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昏沉之間,元瀅瀅的腦袋裡浮現出一些她或熟悉或陌生的畫麵。待元瀅瀅看罷,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這便是她此生的命運。
每當元氏大娘子現身,便有人喚她木頭美人,明裡暗裡地嘲諷她空有美貌,卻宛如一尊木頭般,既無與之匹配的才華,又無引人矚目的性情。這樣的元瀅瀅,在光彩熠熠的元明珠的襯托下,更顯不堪。
元瀅瀅渾渾噩噩地活著,直到她乘馬車去寺廟祈福,半路馬車深陷泥潭。駕車的馬夫還未想到把馬車從泥潭中掙脫出來的法子,便被一眾窮凶極惡的匪徒圍住。馬夫和隨行丫鬟見狀,也不顧元瀅瀅安危,當即丟下元瀅瀅跑掉了。獨留元瀅瀅一人,坐在馬車中忐忑不安,聽著匪徒緩步靠近。
她聽到那些匪徒的調笑之語,他們討論著如何享用元瀅瀅這個千金小姐。元瀅瀅無計可施,隻是一隻手攥緊帳幔,另外一隻手拔掉鬢發間的金簪。
她雖無十分勇氣,但知道被這些人□□過後,即使得救,也會被家中人厭棄。
如此,倒不如就這般了結了自己。
但金簪剛抵上脖頸,還未劃破元瀅瀅柔嫩的肌膚,那些口中宣泄著汙穢言語的匪徒們,便響起了驚呼聲。
元瀅瀅身子發軟,連抬起手臂去掀開紗幔,一看究竟的力氣都沒有。
驀然,一隻有著嶙峋指骨的手掌,撩開了紗幔。元瀅瀅水潤的眼眸對上那滿是打量的眼神,她聽到男子的聲音響起。
“誰家的仆人,竟然把主子丟下,一個人逃了。”
那便是元瀅瀅見到越曜的第一麵。
元瀅瀅無力走下馬車,越曜孤身一人而來,又環視著四周,濃眉皺緊,憂心他們再耽擱下去,會有其他匪徒趕來。越曜隻得抱起馬車中嚇得臉色發白的嬌小姐。他手中的佩劍無處可放,便放在了元瀅瀅懷裡。
“抱著。”
元瀅瀅抱著沉重的佩劍,鼻尖甚至能聞到未曾散去的血腥味,但她不敢丟開佩劍。因為若是她丟開佩劍,越曜怕是會同樣地丟開她。
元瀅瀅抱著佩劍,越曜抱著她,一步步地離開了滿是泥濘汙穢的山腰。
英雄救美,最是能讓人心動。
元瀅瀅看似克己守禮,可她的心腸最是柔軟,若是哪個男子,能在旁人譏諷她是木頭美人時,為她出言說話,元瀅瀅便會生出感激。
更何況,越曜於她,更有救命之恩。
元瀅瀅知道,她除了這張臉,並無其他可以倚仗的。她便頭一次鼓起勇氣,要為自己爭取點什麼。
她幼時進學時,也曾希望得到夫子的誇讚,元家父母的憐惜,可她一次都沒有得到。在此之後,她再不主動去爭搶些什麼,因為元瀅瀅深知,無論她做出什麼努力,到頭來都是徒勞無功。
在越曜巡視時,元瀅瀅大著膽子,握緊他乾燥溫暖的手掌,把他拉進了黑暗偏僻的小巷裡。
越曜本要出手,隻是月光映照下,他看到了嬌小姐白皙柔嫩的臉,
便暫時垂落手,想要瞧瞧嬌小姐的名堂。
“陸……陸曜。()”
連叫越曜的名諱,元瀅瀅都顯得艱澀,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喚一個外男的名字。
她支支吾吾地許久,卻吐露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越曜眉眼煩悶,目光瞧著街道是否有人經過,聲音中帶著幾分冷漠:元大娘子,尋我可有要事??[(()”
他得不到元瀅瀅的回應,便轉身欲走。元瀅瀅心尖一跳,慌亂地想著,若是越曜走了,她恐怕再沒有此時的勇氣和他見麵。
為了阻止越曜離開,元瀅瀅解開披在肩頭的鬥篷,任憑猩紅鬥篷緩緩落下。她顫聲道:“陸曜。”
越曜下意識地轉身看去,那雙漆黑漠然的眼眸,卻突然有了起伏。
月光冷白,元瀅瀅的肌膚卻透著柔和。她身著輕薄衣裙,薄紗掩映雪肌,透著幾分若隱若現的柔美。她羞怯的臉頰,堪稱完美無暇的身子,於這個陰暗的小巷,似一副令人永難忘記的美景,儘數顯現在越曜麵前。
此刻的時節,已不適合穿這般單薄的衣裙,元瀅瀅顫著身子,撲進越曜的懷中,她埋首在越曜的胸膛中,以此掩飾自己羞赧的麵容。
“好冷。”
越曜心想,既是好冷,為何又穿著如此單薄。隻是溫香軟玉在懷,他這句足夠令懷中人羞憤不已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這之後,兩人便私下裡來往親昵。
元瀅瀅深知,如今所為算得上離經叛道,若是被發現,她的名聲都要毀掉了。可她沉浸於此,難以自拔,她知道越曜不過是大理寺中的一個小吏罷了。即使元氏父母不喜她,也絕不會將她嫁給這樣卑微的人。
可元瀅瀅不去細想,她癡想著,船到橋頭自然直,或許當真到了那一日,便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讓她嫁與越曜。
但她與情郎私會的美夢,終究被人戳破了。
元母自然勃然大怒,讓元瀅瀅說出情郎的名字。元瀅瀅不肯說,她心中明白,若是吐露出“陸曜”二字,元家人為了保護顏麵,越曜的官職自然保不住了,恐怕性命也會不保。
見元瀅瀅閉口不言,元母關了她幾日禁閉。卻在一日忽然打開房門,允諾不再追問元瀅瀅有關情郎一事,隻要她心甘情願地進皇宮。
元瀅瀅怔然,不知元母因何要如此做。
元母為勸她答應,便將事情和盤托出。
原是元明珠因為好奇,偷跑進了聖人的船隻中。待知道遊船中的主人是聖人時,元明珠匆匆而逃,沒讓聖人看見她的麵容。隻是匆忙之中,不慎遺落了手帕。
那手帕是元家女眷統一繡製的,聖人自然辨認出來,便特意要元氏女進宮。元母自然不能隨意尋個侍女送進宮敷衍聖人,而她膝下之女,隻有元瀅瀅和元明珠。
進宮之事元明珠自然不願,即使她願意,元母也不放心送她進宮,據聞聖人性子陰晴不定,昨日還得寵的妃嬪,明日便被丟到冷宮,諸如此類的事情,也是常態。
元明珠固然聰慧,
() 可詭譎多變的深宮,她怎麼能受得住。()
但不送元氏女進宮,便是公然違抗聖人旨意,顯然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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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母思來想去,便想要送元瀅瀅進宮。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有親疏遠近之分,她待元瀅瀅這個女兒,並沒有多少情分。
元瀅瀅心中不願,元母便冷下臉來。
“為了區區外男,你就要眼睜睜地看著元家違抗聖旨嗎。”
說罷,元母又軟硬兼施,直勸慰得元瀅瀅眼含淚花鬆了口,同意進宮。
為了徹底斷結和越曜的情意,元瀅瀅親筆書信一封,言語中宣稱,她早就厭倦了越曜,區區一小吏,竟敢垂涎於她。元瀅瀅要越曜嚴守兩人曾有私情的秘密,如若不然,她便不會放過越曜的。
一封絕情信送去,越曜果真絕了心思。他本就對這個嬌滴滴的元大娘子,並無多少癡情,不過是她美色出眾,又表裡不一,分外大膽吸引了他的目光。
可不久前,嬌小姐還對他言笑晏晏,今日卻如此冷心絕情。越曜心頭冷硬,立刻焚燒了絕情信。火光的陰影,在他冷峻的側臉跳躍著,他聲音冰冷。
“那便,如你所願。”
夢中,元瀅瀅被送進了皇宮。她格外安分守己,但卻惦念著昔日情郎,便托人前去打聽,才知大理寺中,並沒有什麼名喚陸曜的。
元瀅瀅神色怔然,心中難以置信。
她拿出全部的金銀,找來宮中最好的畫師,親口描繪著情郎的眉眼臉龐,要畫師替自己畫出陸曜的模樣。
畫師落筆,覷了一眼畫中郎君的模樣,忽然道:“此人不是大理寺卿,越曜嗎?”
——越曜,不是陸曜。
他是大理寺卿,而並非口中聲稱的區區小吏。
得知被情郎欺騙,元瀅瀅不由得掩麵輕聲哭泣。自她進宮後,不同於其他人有家中送來的金銀相助,數月來她沒有收到一封家中來信,更彆提為她送來在宮中打點的銀錢。
連元瀅瀅用來請畫師畫像的金銀,都是她當初進宮之時,隨身帶進宮的。
元瀅瀅心感淒楚,卻早已經習慣此事,畢竟花費在她身上再多的金銀,恐怕在元家人眼中,也是無用。其他人或許能憑借金銀打點,圖謀聖恩,可元瀅瀅呢,恐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但元瀅瀅沒有想到,她日思夜想的情郎,在她平平無奇的人生中,唯一給過她溫暖的陸曜,竟然是一個假名。
她甚至……連知曉越曜真名,都是從旁人口中聽得的。
元瀅瀅病了,一個不受寵的低位妃嬪,是無人注意的。但皇宮中身居高位的淑妃,卻紆尊降貴地來看了元瀅瀅。
一番長談之後,元瀅瀅病愈後的第二日,便被送到了聖人床榻。
是夜,聽聞屋中的響動,直到太監出聲提醒要上朝時,還未停下。
元瀅瀅極得聖寵,聖人荒唐地寵愛她,在闔宮夜宴時,甚至不顧其他妃嬪臣子的目光,將她抱在膝上。
她依偎在聖人懷
() 裡,在聽到越曜的名字時,身子一僵。
聖人像撫摸貓兒般,輕蹭著她的臉頰。
他的手心冰冷,瞧著元瀅瀅低笑,而後抬起頭道:“聽聞越卿與夫人好生恩愛,真令人羨慕,為何今夜宮宴,不帶夫人前來。”
越曜冷淡的聲音響起:“她有疾在身,不便前來赴宴。”
元瀅瀅想要抬起眼眸,望向越曜一眼,可她不敢,也不能。
她的身子,被聖人完全地掌控著,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她憂心自己一抬眼,便會忍不住質問越曜。
“你何時娶了新婦?對那新婦,你可是坦誠相告,不曾掩飾名諱。”
可元瀅瀅沒有問出口,心中便知道了答案。那新婦,自然是和她不同的。從她在小巷中,拉住越曜的手掌,解開肩頭鬥篷的那一瞬,她在越曜眼中,大概便是自輕自賤的女子了。既然她自我輕賤在先,那越曜自然不將她看做好人家的女子,不必以真實身份相告。
宮宴未過,元瀅瀅便起身離席,路上竟遇到了越曜。
醉意熏紅了元瀅瀅的臉頰,她抬起手,徑直撫上越曜的臉頰。越曜一時不察,臉頰竟被一綿軟的手攏住。
他驚詫抬眸,卻見元瀅瀅眸子水潤。
“陸郎……”
越曜要側身躲開,元瀅瀅卻是不肯。她固執地詢問著:“陸郎娶了新婦,比起我又是如何?”
越曜眼眸茫然:“什麼如何?”
元瀅瀅柔唇輕啟:“自然是……可比我美貌,比我的身子更軟……”
比起從前,元瀅瀅如今像一株被儘情滋潤的嬌豔花朵。越曜不緊眼神一黯,他如何不知,使得元瀅瀅如此媚態的,是當今聖人。但縱然眉眼嬌媚,元瀅瀅的雙眸一如從前澄澈,全然不似民間傳聞的“妖妃”之名。
眼看著那雪白的藕臂靠近,越曜攏眉,他輕巧側身,便避開元瀅瀅的再次觸碰。
他冷著臉,離開了此處。
元瀅瀅在原地站了許久,突然抬起手,抹掉臉頰的水痕。
這之後,元瀅瀅便病了。
聖人撫著她的青絲,說她是中了毒,禦醫會儘全力診治,要她不必憂心。元瀅瀅本就心中鬱鬱,在病中聽到家中來信,要她替元明珠籌謀婚事時,生性軟糯的她,頭一次發了好大的火氣。
她拉起被褥,躲在裡麵偷偷哭泣。元瀅瀅的身子骨,一日日地消瘦下去,禦醫來過幾次,說她是鬱結於心,對解毒不好,要元瀅瀅寬心些。可元瀅瀅如何能寬心,她知自己走到今日,包括身上中的毒,和淑妃脫不了乾係。可她什麼都做不了,她不過是淑妃的棋子,連反抗的力氣都無。聖人對她的寵愛,更是如同雲霧一般單薄,他愛她的身子,卻也隻愛她的身子。
偌大的世間,元瀅瀅無親無友,昔日情郎躲避她,家中人隻知為了妹妹籌謀,從未關懷過她……
一晃數年,元瀅瀅仍舊是遇到越曜之前的模樣。她溫柔可欺,半點都強硬不起來。若不是做了淑妃的棋子,得了聖人的恩寵,她恐怕早就成了皇宮中的一抔黃土,深埋地底,無人知曉。
大限將至的那日,元瀅瀅沒有想起皇宮中的人,元家的人。她眼前朦朧模糊,隻記憶起,臟汙的地麵,越曜朝著她伸出手,抱著她緩緩走過泥濘的山路。
她聽到越曜低聲抱怨的聲音。
“真是嬌小姐。”
可元瀅瀅不惱不怒,隻是臉龐紅了些,她從未感到這般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