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血咒(1 / 1)

“……啊?”

謝摯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要麼就是她此刻還在夢裡——堂堂高階寶血種,日積月累下不知身懷多少重寶,倒伸手向她一個身無長物的弱小人族討要賠償,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當然這話她不敢同碧尾獅說,隻敢自己悄悄腹誹。

她睜大眼睛,往後縮了縮,警惕地捂住衣襟:“你差點踩死我,我都沒找你賠東西呢!”

女人眉眼微微彎起,似笑非笑,令人一時竟分不清她的長發和紅唇哪個更加鮮豔,“你就說賠不賠吧。”

“……”

眼見她已經開始威脅,謝摯吞咽了一下,識時務者為俊傑,立刻在懷中開始摸索。

藏有玉牙白象一縷精魂的寶骨是絕對不能給的;內蘊空間的碧綠小鼎太過珍貴,她也不想給;剛剛在肥遺屍體裡撿來的漆黑小劍又很好使,她同樣十分心疼……

思來想去,謝摯隻能忍痛割愛,緊緊地皺著臉,一副大出血心如刀割的樣子,從腰間慢慢摸出來自己的小骨刀,眼巴巴地放在碧尾獅掌心:

“喏,我就隻有這個了。”

“這是什麼?”

碧尾獅饒有興趣地將那把小骨刀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唔……這似乎是銀月吼的角磨成的小刀?”

猜出來骨刀的材質之後,她一下子喪失了對它的興趣,“銀月吼這種低級靈獸,白送我都不吃。”

也被她算在低級靈獸之列的火鴉藏在謝摯背後朝她惡狠狠地揮了揮翅膀,意思是說自己遲早有一天要咬死她。

碧尾獅隨手就將骨刀丟到一旁,繼續朝謝摯伸手,理直氣壯地道:“人族,莫要小氣,也莫想著欺瞞於我。”

“要知道,我能放你與你的靈寵一條命已是天大的恩德;往日彆說是卑賤的人族竟膽敢傷我,僅僅是有一絲不敬,我都會把他們扔到深坑裡去喂蛇。”

她敲了敲謝摯的腦袋,“所以快些,繼續掏。”

謝摯被她敲得腦瓜子嗡嗡直響,捂著頭叫:“我真沒有了!”

誰知女人聰明得很,毫不上當,“那你剛剛用來劃我爪子的東西呢?高階寶血種的皮肉可不是用普通兵刃就能切開的。”

“唉,你們人族嘴裡真是沒一句實話……非得讓我親自上手不可。”

碧尾獅歎了一口氣,直接抓住人族少女的腳腕將她倒著拎起來,不斷往下抖,謝摯沒提防就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慌忙捂自己的衣襟,但還是來不及——

她懷裡揣的各種東西全都被抖了下來,亂七八糟在地麵上散落了一堆,碧尾獅還生怕有什麼漏網之魚沒抖出來,還抓著她不放繼續抖,直到徹底什麼都再也掉不出來,這才舍得放下謝摯。

謝摯被她抖得頭暈眼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你是貔貅嗎!怎麼如此貪財!”

“看不出來,你的東西還真……”

碧尾獅不理會她的指責,好奇地蹲下身,伸手撥弄了一下那堆東西,也陷入了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還真少。”

往常敢進萬獸山脈的人族或多或少都有所依仗,不是修為高深,就是懷有保命的奇寶,更多人是兩者兼有,要不然他們甫一進山就會喪命;

人族進山獵靈獸,靈獸們同樣也對搶劫殺戮人族熱情高漲,每一次抓住人族都能薅到不少山裡沒有的好東西,就算沒加上碧尾獅的挑剔眼光,謝摯被抖落出來的這些東西也……夠寒酸的。

“你是哪個氏族出來的,怎麼這麼窮?嗯?膽子夠大的啊,銘紋境都沒突破就敢進山……這也就算了,居然身上連個奇珍異寶也沒有,真沒勁。”

碧尾獅興致缺缺地支著下巴,用指尖把火鴉的羽毛撚開,嫌棄道:“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火鴉在一旁漲得臉紅脖子粗:“……這是我的羽毛!”

“哦,知道了,我還以為是三足金烏的羽毛呢。”

不鹹不淡地嘲諷完火鴉,碧尾獅在裡麵不抱什麼希望地繼續翻,忽然驚奇地“誒”了一聲:

“這是什麼?”

她舉起那尊碧瑩瑩的小鼎,以她的氣力居然覺得有些沉重,將小鼎湊到眼前仔細地端詳了片刻,“這是一個……空間法器?”

空間法器是最為珍貴的一類法寶,恐怕連那些中州人也拿不出來,碧尾獅驚異不定地瞧了謝摯一眼:

“這是你的?還是你從哪裡偷來的?看不出來,你還挺深藏不露啊?”

在哪能偷到空間法器!謝摯氣得冒煙,跳起來想從她的手裡搶東西,“是我的!快還給我!”

“現在是我的了。”

女人手疾眼快,伸出一根手指牢牢地抵住生氣的人族少女,一麵毫不客氣地把小鼎塞到袍子裡。

她又翻到了肥遺的漆黑小劍,麵上露出了嫌惡的神情:

“你就是拿它劃傷我的吧?這東西不知道在那條蛇的丹田裡泡了多久,真惡心……我不要,你還是自己收著吧。”

搶到空間法器讓她的心情好極了,連語氣都輕快許多,一副我好不容易大發慈悲你快跪地謝恩吧的得意樣子,要是她現在還是獸身,準保連胡須都已經翹起來了。

就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啊不,獅子!——呸呸呸,什麼獅子,分明是憑空搶人東西的綠毛大貓!

謝摯已經氣得不想跟她說話了,鼓著雪白的一張小臉坐在地上,又氣又委屈,差點掉眼淚。

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好不容易玉牙白象給她一點,還都被搶走了……她也太倒黴了!

碧尾獅終於找到了寶骨,她將晶瑩剔透的潔白骨塊捏起來嗅了嗅,“這是你們氏族的寶骨啊?”

“讓我看看你來自哪個氏族!”

她來了興致,運轉起大觀照瞳術,瞳孔一瞬間變成了乳白色,綻放出道道神光,落到那枚看起來無比普通的寶骨上麵——

下一刻,她來到了一片焦土之上。

天空徹底傾斜了!

頭頂的青天被斬開了一道巨大無垠的深邃裂縫,無數星辰自天際滾滾而落,如火球般墜入大地!

這是……這是……

眼前如同諸神滅世的悲涼景象讓碧尾獅心中大震,還來不及多想,腳下的大地忽然一陣震動,她在驚駭之下變作獸身發足狂奔,躍下一處數百丈的懸崖,滾落在一旁。

正在驚魂未定之時,她方才站立的那方焦土緩緩地上升,不斷抖落灰塵,從中露出了一雙璀璨的金色眼眸!

——她剛剛站立的地方竟然是真龍的額頭一角!

龍身還在不斷翻滾著上升,好像沒有儘頭一般,久久看不見龍尾,碧尾獅這才看到這條真龍原來身受重傷,不僅滿身劍痕,還有無數鱗片都被血淋淋地斬下——

它竟似是被另一位強大無匹的生靈自天上生生擊落在地的!

可是誰又能將神聖種族打傷到這種地步呢?!除非是——

“……休再攔我!”

一道女聲自天邊遙遙傳來,明明聲音隻是正常音量,但卻如同在耳邊說話一般清清楚楚,“你當知曉,大勢浩蕩,又豈是吾輩能擋!”

“姬太一!”

金龍昂首長嘯,言語之間竟漸趨淒厲,“你無心無情,身無牽累,自不掛念,但我怎能任你去!今日即便是身隕道消,我也要攔下你!”

“我曉得了……”

雲層中的女人靜默良久,“那便戰罷。”

說完她就不再言語,隻是反身自背上抽出一把散發著璀璨金光的長劍來——

一切隨著那道拔出來的金色劍光而驟然結束,碧尾獅“噗”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從寶骨營造的幻象之中拔出心神,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早已跪倒在地。

倘見真神,五洲萬族皆須跪拜,她自然也不能站立……

她的心臟還跳得厲害,幾乎要躍出胸口,碧尾獅咬牙切齒地站起來,一把將謝摯按在地上:

“你暗算我?!”

“不,不是,不是你……”

還不待謝摯解釋,她就又迷惘無措地鬆開了一頭霧水的人族少女,轉過身喃喃自語,“你做不出來這種幻象……”

謝摯的修行太低微了,她焉能暗算她?

如果她方才沒聽錯……寶骨中的真龍影像竟然開口喚雲層中的女人為太一!

那個人真是太一神麼?傳說中神族的叛逆與榮光、不可逾越的萬古第一神祗?

那麼就隻有一個可能了,她剛剛觀照的那枚寶骨主人……在萬年之前曾見過太一真神,甚至曾親曆過那場慘烈無比的奪運神戰!

碧尾獅一時之間心亂如麻,又抓住謝摯逼問,“這枚寶骨到底是誰的?快說!”

謝摯被她此刻的激動模樣嚇得發愣,小聲道:“玉牙白象……”

“玉牙白象?”

好熟悉的種族名稱……碧尾獅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忽然自心中騰起一道驚雷,“太一坐騎玉牙白象?是這個玉牙白象麼?”

“是。”

謝摯惴惴不安地答——她為什麼突然這麼激動?難不成她是跟玉牙白象有仇嗎?要找她麻煩?

麵前的紅發女人一下子變得很奇怪,她呼吸粗重,肩膀在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一時似乎在狂喜,一時又似乎在畏懼。

“你怎麼了……”

謝摯有些拿不準她現在的情緒,試探著問:“你是剛剛在寶骨中看到了什麼嗎?”

她也曾在寶骨看到驚人的景象,那的確非常攝人心魄,令人久久不能回神;但她不明白碧尾獅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碧尾獅終於轉過身來,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人族,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謝摯——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要問我名字?”謝摯莫名其妙。

“再具體些,告訴我切實的字是什麼,用正音說。”

“……”事好多啊。

但是她又打不過她,謝摯隻能深吸一口氣,“感謝的謝,誠摯的摯。”

“很好。”

下一刻,美貌的女人就俯身壓過來,將溫熱的嘴唇貼在人族少女纖細的脖頸上……

然後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契約已然生效,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女兒的主人。”

碧尾獅終於鬆開了她,人族少女的血似乎將她的紅唇染得更加嬌豔了。她接著道:“但是相應的,我也有條件。”

“謝摯,你聽著。”

女人慢慢地握住了謝摯的脖頸,將額頭抵在她額上,低聲說:

“我命令你,在十年之內,將我女兒帶回昆侖神山,讓她重歸神族座下。你可聽懂了?”

見謝摯仍舊一臉茫然,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伸舌舔掉自己唇邊的鮮血,竟有一絲魅惑:

“不懂也沒關係。我已在你身上施了寶血種特有的血咒,如若你在十年之後還辦不到我所言之事,你就會死。”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怎麼突然她就有性命之危了啊喂!

謝摯都快哭了,想問的事情太多,千頭百緒找不到出口,她眼淚汪汪地捂著脖子,又憤懣又委屈,“你女兒?你女兒的事為什麼找我?”

碧尾獅直起腰,很理所當然地攤了攤手,“這當然是因為我快死了。”

“什、什麼……?”

又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這下輪到謝摯發懵了,“你快要死了?可是、可是……”

可是她明明看起來還如此生龍活虎,精精神神地威脅她,說咬人就咬人,說下什麼血咒就下什麼血咒……

“隻是回光返照罷了。”

女人倒滿臉不在乎的樣子,好像剛剛一語石破天驚的人不是她,“那條肥遺有些厲害,且又殘忍狡詐,若不是我搏命相擊,我根本活不到現在。”

她掀開碧色衣袍,給謝摯看自己傷痕累累的孱弱身體,“而且我在年前的生育之中已被耗乾了大半精血……就算沒有方才那場大戰,我也活不長久。”

“我現下已經維持不住獸身了。”

碧尾獅歎息著輕聲說,臉上卻並沒有什麼將死的感傷,“本來還想著,在你身上掏點東西出來留給我女兒,隻不過沒想到……”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不再多說。

剛認識的人居然很快就要死了……並且她麵對死亡又如此坦然。謝摯愣愣地看著她,半晌無言,好長一會才抬起頭:“……我答應你了。”

“什麼?”碧尾獅沒懂她的意思。

“我說,我答應你了——”

謝摯的嗓音輕輕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答應你,我會把你女兒帶回昆侖神山。”

“但是你得告訴我一件事,”謝摯上前幾步,仰起臉來直視著高挑的女人:

“為什麼是我?”

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接受得如此之快,或者是沒想到她竟敢如此大膽地直接逼問,碧尾獅愣了片刻才笑起來,“好莽撞的人族——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不等謝摯答話,她的神情忽然又低落下去,“告訴你,其實也無妨。”

碧尾獅彎下腰,拍了拍身側的地麵:

“坐下來吧,我同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