
來人是楊國忠。
李隆基頭都沒扭, 手中依然悠閒往水裡撒著魚食, 幾尾金紅鯉魚拍著尾巴追逐散落在水麵上的魚食。
“國忠來了啊。”李隆基招呼楊國忠過去。
他揮揮手讓身邊的婢女仆從都離遠些,顯然接下來的談話屬於帝王和當朝宰相之間的密談。
李隆基開門見山:“朕聽說,和政與秦國夫人夫婿的胞弟定了親。”
楊國忠表情一僵, 訕訕道:“是柳潭與和政郡主一對小兒女看對了眼,柳潭不知輕重,對郡主一見鐘情,便上門求娶郡主,郡主也應下了……太子尚且還不知曉此事。”
雖說沒有鬨到明麵上,可自從李亨休棄了韋柔之後,李明錦便搬出了太子府,李亨心中有愧,也就對此事權當不知。
楊國忠知道李隆基不喜太子,特意點出太子不知一事來解釋。
李隆基似笑非笑:“那倒是朕錯怪了愛卿,朕還以為愛卿有意結交太子呢。”
“臣隻對陛下忠心耿耿。”楊國忠冷汗刷一下就下來了,連忙指天發誓。
他的確有結交太子的心思不假。畢竟他跟李林甫還不一樣,李林甫老了,他還年輕,還能活到太子上位,現在不結交太子,難道等到太子上位以後清算他嗎。
但是柳潭與和政郡主之事,真不是他湊的啊,和政郡主與太子關係不好此事並不是什麼秘密,太子李亨也不隻和政郡主一個女兒,他要是真想再湊一對兒女親家,肯定選其他受太子喜愛的郡主啊。
李隆基頓了頓,又笑了:“朕險些忘了,和政如今不住在太子府,而是住在壽安公主府上,壽安與和政自小一起長大,情分非同一般。”
“說不準愛卿是想要和朕這個文韜武略的小女兒攀上關係呢。”李隆基輕飄飄道。
楊國忠腦筋轉的飛快。
壽安公主怎麼了?一個公主,莫說和政郡主還隻是和她關係好,依照楊家如今的權勢,就算是族中子弟要做壽安公主的駙馬也做得啊。
楊國忠本來以為帝王在意的是楊家親戚求取太子之女,不願意外戚和儲君親近,可聽帝王方才所言,倒像是不願看到他和壽安公主親近。
“臣是外臣,和壽安公主素不相識。”楊國忠斟酌了片刻,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說法。
他天寶年才入長安城,數十年前的政變對他來說著實有些遙遠了。
“罷了。”李隆基淡淡掃了楊國忠一眼,錯開了話題。
“朕已經下旨命大理寺給你娘舅平反了。”
楊國忠連忙謝恩,他就是因為受了娘舅連累,才家道中落成了個落魄戶,倘若家道沒有中落,他也該是如楊玉環一般出身名門的楊家子弟,而不是打小隻能晃蕩在市井之中,厚著臉皮扯著弘農楊氏大旗才得以出仕的落魄戶。
隻是這一提他的娘舅,倒是讓楊國忠品出了一些深意來。
他的娘舅不是旁人,正是則天皇帝的男寵張易之,則天皇帝退位以後被清算流放千裡,聖人忽然提起這事,加上前麵說的壽安公主,楊國忠心裡便有數了。
險些忘了他們大唐不隻要防備太子,公主皇後也得防備著了。
“臣是陛下之臣,自然隻對陛下忠心。”楊國忠試探道,“北方苦寒,壽安公主金枝玉葉之軀,臣覺得不能讓公主一直在朔方受苦。”
李隆基笑了:“是啊,朕這個女兒心氣大,不怕苦,可朕作為父親卻舍不得她吃這個苦。壽安公主府當年修的倉促,配不上她,你讓工部好好為她修繕一番公主府。”
楊國忠出了興慶宮就騎馬回了自己府邸,又從桌子下麵翻出了那張密信,反複看了兩遍。
“也罷,先把李林甫那老賊的黨羽打壓下去再跟雜胡計較吧。”楊國忠自言自語,手上動作不停。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寫完了一封信,命人快馬加鞭送去範陽。
真是麻煩啊,除了對付太子還要對付公主,楊國忠歎了口氣。
可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他能為聖人分憂才是右相,倘若連給聖人分憂的本事都沒有,那這相位也就坐不穩了。
太子那裡倒還好說,先前李林甫怎麼做自己蕭規曹隨一番也就是了,唯有壽安公主那兒有些麻煩。壽安公主和自家貴妃關係一向不錯,要對她動手,得先告知貴妃一聲。
“備車,本相要去虢國夫人府一趟。”楊國忠思來想去,還是得讓楊玉瑤去勸貴妃,他和貴妃畢竟不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兄妹,隻是因為他官位高了,楊家又在前朝沒人,才讓他攀上了這門親戚。
隻是貴妃身居後宮他平日也見不著,感情實在淡淡,虢國夫人在宮外,和他關係也好,更是貴妃同父同母的姐姐,此事還得虢國夫人出麵去勸。
楊國忠正在馬車上閉目沉思,思考該想個什麼辦法針對一下壽安公主,馬車卻忽然一停,楊國忠反應不及,身體不由自主往前一跌,險些摔倒。
聽著外麵的喧囂聲,一向囂張慣了的楊國忠火冒三丈,一把掀開車簾:“誰那麼不長眼,連本相的馬車也敢衝撞!”
看到楊國忠出來,馬夫連忙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指著對麵幾人告狀:“郎君,就是他們,看著咱們相府的馬車也不避讓,這分明是看不起郎君。”
楊國忠看了一眼,對麵幾個少年身穿華服,應當也是出身權貴。
不過……楊國忠眯了眯眼。如今楊家才是大唐最頂尖的權貴,年前廣寧公主衝撞了他和楊家姐妹,他家的下人鞭打到了廣寧公主,廣寧公主告到了聖人那裡,聖人偏向楊家反而罰了廣寧公主的駙馬。
他連李唐皇室都不放在眼裡,天下又有誰能值得他忌憚呢。
“狗奴,往日本相是怎麼教你們的,如今什麼東西也敢衝撞本相,可看是爾等護主不力!”楊國忠斥道。
馬夫被罵了不怒反喜,知曉楊國忠的意思是讓他們動手了,當下就帶著幾個侍衛換了一張猙獰的臉擼起袖子要上前毆打這些衝撞了自家主子馬車的家夥。
騎著馬的一行人中為首一個少年目露憤怒,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劍,俊美的麵容上勉強維持平靜:“右相,在下是蘭陵蕭氏子弟蕭臨光,並非是我等衝撞了你家馬車,而是我等原本靠著街邊走,是你家馬夫揮鞭驚了我的馬。”
楊國忠翻了個白眼,不發一言又坐回了馬車內,放下了簾子。
囂張跋扈懂不懂什麼意思?
我從來不講道理,以前我不是右相,跟你們講講理就罷了,如今我都是右相了,要是還跟你們講理,豈不是我白當宰相了。
蕭臨光看到了楊國忠明顯就是無理也不饒人的模樣,眉毛一蹙,手上劍柄已經拔出來一截,他不欲和楊國忠起衝突,可楊國忠未免太不饒人了。
倘若他不還手豈不是要被一個馬夫鞭打,他已經把自己的出身亮出來了,楊國忠卻毫不在乎,他若不反抗,蘭陵蕭氏的顏麵就真要被楊國忠踩在腳下羞辱了。
可眼角餘光看到一道身影,蕭臨光抽出半截的劍又按了回去,隻怔著不動,仿佛被嚇傻了一樣。
一鞭子結結實實抽在了他身上,馬鞭是抽馬的鞭子,一鞭子抽在他的手腕上頓時鼓起一條紅印。
“住手!”
李長安本是收到了王忠嗣寄來的信出門迎一迎來人,卻正好看到自家下屬被一群人圍在這欺負,護短的心頓時就冒出來了。
她從馬上翻身下來,含怒走到蕭臨光身前,看了一眼他手腕上那條紅腫的鞭痕,又扭頭看向站在蕭臨光身側的馮初娘。
“是誰先動的手?”
馮初娘走到李長安身邊低聲將方才發生的事情一一說明,李長安麵上逐漸浮現出怒氣,她扭頭看向那個馬夫,揮了揮手。
“此奴以奴犯官,該當死罪,將他壓了送去京兆府。”
李長安話說完,跟著她出門的幾個侍衛便把馬夫扭住了,馬夫嚇得大喊:“郎君救我!”
“壽安公主何必為難我的下人?”楊國忠懶洋洋撩起來馬車簾子。
李長安冷冷道:“本宮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唐律法允許奴仆冒犯官員了。”
楊國忠從馬車中跳下來,抖抖袖子,看向李長安:“這幾個人以下犯上,本相吩咐下人給他們點教訓罷了。莫非壽安公主要為他們強行出頭嗎?”
李長安注視了片刻楊國忠,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