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珠雙眸睜得渾圓,比起元母的厲聲嗬斥,她更難以接受的是,元母竟然是為了元瀅瀅,而出聲駁斥她。
得到了從未有過的維護,元瀅瀅的臉上,卻無多少喜色。她輕撫胸口,感受著元母罕見的關心,心頭卻隻是冒出一句:原來母親的關切,得到了也不過如此。
元母忽視著元明珠眸色中的委屈,她清楚馮英在宮中的地位。剛才那番大不敬的話,倘若讓馮英聽了去,闔府上下都要遭難。經過教養嬤嬤一事,元母才逐漸覺出,自己寵愛的二女兒,並不是她心中想象的那般,絲毫劣處都無。
——她自私任性,口舌全無遮攔……
往日被元母刻意忽視的種種,於此刻顯現出來。
元瀅瀅不再理會元母和元明珠之間的紛爭,她心如止水,隻是在看到元時白時,眉眼舒展,緩步走上前去。
進宮的日子在即,元時白見元瀅瀅身旁,隻有春桃一個忠心的,便讓元瀅瀅帶了春桃進宮去,又備下了金銀細軟,皆是輕省容易攜帶的。若是差使皇宮中人,定要使些銀錢。而宮裡的人,不一定能分辨出哪隻玉簪是難得一見的美玉,哪一隻又是平平無奇的玉石,但宮侍們能輕易分辨出,什麼是真金白銀。元時白便讓下人多備著些金釧銀簪子之類的,並未動元瀅瀅的私房,儘數是從元府中饋裡調出來的。
如此,也算元府為元瀅瀅進宮,儘了一份心力。
離府這日,一行人為元瀅瀅送彆。但元瀅瀅心中清楚,他們這幅依依不舍的姿態,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站在不遠處的馮英。元父觀馮英待元瀅瀅的態度不同,而馮英的態度則印證了陸應淮的態度。此時此刻,元父才覺出幾分後悔,覺得自己曾經虧欠了元瀅瀅太多,致使元瀅瀅與他並不親近。元父依照規矩叮囑了幾句,無非是要元瀅瀅在宮中謹言慎行,莫要行了錯處的老話。
說罷,父女兩個便相顧無言。元父想要說幾句體己話,才發覺他並不了解大女兒的一切,竟是想要關懷,都無處說起。
元母亦是如此。
唯有元時白,伸出手拂去元瀅瀅肩頭的落葉,聲音清冷:“近來天涼了,還穿的這般單薄。”
隨即身旁便有人遞過蓮青鑲邊翻毛鬥篷,披在元瀅瀅的肩頭。元時白見嫋嫋青絲被埋在鬥篷中,便伸出手將發絲攏出。
青絲綿軟柔順,熨帖地垂落在元時白的手中,該要安排的,元時白已經安置妥當,他並無多少言語可以囑托。隻是元時白在看到元瀅瀅柔嫩的側臉時,恍惚想起他這個妹妹的年紀還尚小。
如此小的年紀,便要被送進宮去,做帝王的妾室了。
元時白淡淡地收回手,一時間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他輕啟薄唇,卻隻說出一句。
——“萬事且要珍重。”
馮英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前來催促。
馬車悠悠地駛離了元府,元瀅瀅柔聲道:“此行進宮一共六名女侍,我既已坐上馬車,不久便會到皇宮。馮公公先去
接其他人罷。”
聞言,馮英頓時笑了。他意有所指道:“女侍們進宮的時辰相同,可我卻隻有一人,分身乏術,便隻能先顧著元大娘子了。”
邁進朱紅宮門,元瀅瀅才知道,除了她是由馮英親自接到皇宮的,其餘女侍隻有一個小太監做指引。
但經此一事,元瀅瀅還未和其他女侍碰麵,便引起了她們心中的好奇。
殿內分為東西兩側殿,兩個女侍同住一殿。元瀅瀅來的早些,便先行選了安靜的東側殿。春桃放好帶來的箱籠,元瀅瀅正給白兔喂食,便聽得殿門傳來響動。
春桃探首望去,正與剛進殿中的女侍相對。春桃聽小太監稱呼她為“沈三娘子”,沈三娘子本要吩咐丫鬟觀察東西兩殿,分出哪個更好些,隻是小太監聞言,便出聲提醒道:“元大娘子來的更早些,已選了東側殿了。”
沈三娘子笑道:“有馮公公引路,自然走的快些。”
這番話,小太監不敢去接,隻默默地引著沈三娘子往西側殿走去。
春桃朝元瀅瀅稟告著:“那位沈三娘子,瞧著是個有脾氣的。”
元瀅瀅撫著昏昏欲睡的白兔,不甚在意。她把白兔塞到春桃懷裡:“與我們無關,彆去打探了。糯團困了,你將它放到籠子裡罷。”
看著元瀅瀅柔順的側臉,春桃初到深宮的一絲絲不安,頓時煙消雲散,她輕聲應好。
元瀅瀅正用晚膳時,便聽得沈三娘子拜訪。
元瀅瀅輕拭唇角,請人進來。
沈三娘子打量著東側殿的布置,見此處偏僻蕭瑟,不比西側殿好,才逐漸放下心來,展顏道:“我做了些點心,拿來給元大娘子嘗嘗。”
見元瀅瀅道謝,春桃便伸手接下。
沈三娘子閒話家常一番,元瀅瀅聲音柔和卻顯平淡。沈三娘子問罷,便輕聲告辭而去。
春桃掀開食盒,見是兩碟點心,一碟豆沙羊羹,一碟綠豆糕。
元瀅瀅食欲不佳,隻讓春桃自行處置了去,或自己用了,或賞賜給下人。
沈三娘子回到西側殿,見桌椅上鐫刻的花紋,問著身邊的丫鬟道:“依你瞧著,那元大娘子是當真純善,還是心機叵測?”
能被馮英親自接到宮中,但卻選了安靜至極的東側殿,沈三娘子著實看不明白。
丫鬟道:“都城中有關元家兩位娘子的傳聞,素來是稱讚元二娘子才名遠揚,而元大娘子木訥迂腐。隻是近些日子才好些,倘若元大娘子當真有心機,何至於被親妹妹反襯數十年呢。”
提及元明珠,沈三娘子輕輕攏眉,隻論才學,她和元明珠不分上下。隻是元明珠素來會宣揚,又有一個木頭美人的姐姐做陪襯,才讓都城眾人隻知元明珠的才名,而忽視了她。
聽丫鬟所言,沈三娘子覺得有幾分道理。倘若她是元瀅瀅,莫說數十年,便是一月兩月,她都不願被元明珠當做襯托。
看來馮英親自接人,可能是元瀅瀅誤打誤撞,得了聖人的青睞。
待六名女侍到齊(),便先去拜見後宮各位妃嬪。
當今聖人無後?()_[((),深宮中位分最高的有兩位妃子,一位是家室清正的淑妃,一位是權臣之後良妃。
元瀅瀅等人,還未承寵,便不能以妃嬪之禮福身,隻能以女侍的身份拜見。
幾人跪在殿下,聽兩位娘娘訓導。
淑妃甚少言語,多是良妃在出聲提點,要眾人謹言慎行。往日多有入宮女眷,為了博取陸應淮的注意,各種手段層出不窮。良妃無心阻攔,隻是要眾人多注意身份,畢竟再想得到恩寵,也需記得,她們是名門貴女,而非什麼醃臢人物。
良妃意有所指,若是在往日,淑妃麵對這般指桑罵槐的言語,定然要反唇相譏。可今日,淑妃神色厭厭,垂眉不語。
良妃頗覺得無趣,又叮囑了幾句便坐下,聽著太監喚眾女侍的名字,要她們一一站起行禮。
“……元氏大娘子,元瀅瀅。”
淑妃輕垂的眉眼,驀然一顫,她抬起眼眸,便見到元瀅瀅盈盈站起身,聲音綿軟地行著禮。
良妃見元瀅瀅美貌,在眾多女侍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不由得心頭緊繃。但她想起元瀅瀅的性情軟弱,在家中還能被親妹妹欺負了去,可見是個沒什麼用的。良妃雖心有不平,但畢竟身居高位,不會因女侍美貌,便胡亂吃味,便冷淡應了聲。
元瀅瀅重回原位,待眾人一一說完名諱家室,淑妃卻從位子上站起身來。她逶迤的裙擺,拂過眾人的身旁。淑妃似在打量眾女侍的模樣,良妃見狀習以為常。
淑妃在經過元瀅瀅麵前時,腳步微頓。元瀅瀅看著那隻繡著繁複花紋的鞋履,在她的麵前停留許久,就在她以為淑妃要開口問她時,淑妃卻轉過身去,緩步離開。
良妃淡淡開口:“都退下罷。”
“是。”
淑妃回了寢殿,腦袋裡卻還在想著元瀅瀅的模樣,她以手蘸水,在桌上輕輕地書寫著一個“元”字。
深夜蟲鳴,月色朦朧,元瀅瀅行至溫泉池旁,她緩緩解開衣裙,走進暖融的池水中,任憑池水淹過了她的肩頭。
此處是女侍們可用的溫泉池,隻是其他女侍早早地便沐浴完畢。元瀅瀅來的遲了,偌大的溫泉池中,隻有她一人。
綿軟的紗幔,隨風飄揚晃動。層層疊疊的紗幔,彼此交錯著,令人辨認不清楚,其後的景色。
烏黑的發絲,在水中飄散開來,根根綿軟柔韌。蒸騰的熱氣把元瀅瀅的臉頰,熏染成緋紅的顏色。她依偎在溫泉池的池壁旁,合攏雙眸時,能夠聽到水流汩汩流動的聲音。
紗幔被掀開,又輕輕垂落。
一隻雪白的柔荑,輕輕搭在元瀅瀅的肩頭。
“瀅瀅。”
元瀅瀅猛然睜開眼睛,轉身望去,看著柔荑的主人,正是今日才拜見過的淑妃。驚詫、不解在元瀅瀅眼眸中交織著,她慌亂地轉過身去,肩頭脫離了淑妃的觸碰。
淑妃的目光沉沉,落在溫泉水麵之下。元瀅瀅似有所感,連忙雙臂抱胸,遮掩住旖旎的風光。
被一個女子這般盯著瞧,元瀅瀅不由得麵紅耳赤,聲音中都夾雜著無措。
“淑妃……娘娘。”
縱然有遮掩,元瀅瀅白皙柔膩的肌膚,還是顯露在外。溫泉殿中點著許多盞明黃的燈火,似給元瀅瀅的肌膚塗抹了綿密的蜂蜜,讓人不禁想要伸出手,摸上一把。或是輕輕品嘗一番,看是否當真和蜂蜜一樣,甜蜜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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