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江笑語投來的眼神裡帶著兩分哀怨,江笑語心下不禁覺得有兩分好笑。
仔細想一想,江笑語確實是好久沒有見過這位首輔大人了,雖是相識數年,但趙澈給她的感覺依然像一團捉摸不透的迷霧。
若說他是個奸臣,但他做的每一件事又是實打實的的為國為民。若說他是忠臣吧,這些年他對皇帝下的絆子,怕是不比她武安王府少。
她朝著趙澈挑了挑眉,算作打過招呼。
雖是如此,兩人麵上隻裝作不識。
趙澈開口道:“華容公主何必動怒,成薇小姐年紀雖小,但昭雲公主年紀也不大。小姑娘間拌了兩句嘴,公主何必興師動眾呢?”
他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立即澆滅了園子內的火氣。
看清來人,剛剛還氣急敗壞的華容公主,立刻調整神色笑道:“不知首輔大人光臨,還恕本宮招待不周,小輩間鬨騰,屬實讓趙大人看笑話了。”
說著輕輕扯了扯一旁看呆了的喬成薇的袖子,示意她給趙澈行禮。
這趙大人可是天子寵臣,誰碰見不得敬著三分。
趙澈依然麵帶微笑,沒有再說多餘的話,隻是輕瞥了眼一旁的江笑語。
江笑語不禁腹誹,到底是首輔大人,出來管閒事都顯得正義凜然。
既然有人出來打圓場,那華容公主也不好不順台階下。
她對著江笑語揚聲道:“既然趙大人來了,那本宮就賣首輔大人一個麵子,今日之事就此算了....”
“算了?憑什麼算了?”
江笑語險些氣笑了。
她逼視著華容公主,含笑道:“華容公主您說算了便算了,本郡主可算不了。您說要去見陛下,那就去吧。首輔大人您也無需端水,華容公主既說的如此理直,我們陛下麵前自能一分對錯。”
眾人似乎並沒有想到江笑語居然會不順坡下,包括一旁的的趙澈都有些驚訝。
江笑語雖然麵上十分平靜,但眼神裡卻寫滿了不容抗拒。
而此時華容公主卻猶豫了她剛剛隻是一時氣憤,現在細細想來,拿這種小事來打擾皇帝,好像有些不妥。況且她這邊的賞荷宴剛進行到一半呢.....
就在華容公主猶豫之時,江笑語遞給了趙澈一個眼神。
見江笑語眨了下眼睛,趙澈立即領會。他公正道:“微臣倒是覺得昭雲郡主說的也不無道理。華容公主,您既是受害者,那讓陛下給您個公道也是應該的。”
聽見趙澈都如此說了,華容公主也是騎虎難下,如今這皇宮,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琉璃瓦上天無路,金水河中魚有聲。大成朝的皇宮曆經六代帝王,一宮一殿都顯的瑰麗輝煌。
紫宸殿內,江笑語和華容公主分列兩旁,喬成薇跟在華容公主身後,頭低低的埋進胸口。
旁觀者趙澈也跟了來,隨意的站在一旁。江笑語側頭看了眼他便收回了視線。
皇帝還未至,但是聽了轉述的大太監陳培心中卻萬分苦澀。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公主郡主拌兩句嘴,也要鬨到皇帝跟前。近日來皇帝本就喜怒無常,最後為難的不都是他這做奴才的。
“皇上駕到。”
隨著一聲高唱,隆豐帝身著一席明黃色的龍袍進入了大殿。
眾人齊齊跪下叩拜:“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都起來吧。誰先說說,這齊聚紫宸殿,都所謂何事啊。”
皇帝話音未落,隻見江笑語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率先跪在了皇帝麵前。
她睜著圓圓的眼睛,細眉微蹙,瞬間一行清淚奪眶而出:“皇伯父,昭雲好委屈。”
隆豐帝皺了皺眉頭,將江笑語扶起,狀似關切道:“昭雲這是怎麼了?可是先前病還未痊愈?是否要皇伯父宣太醫來給您瞧瞧?”
她帶著哭腔一字一句的哽咽道:“皇伯父,皇姑姑說……說昭雲教養不好。可是……可是昭雲都是按皇伯父和皇祖母教的做的啊。皇伯父,昭雲真的很令人討厭嗎。”
看著麵前的少女,哭的那叫一個我見猶憐。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他也是第一次見江笑語這般模樣。縱使隆豐帝即使再鐵石心腸,也不會在這時對她加以苛責。
皇帝叫來了大太監陳培給昭雲郡主拿來了乾淨的帕子,讓昭雲坐下說話。
見一旁的江笑語拿著手帕,精致的小臉上滿是淚珠。她哭的那叫一個梨花帶雨,哪裡還有半分剛才在公主府內咄咄逼人的樣子。
華容公主生怕皇帝被江笑語柔弱的樣子給騙了,她急切道:“皇兄,你可不能聽昭雲一麵之詞啊!華容並沒有半分藐視皇兄與太後的意思。倒是昭雲,不敬尊上,不讓姐妹。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哪有點皇室郡主的樣子!”
“皇伯父,都是昭雲的錯,昭雲隻是聽到姑母說皇祖母跟陛下教養不好,一時氣急才頂了嘴。昭雲往後再也不敢了,皇伯父彆怪姑母,罰昭雲吧。”
江笑語那叫一個誠惶誠恐言辭懇切,就差沒把都是自己的錯寫在臉上。
邊說著還跪了下來,緊咬嘴唇鼻尖哭的通紅,眼中蓄滿淚珠又不敢哭出聲。
“江笑語你不要平白汙蔑!我何時說過此話!”華容公主叫道。
皇帝聽著兩邊的女子各執一詞,眉頭緊鎖。看向一旁的趙澈道:“趙愛卿,當時你也在華容公主府,具體發生了何事,你來說與朕聽聽”
既然被皇帝點了名,趙澈便站了出來躬身道:“回陛下,微臣剛到不久聽不真切,隻聽見成薇小姐說陛下厭惡了武安王這些話。”
皇帝當即麵色一黑,直接不管二人到底說了什麼,就這話也是喬成薇一個閨閣小姐可以妄議的?
他怒道“夠了!近日來朝中本就事務繁多,昭雲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華容這麼大人了,也跟著胡來?喬成薇言語無狀,華容,你帶著她回府好好反省吧。”
說著便不再等華容公主解釋,讓大太監帶著大殿中的人退下了。
剛擦乾眼淚從地上爬起來的江笑語,及其緩慢的抬腳跟著眾人走出正殿。
“昭雲,你留下。”
果然,剛剛趙澈點的那句話,皇帝聽進心裡了。
江笑語退了回來,她因著剛剛哭過,臉色蒼白透出幾分病氣。小心問道:“陛下留昭雲,是有什麼事嗎。”
皇帝瞧著麵前的少女,狀若無意的試探道:“昭雲啊,從前你是最懂事的了,今日怎麼有些不知輕重呢?你華容姑姑不過教育你兩句。作為小輩怎麼能跟長輩頂嘴,她都是為了你好。”
好一個都是為了她好!表妹在外壞她名譽,姑姑當麵下她麵子最後都是為了她好。
而她隻不過為自己說了句實話,倒是她不知好歹不曉輕重了。
雖心裡這麼想,麵上她隻低頭抹淚,不說一句話。
皇帝見她這樣,也不好再說重話,但又不得不問一句。
“平日裡皇伯父跟你說,讓你不要在意外界那些閒言碎語。你從前不是做的很好嘛,不過被說兩句罷了,又有什麼的。可是你父王寫信同你說了些什麼?”
不過是賞荷宴上兩句維護自己名譽的話罷了,武安王府一絲絲的風吹草動,倒也值得皇帝翻來覆去的問那麼久。
可見這隆豐帝是多麼在乎對付武安王的這點子輿論戰了。
江笑語擦淨了臉上的淚水,茫然的看著隆豐帝“父王和母妃已經好久沒有寄過家書給昭雲了,隻有哥哥會偶爾托人帶些小玩意兒給我。”
說著江笑語的眼眶中又蓄起了淚水“皇伯父,可是昭雲現在在長安城內名聲好差啊。都沒有貴女願意同昭雲結交,這樣下去....我...我會不會嫁不出去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昭雲放心好了,以後皇伯父定給你指婚這長安城內最好的兒郎。昭雲若是想家人了,皇伯父便宣旨,召你一家回長安過年。”聽到這話皇帝頓時心下一輕。
果然是他多心了,或許就是小姑娘思春,到了歲數在意起自己的名聲了。況且她與武安王已經多年未見了。
說完江笑語害羞的低下了頭,隆豐帝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她心下了然,今日鬨這一出,她本就是為了試探皇帝態度。
如今看來皇帝對武安王的防備之心怕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重。
況且隆豐帝的最後一句話讓江笑語從未放下的心又高高的懸了起來,原來皇帝打得是這個主意。
如今邊疆戰事剛了,皇帝就這麼著急召武安王回長安?
武安侯府的手底下的軍隊幾乎都在邊疆,皇帝若是此時昭武安王歸京,那武安王手中的軍隊必定是遠水解不了近火。
一個武將沒了兵權就像是魚兒沒了水,倒是整個武安王府的下場可想而知。
隆豐帝又是賞了江笑語許多金銀財寶,又是安慰江笑語,可謂是給她做足了麵子。
都到了皇宮,江笑語哪有不去看看太後的道理 。
前些日子她昏迷不醒,太後差身邊的嬤嬤來問了數次,在她醒後又派太醫來看了又看。
太後到底是疼江笑語的,畢竟皇帝隻是太後的養子,武安王才是太後親生。
慈寧宮內太後拉著江笑語的手,一遍遍的問著:“笑語啊,你先前莫名其妙病了一場身體可有好些啊?女兒家可不能落了病根啊!”
江笑語嬌聲道:“我的好祖母,自打我走進慈寧宮,您都拉著我問好多遍了。皇祖母您就放心吧,好了好了,是都好利索了的。”
許是少女大病初愈的緣故,身形還略顯的幾分單薄,素來明媚張揚的麵孔因著幾分病色倒更加令人生憐。
太後還是不安心,拉著江笑語從上到下仔細查看,確認無事後才放下心來。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皇帝跟你父王之間有何事哀家也管不到了。隻是你自小父母就不在身邊,哀家實在放心不下。”江笑語是太後唯一的嫡親孫女,太後自然比對彆人多上了些心。
江笑語輕輕拍了拍太後的手安慰道:“皇祖母您放心,自這病了一場,笑語倒是想明白了許多事。”
“你雖是聰慧,但在宮中卻過於知曉進退。彆人欺負了也不說,遇到事呢也不爭不搶,皇祖母是真心怕你會吃虧。”
太後歎了口氣接著道:“你不要一味的忍讓,也該要學著為自己爭辯,今日在華容公主府就做的很好,這樣才不會叫人欺負了去。”
說著將江笑語的手握的緊緊的,在這長安城裡的真心待她之人並不多,太後且算一個。
江笑語一時不知道如何回複太後,隻覺鼻頭一酸。
一旁的孫嬤嬤見此,立即上前寬慰道:“太後娘娘您快彆說了,您瞧小郡主一會又要哭鼻子了。再把臉給哭花嘍。”
意識到自己說的話過於沉重了些,太後收斂心神望著江笑語慈愛的點了點頭。
“萬事有祖母在呢,以後受了委屈儘管告訴哀家,有哀家給你撐腰。還有....還有你皇伯父,你年幼時,他也是真心疼過你的。”
“孫女明白,那孫女就先走了,過幾日再來看您。”
她當然明白太後是真心疼她的。但對於太後的後半句話,她隻是笑了笑並未回答。
在出宮的路上,看著宮中萬分熟悉的景色,江笑語竟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明明是小時候走過千遍萬遍的路,換了個心境竟也品出些許不同。
當路過一座假山時,她記得同虞窈第一次見麵便是在宮中的一座假山旁。
那年江笑語的一家剛剛離京,那年也是她第一次獨自參加中秋宴。
也是第一次華容公主的女兒帶著許多人欺負她。明明父王在時,她們從不敢的。
她去同皇帝告狀,皇帝看似替她說話,實則暗裡說她心眼太小,她頗不服,一個人坐在假山邊上偷偷生氣。
那時候虞窈的的母親還未離世,繼母還沒有扶正,虞窈還沒有變成後來小心翼翼的樣子。
她擔憂的走到江笑語身前問她:“宮宴都開始了,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可是被人欺負了?”
“你不是也沒去。”江笑語沒好氣道。
聽到江笑語冰不領情,虞窈不怒反笑,她笑起來甚是好看,臉上的酒窩趁的整張臉更是甜美。
“今年的席麵好難吃,幸好你沒去。”
後來二人成為了朋友,經常私下裡偷偷見麵
虞窈就像一個小太陽,溫暖了江笑語灰暗的童年。
八年前中秋宴虞窈告訴她,“你可是郡主啊,她們欺負你你得還回去。”
八年後虞窈同她說:“笑笑,那福慶王已經死了三個正妃了,我這次不能聽他們的話,我不能嫁。”
半月前,女孩渾身是血的倒在她懷裡,“笑笑,我終於等到你了。沒事我一點也不疼的....你彆哭啊笑笑。你該為我高興的,我以後...以後再也不用假裝事事聽話的大家閨秀了。”
江笑語感覺到了,當悲傷如排山倒海的襲來,難過的並不是當時的痛苦,而是今後的每一個相關瞬間,這種窒息的感覺都會令她喘不過氣。
離開皇宮後,江笑語乘坐的馬車並沒有直接駛回武安王府,而是在離開皇宮不久後便調轉馬頭,最後停在了臨江樓門口。
臨江樓三樓雅間內,當朝首輔趙澈早已經等候多時了。
當今皇帝昏庸,任人唯親,趙澈便也在此時沾了巧,不過弱冠的年紀,就已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之位。
但趙澈並不是空有虛名之人。
他位極人臣,不僅手握重權,乃是本朝文官之首,在民間也有著極高的威望,甚至民間稱他為河清君。意為有趙首輔在,這世上定會海晏河清。
令江笑語感歎的是,雖與武安王一樣的在民間擁有極盛的名聲,但趙首輔卻深受皇帝信賴。
小到妃嬪封號,大到皇子教養、國家治理,皇帝沒有不跟趙澈商量的。
爬的太高太快但若朝中根基不穩隻會跌得更狠,於是剛巧需要一個能在皇帝麵前說得上話的江笑語便找到了趙澈。
兩人一拍即合私下暗中合作,武安王府多年來在朝廷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可助趙澈行事。
而趙澈作為天子近臣又可幫助武安王府進言,兩方相輔相成倒是合作的還算愉快。
“許久不見,河清君彆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