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寶骨(1 / 1)

火鴉困惑地一歪頭,“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愛好?”

什麼愛好!

謝摯剛平複的心情被它衝口而出的一句話又給弄得十分不平靜,拳頭又攥了起來——她敏感地覺出這不是什麼好話,“你……!討厭的大蝙蝠!”

“我錯了我錯了,彆打彆打!”

火鴉拍著翅膀,一邊躲避一邊嘎嘎大叫,“我跟你鬨著玩兒的!”

沒骨氣的大鳥……謝摯追它追得氣喘籲籲,乾脆一骨碌在地上盤腿坐下來,她朝火鴉比劃了一下:

“你快攻擊我,用符文。”

“全力攻擊我的胸口。”她著重強調。

“真來啊?”

火鴉猜出她是想借自己的力量試探,神情也嚴肅了起來,道:“你莫小看我,剛剛我是手下留情,若是我用全力,你說不定會化作飛灰。”

“不礙事,快點動手。”謝摯搖搖頭,催促道。

“好吧,那你可不要怪我。”

火鴉見她堅持,顯然已經打定主意,於是也不再勸告,運轉起符文,渾身赤芒流轉,高高昂首,自口中噴出騰騰火焰。

這火焰不是之前的橙紅色,而是璀璨的金色!像傳說中三足金烏的神焰,又似流淌的水金。

火焰攜卷著閃爍的符文,化作一隻渾身火紅的神禽,在空中昂首長唳,神氣揚揚,睥睨四方。

——火朱雀!

這隻火鴉果然繼承有朱雀神血!

它之前分明在隱藏實力……可是為什麼?謝摯心中一驚。

火朱雀威勢赫赫,連空氣都被它身上的神焰燒得嘶嘶作響,幾近融化,但謝摯並不畏懼後退,反而咬著牙頂住威壓向前又走了幾步。

並不是她大膽莽撞,而是她隱隱地感受到自己胸口的東西在正激動難安——它不僅毫不懼怕,似乎還在熱切地渴望。

誰也不會喜歡自己的血肉之中有這樣古怪而又不知來曆的東西……謝摯輕輕地按了按胸口,那裡有陣陣暖流正在汩汩流淌,她咬咬嘴唇,神色越發堅定起來。

為了探出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即便葬身火海,她也定要冒險一試。

空中的火朱雀似乎被她的大膽激怒,厲鳴一聲,周身火焰更盛,幾乎化作一隻火鳥,盤旋著徑直俯衝而下,帶著恐怖的威勢,要燃燒殆儘世間一切敵!

神禽氣勢洶洶而至,巨大無比,張口將謝摯一口吞下,眼看她就要被火朱雀煉化,火鴉嚇了一大跳,連忙要收回火焰:“喂!小孩!你……”

它忽然目瞪口呆,後退了幾步,艱澀地止住了話音。

不知何時,謝摯的胸口無聲無息地亮起一團淡淡的輝光,像星辰一般靜靜運轉,神秘氣息緩緩流淌,深不可測。

吞下謝摯的火朱雀忽然哀鳴一聲,振翅欲飛,卻已經來不及了——

火朱雀符文火焰凝聚而成的軀體在半空中猛地爆散,化作一道赤色長流,飛快地融入謝摯胸口的那團金色輝光,再無蹤跡。

火鴉脊背上騰起陣陣涼意——它的火朱雀竟然在頃刻之間就悄無聲息地被完全吞噬了!

這……這個人族少女體內到底藏了什麼東西……

“呼……”

謝摯額頭滴下汗來,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剛剛被火朱雀吞下對她來說當然不是什麼好體驗,她彎腰按住胸口,“我好像感覺到了一點……暖融融的……”

“再來。”

她咬著嘴唇抬起頭,麵色蒼白,眼睛卻很亮。

“還來啊?”

火鴉忍不住哀鳴,它算是看出來了——大荒中突破銘紋境的人極少,更何況人命關天,絕不可能有人願意陪著她胡鬨——這破孩子就是在逮著它一隻鳥使勁薅。

凝聚火朱雀對它來說消耗也十分巨大,平日裡,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它也不會動用。

但是它力氣沒她大,最強的血脈神通對她也全然沒有效果,而且它也確實好奇這人族少女身上藏著什麼秘密,火鴉雖然嘴上在抱怨,但卻老老實實地照著她的話重新運轉起符文,朝她攻擊而去。

跟方才一樣,謝摯的胸口像漩渦一般,輝光顯現,深邃而又寂靜,將符文火焰重新吸收殆儘。

“我不行了,彆找我了,這東西胃口太大了,像深淵一樣永無止境,即便榨乾我恐怕也喂不飽你。”

火鴉氣喘籲籲地癱倒在地,直接撂挑子罷工不乾,拿翅膀把自己蓋起來,“你不是還有塊玉牙白象遺留下來的寶骨嗎,何不用它一試?”

“寶骨?它蘊藏的寶術符文早已被磨滅,現在也隻是一枚普通的骨塊而已……”

謝摯一愣,沒想到它忽然提到那塊寶骨,一邊答話一邊將骨塊從懷中摸出來,忽然驚奇地“咦”了一聲:

“奇怪,它怎麼在發光?”

寶骨晶瑩溫潤,如同一枚通透無瑕的白玉,此刻正在她手中散發著潔白淨澈的光芒。

陣陣先民吟唱在她耳畔響起,蒼涼而又悲壯,仿佛在禱告,又似乎是在祭奠神戰中死去的萬千神祗,令人自靈魂深處升出一股難言的哀傷。

謝摯軟軟地跪倒在地,神情有些迷惘——

隨著吟唱聲起,她眼前浮現出了一幅奇異的畫麵。

天穹鮮紅如血,層層紅雲仿若神血染就,離地麵壓得極低,一隻巨大無比的手掌自天邊伸來,蓋住半邊天際,攜著無上威勢,一指彈滅山河!

“爾敢?!”

金色劍光斬裂天際,仿佛毀天滅地,無數星辰碎裂,化作火球極速墜落,滔天銀河轟然傾倒而下。

這是神祗之間的鬥法!

一縷光斬儘星辰,一彈指萬族灰飛煙滅!

地麵徹底崩裂,一隻雪白的巨象踏著星辰昂首怒鳴,渾身光芒環繞,要向著金色手掌迎擊,卻被天邊一道白色身影緩緩托住。

那白色身影通天蓋地,背負一柄金色長劍,氣勢恐怖,長發飛舞,麵容卻模糊不清。

她微微搖首,道:“何必如此……你自去罷!”

“大亂之世,當珍重性命!”

說完她就將手中的白象輕輕一推,將它推出數十萬裡。

“我自倚天抽寶劍,不願齊天願補天!”

她仰首長笑一聲,最後回望了一眼,隨即義無反顧地迎著金色手掌而上,掌鋒對劍芒,爆發出極其耀眼的光芒——

“唔!”

畫麵就此中斷,謝摯痛得□□一聲,跪在渾身顫抖,吐出一口鮮血。

這是……什麼東西……

她頭疼欲裂,眼睛劇痛無比,伸手一抹,勉強忍著刺痛睜開眼看了看,才發現自己連眼睛都在往外流血。

胸口巨震,隱隱傳來一股強烈的情緒,仿佛要脫離她的身體而去,她分不清那情緒是激動還是畏懼,亦或是兩者兼有。

那塊傳說是玉牙白象遺留下來的寶骨早已靜靜地在空中懸浮,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謝摯忽然驚恐地發覺,她胸口的東西竟想煉化這枚寶骨!

“你快跑……”

她渾身都是血,卻還不忘艱難地開口提醒寶骨——她在焦急之中忘記了寶骨隻是個死物,根本聽不到她的話。

一道金光自她胸口緩緩伸出——這還是謝摯頭一次見這東西主動攻擊,而寶骨仍舊靜靜地懸浮在空中,安然神聖,不閃不避。

金光速度極緩,卻帶著一種強大無匹的威懾,慢慢伸展包裹住雪白的寶骨,謝摯能感受到它傳遞而來的喜意,她不忍再看,閉上了眼睛。

“哢嚓——”

一聲脆響傳來,謝摯猜想這恐怕是寶骨被纏碎的聲音,不禁睜開一點點眼睛來偷看。

“咦?”

這一看,她卻一下子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出乎她的意料,碎裂的不是寶骨,而是那道金光。

金光如同一條被撕裂的錦緞,蛛網般自中心裂開一道道縫隙,最後砰然散裂開來,在空中炸出一朵金色花朵,而寶骨仍然晶瑩溫潤,紋絲不動。

“竟敢在神祗麵前放肆。”

一道很輕的嗓音自寶骨上悠悠傳來,帶著淡淡的疲倦,仿佛已經渡過無數蒼老的歲月。

在一旁被方才這一切異象嚇得兩股戰戰的火鴉忽然大叫一聲,張開翅膀就想飛遁而去:“寶骨說話了!玉牙白象沒死!”

不是說自從萬年前的奪運之戰之後諸神隕落,世上再無神明了麼?誰知這玉牙白象竟然在寶骨中活到了現在!

火鴉心中翻滾起驚濤駭浪,在恐懼之下催生出了極速,燃燒滾滾精血,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直遁天際。

眼看就要逃離出這片是非之地,它心中一喜,更加奮力揮動翅膀——

“倒是有些麻煩。”

寶骨神光閃爍,那道飄渺輕盈的嗓音輕輕歎息一聲,“休走,留下來罷。”

隨著她言出法行,一道晶瑩白光倏然伸出,看似極慢,下一瞬卻已經纏繞在了火鴉的腳爪之上,火鴉應聲而落,轟然墜地,將地麵砸出道道裂紋。

“哎喲……”

這一下摔得極狠,火鴉眼冒金星,好半天還動彈不得,它簡直疑心自己內臟都快被這塊骨頭給摔裂了,“玉牙白象你好狠的心……”

“你沒事吧?”

謝摯艱難地靠過去,輕輕撫摸它身上的羽毛,“我方才想叫你彆跑,誰料你竟走得如此快,我根本攔不住你……”

它剛剛確實有些不地道,將這小孩跟一塊不知好壞善惡的寶骨丟在一起——還是一塊疑似寄居神祗的寶骨,火鴉頗感心虛,搖搖頭道,“我沒事。”

“倒是你,看上去十分不妙……”

眼前的少女麵色雪白,氣息微弱,渾身都是血,好像剛從血池裡被撈起來一樣,火鴉嚇了一大跳,“你這是怎麼了?這血怎麼止不住?”

“我也不知道。”

謝摯頭暈得厲害,幾乎沒力氣再答它的話,她軟綿綿地靠在火鴉身上,輕輕地摸了摸胸口,“好像是它,它想要我的血——”

她現在感受得很清楚,在她胸口中寄生著一個詭異的東西,就是它吸收了所有符文攻擊,甚至還想煉化寶骨。

空中的寶骨微微震動,從中流淌出神聖曦華,漸漸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

準確地來說,是一個身姿窈窕動人的女人。

她渾身都籠罩著潔白的光華之下,隻能看到一個大致形狀輪廓,像水流一般在空中汩汩流動。

“這是什麼?難不成玉牙白象顯形了?”

火鴉心中巨震,本能地又想振翅逃跑,卻又完全飛不起來,它隻得儘量往後縮了縮,順便將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謝摯攬到自己的翅膀底下。

女人遙遙地望向謝摯,霧蒙蒙的瞳孔清淡而又漠然:

“你很不錯,可以與寶骨共鳴,甚至可以透過我看到一縷神戰的景象。”

“……神戰?透過你?”

女人簡單的一句話中蘊含著恐怖的信息,謝摯不由得心神劇震。

這麼說,方才她看到的異象是萬年前的神戰一角……?那些天地變色、日月流血的景象都是曾真實發生過的?

透過她……

那麼她是那隻……被救的玉牙白象!

謝摯腦海中又浮現出那道風華絕代的白色身影,她持劍斬破天穹令銀河傾落的樣子深刻地留刻在了她的心中。

女人並不答她的喃喃自語,下一瞬已經靜靜立在謝摯身前,把神經緊繃的火鴉嚇得哇哇大叫。

她凝望謝摯良久,忽然道:

“你的身體很奇怪,似乎被人為地摧毀過,之後複又強行再生了。”

“好手段——不斷坍塌,不斷重塑,因此才造就出來這副超越人族極限的無瑕肉身。”

她觀察片刻,輕聲讚歎。

“隻是尚有一點不美。”

她伸出手指,隔空點在謝摯胸口,“此處生長著一顆不應存於當世的種子,我當為世人將它誅滅。”

隨著她手指輕輕下壓,謝摯渾身一顫,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伏倒在地,胸膛不住起伏,這次卻已經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

“這……!你是在誅滅種子還是在誅滅她?”

火鴉氣急,一時竟也不怕這疑似上古神祗的神秘身影了,梗著脖子大叫。

女人並不理會它,隻是淡淡地搖首道:

“日久天長,種子已與她的心臟化為一體,不可分離,若想誅滅種子,勢必要將她一道抹殺。既如此,那便教她為這方世界獻身罷。”

她神色不變,伸指繼續緩緩下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