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過,又是一年春。
向楓上街買沉香,卻不料遇見一人。
他站在香鋪門前,直直的向他望過來。向楓楞在原地,這還是他自那日宴席後頭一遭見到景灝。
出征一年他黑了,壯了,就是不知道還喜不喜歡自己。
、
那年春日。
景灝牽著向楓的手去街邊小攤買吃食,向楓喜歡吃甜食,尤其偏愛水果糖,景灝便牽著他去到攤位,向楓不讓景灝給他抓,自己但是抓起一大把放在紙上,再由商販給包起來。
他喜歡吃糖葫蘆,那景灝也給他買,景灝一手牽著向楓一手拿著紙袋水果糖,向楓一手拿著糖葫蘆吃一顆,一手被景灝牽著。
兩個人一並走在街上牽著手竟也無人生疑,乍一看還以為是兄弟情深。
景灝比向楓大一歲,那正是這幾日臨近生辰,向楓拽著景灝進了一家麵店。
“老板!”向楓喊道:“我哥哥生辰,我想買點麵給他做長壽麵!”
老板看過來,這兄弟倆還牽著手,果真是兄弟情深啊。老板笑眯眯的點頭,應道:“哎,我去給您拿!”
景灝一愣,扭頭看向向楓,“你怎知我生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向楓笑道:“你說你是師父春日裡帶回來的,那就春日是你生辰。我說的!”
景灝從小到大還沒過過生辰,這次他未攔著向楓,任由向楓買了一大袋麵。
回到小院落,景灝師父並不在,想必是上山練功去了。向楓提著麵去了廚房,景灝則跟在他身後,把麵撒出來了,景灝站在他身邊看著,隻見向楓也楞在原地,半晌,扭頭問他:“你會和麵嗎?”
景灝每天都和刀劍相見,哪會這些?他搖頭,又聽得向楓問他:“那你會揉麵嗎?”
景灝搖頭,他什麼都不會。
“那你會……”
景灝了然,這是借著給自己過生辰的幌子讓他自己給自己做麵條來了。
既然都不會,那向楓便自己上手,把麵撒了一案板,接了一碗水往裡倒。
嘩啦,倒多了,他又抓起一把麵粉撒進去。嘩啦,麵粉撒多了,他又倒一碗水進去。
和來和去,這麵團大的要命。
景灝看不下去,抬手敲他腦殼,“你就不能少倒些水進去?”
向楓了然,“哦——你好聰明啊!”
和麵更不容易,向楓用不上力,索性找來幫手,景灝力氣大,把麵團直接攆了個大洞出來。兩個人你按一拳我錘一掌,向楓摸著麵粉啪嗒一下糊在景灝臉上。
兩個人玩鬨著,直到了最後一步——揉麵條。
兩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會。景灝握刀切成長條,他如何也未想過自己的刀法還能用在做麵條上。
向楓拽左,景灝拽右,兩人總算是做好了一餐麵條。
景灝從未過過這樣的生辰,一碗長壽麵擺在眼前,景灝挑一根吃了,沒味,淡的像吃生麵團。
可他不說,笑著看向楓,“好吃。”
向楓開心了,抓起筷子也挑一根吃,呸的吐出來,難吃的要死。
“好難吃”,向楓喃喃道,“你也彆吃了,我去街上給你買糕點”
景灝抬手,捏了捏向楓的臉。
“不必,我覺得好吃。”
“哪裡好吃?”
景灝是習武之人,什麼苦難沒受過,更何況吃這點麵條又算得上什麼苦難。
“你做的,好吃。”
向楓撇撇嘴,鼻尖一酸。他湊近,“那我親親你,好不好?”
景灝輕輕笑了,扭頭去看向楓,發現向楓的臉都泛起紅。
“好。”
向楓抱緊他的腰身,輕聲問:“你喜歡我嗎?”
景灝吻他,舌尖輕輕描繪他的唇瓣,“隻喜歡你。”
“向公子也出來買香?”
向楓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這是在問自己。怎的如此生疏?明明從前還喊過他小楓,喊過他楓兒,喊過他寶貝,種種。
如今怎的隻剩下一句向公子。
向公子麵上不露怯,撇撇嘴一蹙眉道:“怎的景將軍可以買香不允許百姓買香麼?”
“哪敢哪敢?”
景灝先一步踏進香鋪,又道:“過會兒我欲去府上拜訪,不知向公子歡不歡迎?”
向楓暗道,他爹是文臣,景灝是武將,怎的文臣武將也能聊得來了?可心裡是想的,他已經太久沒見過景灝,自然是想的緊,可就算來了府上也大概是去見他爹……
想來想去,那腿長在景灝身上,來不來的哪能經過他這個“向公子”的同意?
向楓想通,索性隨他去了,“隨意。”
景灝說要來,還真就來了。
隻不過沒走正門,也未去見向延平。
窗柩被敲響,向楓慢慢湊近,隻見那窗外有一人影晃。向楓推開窗,便看見景灝那張臉。
向楓心上一驚,難不成是來找他和好的麼?
景灝在外站著,見向楓愣著,“怎麼?不邀請我進去坐坐?”
向楓蹙眉道:“你是我什麼人?還要進來坐坐?”
景灝道:“朋友啊,不是嗎?”
向楓急了:“狗屁朋友!外麵凍著罷。”
回頭關窗一氣嗬成,良久,向楓餘光瞥去,窗外依然有一人影晃著,他心軟下來,終究是舍不得景灝在門外凍著,呼出一口氣,走至臥房門口把門打開了。
“進來罷。”
景灝大步進門,反身關門。
抬手將向楓擁住,抱的極緊,極深。
向楓動不是,不動也不是,兩隻手垂著,胸膛能感受到來自於景灝的熱度。
都抱他了,想必該提和好了罷?
景灝目光如炬,緊緊的盯著向楓看,半晌,他笑了笑
“我走了。”
一瞬間,向楓恍惚,又是一句我走了,讓他仿佛回到了那個秋日。
、
朝中無人,景灝領命出征塞北。
秋風瑟瑟,景灝站在向府門前,猶豫片刻,還是蹦起躍入向府,站在了向楓窗沿下。
向楓推開窗,看到景灝站在那裡,不禁心生喜悅,忙繞到一旁打開大門讓景灝進了屋。
不知何時陰下了天,狂風大作,景灝站在向楓麵前,向楓聲音顫著,“你再說一遍…”
“我要出征塞北。”
向楓直直的望著景灝,片刻他吞咽一口,眼尾慢慢變紅。“你不能不去嗎?”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麼危險?
景灝靠近一步,輕輕抓起向楓的手。
“朝中無人,我必須去。”
向楓勾勾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好,你若是去,我們就分開吧。”
“我不想提心吊膽等你。”
景灝頭一遭沒哄著他,他退後兩步,道:“對不起。”
“我走了。”
“站住!”
向楓喊完才發現景灝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可他麵子薄,紅著耳根念叨:“我向府是什麼地方,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景灝笑道:“嗯,還抱了向家的小公子。”
向楓直直的望著他,片刻,他開口:“這一去,受傷了麼?”
景灝答:“凱旋便好。”
“塞北戰亂平複了?”
景灝向前一步,抬手摸了桌上的一顆葡萄放進口中,答:“平複了。”
向楓去捉他的手,抓起打了一掌:“我許你吃了麼!!”
景灝看了眼被向楓抓著的手,問:“那你許嗎?”
向楓掌心傳來景灝掌心的熱度,驚得一瞬,向楓連忙鬆開他,明明從前握過摸過,怎麼如今碰一下都要覺得羞赧?
向楓賭氣:“不許!吐出來!”
向楓又問:“所以到底受傷了麼?”
景灝輕笑:“出征哪有不受傷的?”
“過來。”
景灝褪去外袍,一步步走向床榻旁的木椅,他坐上去,木椅吱呀一聲晃了晃,向楓嗤道:“我家的木椅似乎不太待見你。”
景灝摸了摸木椅扶手,而後老實的撩起裡衣,“哪有?這明明是歡迎我。”
向楓到嘴邊的話被吞了回去,景灝腰間纏了一圈繃帶,那其間隱隱約約露出一絲血跡,向楓抱來醫藥箱,伸手去便要拆那繃帶。
卻被景灝攔下,他搖頭,“彆拆。”
向楓頓了頓,“為你換藥。”
景灝低頭,看了看自己腹部。而後喃喃:“不,會嚇到你。”
向楓卻去觸那痛處,輕輕的,柔柔的,最後拽住繃帶邊緣,不等景灝去攔,那繃帶便已脫落,露出那血肉模糊的內裡。
向楓驚得愣住,從前景灝從未受過如此重的傷,這,這分明是被人用箭矢打中,還未好全,恨不得輕輕一碰就會流血。
遲遲沒有動作,景灝抬手勾起向楓下巴,把人的腦袋抬起來,隻見向楓眼尾飛紅,眼睫上掛著幾顆淚珠,模樣格外惹人憐愛。
“怎的如此不小心,傷成這樣?”
景灝笑起來,似乎並不怎麼在乎這傷:“將軍本職,便是舍命保家衛國。我撿回一條命,應當慶幸才是。”
“倒是你…”提起向楓,才是景灝這一年間最掛念的。又生過病麼?好好吃藥了罷?
“我怎麼,你不在,我好得很。”
向楓又說氣話,從前的作勁見到景灝又冒出來,這一年裡他掛念景灝,戰場上是否受了傷?又想他是否拿下了敵國軍旗?景將軍是否能凱旋?
他後悔,後悔在景灝出征前和他分開,若是景灝在戰場上念起他可如何是好。
每每想到這,向楓都嗤一聲,哼,景將軍保家衛國,哪有時間想他。
可此刻景灝就在眼前,對他如一年前的好,可他怎麼不提和好?
向楓想,難不成景灝在等他提和好?
向楓又想,他提就他提,提一句和好又不會掉塊肉。
向楓已太久未這樣麵對景灝,他連耳根都泛紅,抓著繃帶的手都發著抖。
“景灝…”向楓終於開口,“我們…”
“…和好?”罷……
景灝卻一歪頭,道:“我想想罷。”
向楓一愣,當年景灝同他說喜歡,他便是這般故作猶豫,看著景灝認真的臉說了句我想想罷,如今這句話又被扔回他身上,早知道當初不戲弄景灝了。
片刻,景灝輕輕笑了,抬手將向楓攬入懷中,“騙你的”
向楓雙手抵著景灝的肩,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傷。
“我來,就是找你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