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翠微(1 / 1)

“你們看, 這些樹木的葉子也在高溫之下被烤得又焦又蔫……這說明它們隻是些普通的草木,並沒有如你們一般的抗熱能力。”

謝摯舉起那片枯黃的樹葉,它的水分已經幾乎被高溫蒸發乾了, 乾巴巴地捏在人族少女的指尖, 仿佛下一刻就會四分五裂,散作一團灰塵:

“——但是這樣的話,它們是怎麼在這樣的高溫環境之中存活下來的呢?”

“啊!”

小獅子還在困惑地歪頭, 顯然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關節;而經由她提醒,火鴉腦中驟然亮起了一道閃電般的靈光,“這就是說——”

聰明的黑色大鳥一點即透,見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謝摯就知道它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她接過火鴉的話, “這就說明, 此處的高溫並不是一直如此,而是忽然出現的——要不然,這些草木早就枯死了。”

謝摯將枯乾的樹葉隨手捏成飛灰,“我猜想,這種高溫或許正是隨著我們步入一個……特定的區域才被觸發的。”

她還沒有從方才的中暑裡徹底緩過來,謝摯本就生得纖細單薄,此刻白著嘴唇, 越發顯得蒼白病弱了;小獅子擔憂地將自己溫涼的身子靠過去,重又用肚皮纏住了她的手腕, 想為她帶去一絲涼意。

“碧尾獅也說過肥遺陰毒狡詐, 在巢穴周圍布置了無數陷阱,還列有符文陣法;由此也可判斷,我們離肥遺巢穴,應當已經不太遠了。”

一手撫摸安慰著小獅子, 謝摯用另一隻手指了指碧尾獅的瞳術留下來指路用的乳白光束,它正在空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越往前便越淺淡,模模糊糊地消失在視野儘頭。

火鴉順著她指的方向極目遠望,又是一驚:

“啊……小摯!你快看!前麵的樹燒起來了!”

前方的林木不知何時燃燒起了熊熊烈火,樹冠上湧動著橙紅大火,隨風不斷變幻形狀,遠遠望去,倒像是一座火焰的森林!

“……恐怕那是高溫引起的自燃。”謝摯臉色凝重。

小獅子籠罩在她頭頂的雨雲還在不斷往下落水,本應冰涼的水滴滴在她臉上,此刻竟有一絲溫熱。

“我們周圍還在不斷變熱……”

那滴溫水被謝摯不動聲色地抬手拭去,“並且應該是越靠近肥遺巢穴便越熱。”

有句話她沒有說出口——若是再照這樣熱下去,小獅子本為救她而布置的水滴倒會成為殺人的利器:她不會中暑昏厥而死,倒是會先被滾燙的沸水燙死。

但這雨雲現在也不能撤去,否則她立刻就會因為高溫中暑……進退兩難,怎麼做都是錯,這幾乎是一個必死無疑的絕境。

碧尾獅的警告言猶在耳,那頭已經死去的肥遺果真是狡詐無比……謝摯默默咬緊了牙。

“那該怎麼辦?”

如謝摯所言,氣溫的確還在不斷升高,連生來耐熱的火鴉都有些受不了了,它張開嘴巴不斷喘氣散熱,焦躁道:

“照你這麼說,咱們什麼都做不了呀!隻能退回去了,是不是?要不然,我們就隻能熱死在這裡……”

退回去嗎?在這離肥遺巢穴近在咫尺的地方?在她們曆儘千辛萬苦終於得到了一絲族長的消息之後?她怎能甘心!

但——她死了不要緊,若是因為她一時固執連累了火鴉和小獅子,她又該如何自處呢?恐怕她做鬼也不會原諒自己。

頭頂落下來的水滴也在緩緩升溫,似乎在逼著人族少女儘快做出決斷,謝摯在心中飛速估量出一個時間,她揚起臉,尚有稚氣的麵容上滿是堅定:

“一刻鐘。”

她低聲說:“給我一刻鐘,倘若我們仍舊不能破局,我們就立刻離開此地。”

“隻要是陣法,就不會完美無瑕、沒有缺陷;族長也曾對我說過,世上從來沒有不能攻破的陣法,隻有看不出陣法破綻的人……”

象翠微自從少年時在定西城被折斷符骨之後,回到氏族裡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修行,但即便是在那段灰暗的日子裡,她也絲毫沒有放棄自己,而是轉而研究起以晦澀難懂聞名的符文陣法——祭司曾經隨口提起過,象翠微的符文造詣甚至比一些定西城內以設陣為業的符文師還要高深。

而在發現謝摯觀測不到符文後,象翠微就熄了讓她繼續修行的心思,隻是教她一些簡易的陣法,盼望著謝摯即便走不通修行之路,日後也可借此安身立命,不至於毫無依仗,是以謝摯也略通一些設陣解陣的方法。

“話雖如此說……”

火鴉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它一麵展開翅膀儘力散熱,一麵發出質疑,“——但是你學習過符文陣法嗎?就算你學過,要在一刻鐘之內解開高階寶血種的護巢陣法,又談何容易?”

“我一個人當然解不開這陣法。”

謝摯頭也不回地說,“若是族長在此,給她足夠的時日研究,倒說不定有可能。”

眼見火鴉就要罵娘,人族少女露出了一個清澈的笑容:

“但倘若,再加上碧尾獅的大觀照瞳術呢?”

碧尾獅一族的大觀照瞳術承自昆侖神族,極其神異,倘若真能駕馭,或許當真可以在一刻鐘內解開陣法。但是——

“這種神通不像本命符文一般生而知之,和寶術一樣都需要後天觀悟學習,小獅子還太過幼小,根本掌握不了大觀照瞳術的!”火鴉撲騰著翅膀焦急提醒。

“我也沒說讓小獅子用瞳術呀。”

謝摯輕輕地笑了笑,順手撫摸了一把小獅子光滑的碧綠皮毛,“我在昨日不僅觀悟了碧尾獅一族的寶術,還試著學習了她們的瞳術。”

“……”

謝摯能說出這話,當然就是她已經可以使用瞳術的意思,火鴉張口結舌,懷疑的話卡在喉嚨裡,半天上不來下不去。

——一天學一門無上神通,這還是人嗎?

好嘛,它不僅要被小獅子的天賦打擊,還要被謝摯的天賦按在地上摩擦,火鴉有點欲哭無淚。

“雖然一天的時間太過短暫緊迫,以至我還尚未將其掌握通透,但想必,觀望一個陣法而已……應當也還夠用。”

隨著她輕聲低語,謝摯緩緩地閉上眼睛,複又慢慢睜開,瞳孔已然變作了如碧尾獅一般的瑩白,自她眼中射出一道淡淡的乳白光束,神聖而又奇異,目光如實質般一寸一寸地掃視過四麵八方,好似透過周圍的景物看到了無邊無際的事物。

“唔……”

大觀照瞳術甫一啟用,仿佛驟然開了一雙勘破萬物的無形天眼,無窮無儘的信息如海嘯般轟然湧入謝摯的頭腦,使得她不由得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歎,“原來神族眼中的世界竟是這樣的……”

現在凡她目光所及之處,不僅可以看到尋常肉眼即能看到的“實”,也能看到那些普通修行者終其一生也不能得觀的“虛”;

拿火鴉舉例子,在瞳術開啟的情況下,她既可以看到它的體表羽毛,還可以看到它的血液如何在血管內奔流,心臟如何鼓動,甚至還可以看到它銘刻在骨骼上的鮮紅符文——

咦?

她剛剛看到了什麼?謝摯的餘光掃到了一個特彆的東西,不由得凝神多看了幾眼。

奇怪,火鴉的肚子裡怎麼有一顆圓圓的珠子?那難不成是它下的蛋嗎?

什麼蛋居然長在胃裡?謝摯有點迷糊。

而倘若將目光投向山林,便可以看見散布在天地之間若隱若現的各類符文——正是它們構成了這方世界的一切。

這感覺新鮮極了,幾乎給人一種全知全能的錯覺,令人迷醉癡狂、欲罷不能,饒是謝摯心性澄澈堅定也在其中迷失了片刻,直到頭頂的水滴熱熱地落在她臉上身上,她這才猛地回神。

“怎麼會這樣……!”

謝摯自責不已,當即抽出小骨刀在自己掌心深深地劃了一道,鮮血隨著疼痛一齊湧出來,衝散了她頭腦中還殘餘的些許迷狂。

留給她的時間本就不多,她竟還沉浸在瞳術帶來的奧妙之中!

她心中懊悔極了,沉著臉不管不顧地緊緊掐住掌心傷口,再次運轉起大觀照瞳術,放眼朝四周望去——

這次她有了前車之鑒,分外警惕,心神高度集中,竭力不去看那些擾亂視線的各種異象,隻是專心致誌地找尋不同的符文。

如果說銘紋境是在四肢五臟之上銘刻符文,以此來強大自身,那麼設立陣法就是在天地之間銘刻符文;

此刻,肥遺設置的符文在瞳術的觀照之下極為清晰,仿若赤.裸裸地暴露於明地,再加上族長之前的教導和耳濡目染,謝摯很快就找出了陣法的破綻所在。

“好了!”

找到破綻之後謝摯立刻收手,她撈起小獅子躍上火鴉的脊背,“在那個方向!——往西北處飛行十四裡!快飛快飛!”

“好!交給我了!”

火鴉抖擻精神,展開烏黑雙翅長鳴一聲,“叫你看看什麼才叫極速神禽!”

“哈……”

謝摯被它逗得笑起來,她抱緊了懷中的小獅子,聲音低下去,“那就全靠你了,火鴉。”

“你得再飛快些才好……”

她抬手抹掉身上冒著熱氣的水滴,臉上和手背上都被熱水燙出了一片刺目的紅印——她估計,這水在不斷升高的溫度下已經離沸水不太遙遠了。

若是再慢幾刻,即便她肉身驚人,也一定會被硬生生地燙熟。

碧尾獅的大觀照瞳術極其消耗精力,她現在頭疼得厲害,已經累得連手都抬不起來了,不得不自小鼎中取出幾滴肥遺的金色血液,仰脖吞咽下去,補充剛剛被完全掏空的體力。

在空中飛行似乎比地麵上能涼爽一些,耳旁還有疾風不斷刮過,謝摯在昏沉之間仍在不斷思索——

那些中州人留下族長做什麼?他們此刻進入肥遺巢穴了嗎?還是也如她們一般,也被陣法困在外麵不得前行?

還有,碧尾獅的大觀照瞳術承自神族,她現在倒大概有些明白它的效用了——

這種可以勘破世間一切法的瞳術與神族掌握的生命符文是生來的良配,兩者配合之下,想改變生靈的形體和生命狀態簡直是易如反掌——譬如她剛剛如果有絲毫歹心,想取火鴉的心臟,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想來太一神就是這樣改掉神族的羽翅和性彆的……

“到地方了!”

火鴉的大叫打斷了她的沉思,它斂起翅膀,如一團烏光般降落在地,“小摯,快下來毀掉陣眼!”

“好——”

方才服下的肥遺寶血讓她現在感覺好多了,謝摯摸出漆黑小劍翻身下來,往前疾奔而去。

觀望得知的陣眼就在前方的一團灌木叢裡,眼見馬上就能毀掉這個陰毒無比的陣法,謝摯心中一陣激動難安,她毫不猶豫地舉起漆黑小劍,就要刺下去——

眼前近在咫尺的灌木叢忽然動了動,從中傳來了幾聲輕輕的咳嗽聲,令謝摯如同身受雷擊一般,在最後一刻刹住了步伐,愣愣地呆在原地。

見她已經衝到陣眼前麵,差一點點就能毀掉陣法,卻不知怎的忽然發起呆來,火鴉著急得差點跳起來:

“小摯!你怎麼了!站那不動乾什麼!快毀掉陣眼呀!”

火鴉焦急的大喊聲清晰地自身後傳來,謝摯卻恍若未覺。

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小劍,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剛剛的咳嗽聲她聽得很清楚……那是族長的聲音。她自有記憶起就與族長相依為命,她絕不會聽錯。

她鼻子一酸,幾乎掉下淚來——族長真的還活著?

與此同時,灌木叢裡的人似乎也聽到了外麵窸窸窣窣的聲音,咳嗽著撥開了重重灌木——

一張謝摯無比熟悉的臉露了出來,正是象翠微。

她用一隻手臂撐著身子勉強抬起頭來,唇邊的血跡還未拭去,也愣在了原地:

“……小摯?”

女人蒼白的臉上旋即浮現出驚惶焦急:

“快走!你不該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