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一輛馬車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
新巧回頭隔著簾子看了一眼,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擔憂。她偏頭看著正在吃一串糖葫蘆的杜淵,一時間滿臉一言難儘的扭回頭。
奈何一想到跟著杜淵出了趟門,回來時就變的極為不對勁的池禾與杜淵,新巧又忍不住極為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平時心態很好的時致變成這個樣子。
思來想去,新巧終是忍不住忽略杜淵手裡的糖葫蘆小聲問道:“小將軍,他們這樣,真的沒事嗎?”
杜淵咽下嘴裡的糖葫蘆道:“沒事,緩個三五天就好了。”
新巧震驚,新巧不解,新巧好奇發生了什麼。於是新巧問:“小將軍,殿下他們到底看了什麼,居然成了這個樣子。”
杜淵又吃了一顆糖葫蘆,意味不明卻又含著一絲諷刺的意味道:“也沒看什麼,就看了點人間美色罷了。”
“……哦”很顯然,新巧並不是很相信杜淵的話,但她也看得出來杜淵不會說出實話。新巧暗歎一口氣,選擇保持沉默。
杜淵發出一聲輕笑,道:“沒事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新巧更不想說話了,看來殿下的計劃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馬車裡,池禾與時致麵麵相坐,都垂眸沉默著,氣氛極為安靜沉悶。
她們的腦海裡,是今日所看到的景象。
她們看到了什麼?看到了苦難,欺壓,鄙視,與女子的不幸。
女子未出閣之前,學習琴棋書畫,三從四德等等似乎成了她們唯一能做的事。
女子出閣為妻妾後,相夫教子,傳宗接代似乎又成了她們的使命。
在時代的一步步壓迫下,她們被束縛著,不斷的失去了自我。
但她們隻看到了這些嗎?
做錯了一件小事而被丈夫毆打,罰跪的女子;產婦生子,保小棄大的家庭;因賭博欠債而賣了家中女兒的父親;得不到溫飽,重男輕女的家庭……
鮮血淋漓的身體,骨瘦如柴的身體,絕望無助的眼神,屈辱求活的雙膝,聲嘶力竭的喊叫……
池禾顫抖著深吸一口氣,因生活在山上,師兄和老頭對她算是放養,對她也沒什麼要求。加之山腳的村寨並非如此所以她未曾接觸到這些現象。
這終究是一個視女子如草賤的時代……
這一瞬間,池禾徹底明白了師兄為什麼要用藥將自己改變成一個男人的模樣。
但正如杜淵所說,自己扮做男子是逃過一劫,那其他女子又該如何?她們終究是逃不了,她們將無法逃過時代的壓迫啊……
自己真的會忍心看著自己的同胞如此嗎?
池禾抬眸看著臉色難看的時致,輕聲道:“殿下,我們合作吧。”
時致斂了腦海中複雜的思緒,看著池禾道;“池禾,你想做什麼?”
池禾道:“儘我所能,以求問心無愧。”
時致閉上眼道:“合作愉快。”
“殿下,池醫師,接下來我們去千味樓用膳。”杜淵側身單手掀開簾子一角,半垂著眼眸輕聲道:“然後,我再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
未等兩人回應,杜淵已笑著收回手。
*
杜淵說的好地方,是城門處的高樓。
用令牌表明身份後,杜淵帶著兩人上了高樓。因站的高,她們第一次看到了未曾看到過的景象。
烏金西墜,月光開來。都城高張燈火,裡坊遍開,放眼之處,儘是一片火樹銀花,街頭巷尾,處處人聲鼎沸,熱鬨非凡。
時致問:“小將軍,今日是何節日?”
杜淵道:“今日四月十七,不是節日。但在千味樓的時候,我聽到有人說,有一位員外家的兒子娶妻,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千味樓?”池禾一愣,道:“我想起來了,小將軍是帶著我們在一樓用膳的,確實有人說這事。我還聽到了旁人談論了杜家軍……和兩位的婚事。”
時致道:“小將軍是想要告訴我們,要學會耳聽八方,眼觀四路?”
“我可沒那麼多的心思,但你們非要這樣認為,也不是不行。”杜淵見兩人快要當真,抿唇偏頭笑道:“兩位,我帶你們來這,是想單純的看景,放鬆心情的,彆多想了啊。”
池禾輕笑一聲道:“杜小將軍,謝謝。”
*
自此,回到皇宮的池醫師不再收斂,開始了大展身手。加上池醫師長的俊,養眼,後宮不少妃嬪也愛找他看病。
可以說,池醫師混得幾乎是風生水起。
而元流殿下的病又開始犯了,李院使與杜淵便推薦池醫師前去為公主看病,皇帝準許。
慢慢的,池醫師也就入了皇帝的眼,得到了禦前診脈,照顧龍體的榮幸。
意外突發。
轉眼之間六月到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池醫師的女子身份被捅到禦前,皇帝召見池醫師,得知此乃事實大怒,要將其打入天牢。又幸得李院使與杜學士等人求情,皇帝打算將其流放,永世不得錄用。
卻不料禍不單行,邊疆急報,外敵來犯。
杜謙主動請命前往邊疆隨父杜炎共同擊退敵人,帝王允。
杜淵則趁此上前請奏,邊疆戰爭一起,多死傷,可令池禾前往邊疆救治受傷的士兵,以此戴罪立功。
帝王再次允。
*
輕裝簡行的騎隊在向著邊疆行進,所有人都是鎧甲,唯有一人是一身補遺,格外的突兀。
杜謙偏頭看了眼一直與自己並排的池禾,道:“看不出來,池大夫的騎術挺不錯的。”
池禾回笑道:“這還是小將軍教得好。”
杜謙聽此,唇角的笑加深了幾分。
池禾問:“杜學士,我聽說,您與小將軍,一文一武,皇帝怎麼會放心的讓您出戰呢?”
“在學文之前,我也是學武的。學文,不過是讓陛下放下對杜家的警惕心罷了。”杜謙又道:“池大夫,就像你的師兄一樣,明明文武雙全,偏偏隻在外人顯露醫術。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無害,對他人沒有一點威脅罷了。”
池禾垂眸思考片刻道:“那你與小將軍,誰更厲害一點?”
杜謙道:“未到都城之前,我還能偶爾贏上承懷那麼幾次,現在不曾比試過,已不知了。”
池禾頗為生硬的轉移話題,問:“杜學士,到了那,能告訴我關於師兄的一些事嗎?”
杜謙眸色深了幾分,就在池禾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道:“好啊,戰打贏了就告訴你。”
*
公主府中,兩人都在沉默的喝茶。
許久,裝不下去的杜淵放下茶盞道:“殿下,您約我來,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時致凝思片刻才道:“小將軍,池禾她……會出事嗎?”
“有兄長護著,她自然不會出事。”杜淵看了時致片刻,隨口道:“殿下,您對她是什麼心思呢?”
時致皺了皺眉,思考片刻,低著眼睛道:“想來,我心悅她。”
杜淵似乎是被時致毫不猶豫的發言驚到了,呆滯了一會,扭頭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歎息道:“殿下您也是實誠。”
時致道:“藏著掖著也是難受,還不如早些說出來的好。”
杜淵點頭認可道:“說的對。”
時致疑問道:“小將軍對於這件事,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自己喜歡就好了。”杜淵攤了攤手道:“而且,你若是非要去在意彆人的想法,最後難過的還不是自己。所以啊,人活在世上,該放縱的時候就放縱吧。”
良久,時致輕聲道:“小將軍,我想去見她。”
杜淵挑眉樂道:“殿下,他們三日前才出發的。”
時致抬眸看著他,緩聲道:“我知道,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見她了。”
杜淵偏頭,眸底是看不清的情緒。
“剛意識到我對她的心意時,我是害怕的,我不敢把心意說出來,我害怕遭到她的厭棄。她是如此的美好,而我卻是十分的糟糕……”時致輕聲道:“我告訴你,是因為我相信你的人品,也覺得你能為我解答疑惑,甚至能幫助到我。杜淵,我是不是瘋了?”
“你沒有瘋,瘋的是這個時代。”杜淵低喃道:“你若想去,就找一個能說服皇帝的理由,否則你無法再次離開都城的。”
*
杜家軍敗了。
杜炎死了,杜謙的雙腿廢了。
這是一個不幸的消息。
邊疆似乎在這一刻沒了主心骨,一片慌亂。
杜淵快馬加鞭的趕來,而時致則是帶著聖旨落後了一天。
待時致到了燕城,看到的是彌漫著悲傷與死寂的城池,和家家戶戶都默契的掛上的白綾。
他們為什麼不走,因為他們信任著杜家軍。
時致在街道上看到了正在為受傷的士兵換藥的池禾,明明滿臉疲憊,卻還是在堅持。而一旁,是主動為士兵包紮的百姓。
在這裡,軍民好像成為了一家人。
時致不由得慶幸自己在城門就下了馬車,不然要錯過了多少令人清醒的事。
“池大夫——將軍的腿又出血了!”不遠處一個士兵滿臉焦急的跑來。
“什麼?我這就來!”池禾慌忙卻又快速的為士兵包紮好,起身時卻看到了時致,她道:“殿下?我這裡……”
時致道:“無礙,我同你一起去。”
“好,你跟上。”池禾匆忙交代完,與士兵跑著離去。
時致看了眼四周,對一旁的新巧道:“把聖旨給我。”
“啊?好的。”新巧抹了把眼角的淚,從隨身的包袱裡拿出一個木盒,打開後把裡麵的聖旨給了時致,然後問:“殿下,不是要見了人才宣旨嗎?”
時致看了眼手中的聖旨,聞著掩蓋不了的血腥味,抬眸快步走到離自己最近的火盆旁,毫不猶豫的把聖旨扔了進去。餘光瞥見新巧衝過來,抬手攔下了她。
新巧急道:“殿下!你怎麼能把聖旨燒了?你這樣做,是會被陛下厭棄的!”
“哪來的聖旨?我帶來的,隻有陛下的口諭。”時致冰冷的餘光看著新巧,冷然道:“新巧,莫要胡言亂語。”
新巧眸中閃過恐懼,低下眸不斷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她終於注意到了一直被自己故意忽視的事。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與焦味,渾身血汙的士兵。麵對這樣的場景,沒有哭聲,隻有團結互助。
新巧看著周圍的一幕幕,隻覺得心中一陣陣犯疼。良久,她抬手俯身道:“殿下,是新巧記錯了,甘願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