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光微亮時,池禾便被人搖醒。
池禾睜開眼一看,是昨晚的那個女孩。池禾緩了一下坐起問:“現在是要出發了嗎?”
說完話音還未落下,池禾便下意識的往旁邊看了一眼,廟裡就隻有她和眼前的女孩在,時姑娘可能是醒的更早,不見人影。池禾微微歎息一聲,她知道會出發的早,卻沒料到會如此之早,站起走到門邊一看,現在頂多卯時。
女孩把手裡早已浸濕的手帕遞給池禾,溫聲道:“是的,快要出發了。姑娘你先收拾一下吧,儘量快一些便可。”
池禾接過手帕點了點頭,又問:“說起來,我還不知……姐姐你叫什麼呢。”
“新巧。”女孩說:“我叫新巧。”
心巧?池禾微愣,一時間沒分清是哪個心巧。
女孩見池禾麵露迷茫,輕車熟路的補充道:“新舊的新,巧妙的巧。姑娘叫我新巧便可,不必叫我姐姐。”
池禾抿唇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用手帕蓋住臉,掩蓋住了眸底的尷尬。冷意侵襲,池禾整個人清醒過來。
沒過多久,新巧帶著收拾好的的池禾來到廟外。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一群騎著棕色駿馬的帶刀侍衛守在旁邊。
兩匹通體又黑的良駒架著馬車,馬車以黑楠木為車身,若是單從外麵看,除了馬車雕刻的精致,還真一時看不出什麼。
池禾想,時姑娘的身份怕是沒有富家小姐那麼簡單了。就算是最差勁,也得是官家小姐了。
新巧輕聲道:“池姑娘,小姐在車上等著你。”
池禾聞言看了眼新巧,又看向馬車,眨了眨眼,時姑娘在車上等我?
許是這件事於池禾過於震驚,她垂眸抿唇一笑壓下心中奇妙的喜悅快步上了馬車。
馬車裡鋪著柔軟的絨毯,放置著一小案,上有一隻玲瓏的白玉瓶插著一枝紅梅,一摞書和一些糕點,角落裡擱著一盆炭火,車內溫暖勝春。
時姑娘於燭火中看著一本書,池禾尋了個方便的位置坐下,偷偷瞄了眼時姑娘,彆說,不知道為什麼越看越想看。
沒人出聲,很安靜,池禾聽到了時姑娘翻了一頁書的聲音。
時姑娘自然是知道有人一直看著自己,但被盯久了多少有些不適,她抬眸看著池禾道:“到國都,你要作甚?”
好問題,池禾還真沒仔細考慮過,連去最熱鬨的地方都是一時腦熱說出來的。池禾微微蹙眉,在山下生活需要錢,而在國都,怕是要的更多。若是不想些辦法賺錢,她怕是早晚能把自己活生生餓死。
時姑娘見池禾許久未說話,眸底閃過一絲愕然,輕聲道:“你未想過?”
池禾一聽就暗道不好,若是應了,時姑娘對她的印象怕是要變差,池禾覺得這種事不能發生,她輕咳一聲說:“當然是拾起老本行啊,靠醫術吃飯,這事我最在行。”
時姑娘手指無意識的捏緊了幾分,淡淡道:“山野大夫,皮毛,趕下山,你想吃官家飯?”
“啊?”池禾聽著時姑娘說出的話,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昨晚說的那些話。看來時姑娘因自己的話,誤以為自己是一個不良大夫了。池禾在心底保持微笑,沒事,這是她自己的原因,她認的。但吃官家飯,也不是……算了,還是彆吃的好,容易影響她本就沒有多少的醫德。
池禾組織了一下語言,多少有幾分心虛的道:“也不是了,就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唄,說不定我哪天就真的去吃官家飯了。”
這人真當官家飯容易吃到啊,時姑娘瞥了眼池禾,未說什麼垂眸繼續看著書。
池禾摸了摸鼻尖,這可是她的真心話,她可沒撒謊。她還是有一點自知之明的,以她這懶散的性子,除非是遇到感興趣的事或危難之際,是絕對不可能主動勤快起來的。
她還真怕自己哪一天,就主動的自己把自己送去吃官家飯了。
“不會。”
池禾驚訝的瞪大眼看著時姑娘,不會什麼?不會吃官家飯還是什麼?為什麼要說不會?池禾的指尖輕輕動了一下,嘴唇微張想問這個問題,但想到現在自己禾時姑娘並不是很熟,冒然問出這種問題並不好,終是沒說什麼。
*
“小姐,池姑娘,到國都了。”新巧的嗓音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輕鬆與緊張。
車隊走的很快,像是在趕時間一般,不過短短一日就到了淮川城。
聽到新巧的聲音,池禾心中閃過一絲茫然,她和時姑娘不過是安靜的坐了一會,怎麼就到了淮川城呢?
池禾抬手掀開簾子,現在是酉時初,太陽還未完全落山,馬車慢慢駛過夕陽照射著的青石板,街道兩旁都是店鋪商販,人群熙熙攘攘,車馬往來,甚至還能看到賣藝耍雜技的,商販此起彼伏的出聲叫賣著,街頭巷尾甚是熱鬨。
這是人間的煙火氣息,自己真的踏入了凡塵。池禾半闔著眼眸放下簾子,慢慢思考起自己當個小販能成功賺到錢的可能性有多大。
“池姑娘,你要在哪下車?”許是擔心耽誤了池禾,新巧扭頭隔著簾子問了一句。
池禾回神,在哪下車?她也不確定啊。
“在這吧。”池禾想了想,又道:“麻煩了。”
“不麻煩。”隨著新巧的尾音落下,馬車也停下了。
池禾猶豫了一下,抬眸看著姿勢沒怎麼變過的時姑娘小聲道:“時姑娘,我們有緣再見。”
時姑娘掀起眼皮看著沒被動過的糕點,良久輕輕地嗯了一聲。
已掀起簾子要走出去的池禾動作頓住,愣愣的回頭看著時姑娘。
剛剛時姑娘給回應了?還是自己自作多想聽錯了?池禾一時間未能做出判斷。
時姑娘抬眸看著一動不動的池禾,以為她沒聽到自己的回複,便道:“池禾,有緣再見。”
池禾抿唇笑著,眉眼間是壓不住的笑意,她說:“會的。”
*
待又走了片刻,新巧將手中的馬鞭交給車夫,然後掀開簾子鑽了進去。
時姑娘瞥了眼新巧,將手中的書放在小桌上:“何事。”
新巧坐下雙手抱膝小聲道:“那池禾看起來就像一個怪人,明明是一個女子,卻偏要扮做男子的模樣,不過殿下為何不讓我去查她?”
“此番回城,無需多生事端。”時姑娘又瞥了眼糕點,道:“這糕點,是什麼做的。”
“這是桂花糕,帶著桂花的香味,香甜可口,還可止咳止痛。”新巧與時姑娘對視上,收起唇角的笑小聲道:“您讓我準備一些糕點,但我見殿下近日咳嗽,才準備桂花糕的。”
“我不喜甜,日後不用準備。”時姑娘垂眸,既然客人不喜歡,那準備了也沒有什麼意思。
“……是。”新巧不理解,但新巧知道自己不能問。到現在,新巧一想到昨日時姑娘半夜把她叫醒,就是讓她在馬車上備一些糕點的畫麵,依舊感到震驚。
在她的印象裡,自己主子並不喜歡甜食。
“是。”新巧頓了一下,想起什麼又道:“殿下,杜小將軍七日後就要到了。”
“杜淵?”時姑娘似輕歎一聲,道:“小將軍他進城……於我無礙。”
“殿下,這怎麼就無礙了?”新巧不解道:“您與杜小將軍的婚約,諸多牽扯,若是一步錯,就會生出不少事端,怎麼會妨礙不到您?”
時姑娘看向新巧,眼中帶著幾分冷意,指尖輕輕捏著,淡聲道:“何時輪到你多嘴了。”
時姑娘又想到了來淮川城的前一晚,突然出現在自己房中的那封信。信上的內容,大致是說杜淵不會妨礙自己的計劃,還會幫助加快計劃的進行,並一一列出理由,隻希望到最後自己能留杜淵一命。
那人列出的理由,時姑娘清楚自己心動了,也找不出反駁的事例。
那人既敢說杜淵妨礙不到她的計劃,自然是有底氣的。況且這個計劃隻有自己和新巧知曉,而新巧也是一知半解的,時姑娘敢保證那人能知曉自己的計劃,與新巧無關。
時姑娘想知道的,隻是那人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計劃?
新巧微愣,意識到自己失了分寸,連忙道:“殿下對不起,是奴婢失禮了。”
時姑娘道:“出去。”
“是。”新巧知曉時姑娘心情不好,識趣的離開裡麵。
*
池禾提著包袱走在街上,看著熱鬨非凡的街巷,池禾無緣感受到了一絲沉悶。
自己到底該以何為生計?以醫術?不太可能,老頭帶著自己去山腳為人治病的時候,看到是小痛小病就扔給自己。所以哪怕學了諸多醫學,池禾還是覺得自己的醫術可能隻適合治一些小問題。去擺攤?自己在山上野慣了,隻學過醫術,哪裡學過其它的?難不成……去藥店當藥童?也不是不行。那就去當藥童!
為自己找好生計的池禾心情好了,決定說乾就乾。低頭打量自己一番,雖穿著粗衣,但整體還算整潔。
“你聽說了嗎,元流公主要回都城了。”
池禾不受控製的停下了腳步,她偏頭看去,是小攤上某一桌的客人在交談,出聲的是其中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人。
元流公主?池禾想:這位公主於我有何關係,我為什麼要停下?
池禾無端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了一絲煩躁。
“哎呀這又不是什麼小秘密,淮川城早就傳遍了。”駝色衣物的人擺手道:“還有一個消息,說是杜大將軍的小公子不日就要進都與公主完婚呢。”
灰衣驚訝道:“兄弟,你這消息準確嗎?那小公子今年才剛滿十七,還沒到成婚的年紀呢,而且公主要比他大上兩歲呢!”
駝色衣拍著胸脯道:“當然準確!這可是我那在公主府當差的二舅告知的。”
池禾的腦海裡浮現出時姑娘的臉,池禾一驚,搞不懂自己現在想時姑娘做什麼。她連忙搖了搖頭,暗罵自己想的太多了。
待腦海裡的畫麵散去,池禾也進入了一家藥房。
“這位……小姐?”一個眼尖的藥童率先看到走進來的池禾,快步走上前,開口時卻有點猶豫,這人怎麼有點……男扮女裝的感覺啊。
“小姐?”池禾眉微挑,她聽過彆人叫她池姑娘,小禾子等等,叫她小姐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公子!”藥童看著池禾的小表情,瞬間明白自己的猜想是對的,眼前的公子不過是男生女相,有喜歡穿女裝的愛好罷了。藥童整理了一下情緒,問:“這位公子,您是哪裡不舒服?”
“我並無不適。”池禾頓住,掩去眸底的不適道:“不知這可還招藥童?”
“招藥童?”藥童細細的打量著池禾,雖一身粗衣,但奈何此人個子高挑,樣貌“俊美”,粗衣也穿出了不凡的氣勢,怎麼看也不該像缺錢的樣子。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藥童還是懂得,說不定還是哪家的少爺為了體驗一下生活的辛苦才這樣做的。秉著不該問的不多問,藥童道:“勞煩公子您等一會,小的去幫您問一下。”
池禾點頭道:“有勞。”
藥童上了二樓,池禾偏頭打量著這家藥房,此名夢生堂,從外邊看共有三層樓,精致而又古樸。裡麵人倒也不少,至少沒見有藥童閒著。
“大夫!大夫——大夫救命啊!”門外傳來淒慘的女子求救聲。
池禾回頭看去,是一身淩亂的女子扶著一身血的女子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然後力竭,跌倒在地。但所有人似乎都被定在原地一樣,沒有人打算去扶她們一把。
“看著樣子,又是接客的時候,接到有特殊愛好的客人了。”有人嘀咕了一句。
“青樓出身,想要錢就要付出代價。”有人說:“上不了台麵的行業。”
竊竊私語聲不斷,女子無助的摟緊渾身是血的女子小聲哭泣著。
池禾看著這一幕,絲絲悲意湧上心頭。醫者的責任,不是救死扶傷嗎?為什麼此時的他們無動於衷呢?就因為眼前的病人來自青樓嗎?
“求求你們,救救長歡吧,隻要你們救她,我什麼都給你們!”女子悲泣道:“她快要死了,求求你們了”
“你在摟緊一些,害死她的人就是你。”池禾上前幾步,打量了女子口中的長歡片刻,扭頭對一旁的藥童道:“給我藥和紗布,在準備一間空房。”
女子聽到池禾的話,連忙鬆了幾分力道,哭紅的雙眼帶著哀求與幾分冀望的看著池禾。
那藥童愣了一下,小聲道:“這位公子,她們還沒給……”
給什麼?給錢?病人危及時刻,居然還念著沒給錢?池禾眼神落在不遠處的傷藥和紗布上,掃了眼藥童,大步走過去冷聲道:“記我賬上,我替她們付。”
一旁的人見到這一幕,頗感無趣似得轉身繼續做自己的事。
本欲阻攔的藥童聽此,一時間站在原地有些猶豫。
“帶路。”池禾拿了藥和紗布塞到那藥童手裡,又來到兩人身邊與女子合力扶著長歡,跟著藥童去了空房。
待長歡躺下後,池禾看著她身上破爛的衣服,輕歎一聲就要伸手去解開腰繩。
“公子不可!”一旁的女子慌忙伸手攔住池禾。
池禾咬牙一笑,偏頭掃了眼角落的藥童,又看著女子道:“生死攸關的時刻,你還要在意這些?”
氣急的池禾沒反應過來,女子說的人是自己。而女子因著急,顯然是和前一個藥童一樣,將池禾誤認為是男子。
女子愣了愣,知道自己是慌過頭了,對啊,生死攸關的時刻,誰還會在意那些不知真假的清白呢?女子垂眸落著淚,收回自己阻攔的手。
池禾看著女子,莫名覺得自己腦袋有點疼。雖然她在山上野慣了,但她還是知道,女子的清白極為重要的。同為女人,她理解的。池禾放輕嗓音問:“簡單的清理傷口和上藥你會嗎?”
“啊?”女子眨了眨眼,連忙點頭表示自己會的。
池禾退後一步道:“我在門外指揮,你為她清洗上藥,能做到嗎?”
女子抬手抹去淚水道:“我可以的。”
“那行,我先出去。”池禾轉身,扯著還沒搞清楚狀況的藥童出了門。
關上門,池禾雙手抱胸盯著藥童道:“第一步,褪去她的衣服先幫她清洗傷口。”
藥童被看的有點迷茫:“不是公子,你盯著我做什麼?”
池禾蹙眉道:“你們藥童多少也算得上半個大夫,病人向你們求助,你們是怎麼做到袖手旁觀的。”
“公子,難道你不知道低賤的職業有那些嗎?”藥童見池禾沒有阻攔的跡象,繼續小聲道:“娼妓便是那其中之一,剛剛你也聽到了,公子你幫助的那倆人就是娼妓。”
“她們也是人,大夫的職責乃救死扶傷,不該分尊卑。”池禾眉頭皺的更深了幾分:“若是你的家人受傷無人幫助,你可還會說出這些話。”
藥童小聲嘀咕:“我的家人又不是娼妓……”
“公子!你怎麼在這?簡直是讓小的好找啊!”
突然的一聲讓池禾反駁的話卡在嗓子眼裡,難受的咳了兩聲才緩過來。池禾看去,是那個幫自己前去詢問的藥童。
藥童也看過去,疑道:“安成?你怎麼來這了?”
安成,便是幫池禾前去詢問的藥童。他沒理會藥童,見池禾衣服上沾染了,驚道:“公子啊,不過是片刻沒見,你身上怎麼就沾上血了?是哪裡受傷了嗎?”
池禾覺得,安成的態度似乎比之前更熱情了幾分。池禾想了想,出於禮貌道:“血不是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安成鬆了一口氣,想到什麼又緊張道:“等等!李老先生是願意見公子的,可公子你這幅樣子去,多少有點不尊重李老先生。公子,若是你不介意……”
“公子,下一步是不是該上藥了。”隔著一扇門,女子拿著手中的兩瓶藥猶豫道:“不知是先用哪一瓶?”
不清楚狀況的安成看了眼池禾,又看向藥童。那藥童偏過頭,隻當自己沒看到安成的眼神。
安成瞪了他一眼,衝池禾道:“公子,李老先生還在等著呢。”
“讓他等著!”池禾說完,偏頭道:“先用紅色那瓶化水塗一遍傷口,再用綠色那瓶。”
單是夢生堂對待傷者的態度,就讓池禾對那位管事人——李老先生沒有多少好感了。若真的是醫者仁心,又怎會放縱下邊人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前來求救治的人呢?
這樣的地方,池禾不想來,也不願來。
安成看了池禾片刻,轉身離去。藥童想了想,見這裡也沒自己什麼的事,也跟上安成的步伐離去,他還要去把這位公子的賬記上呢。
池禾聽到腳步聲遠去,抱著的手瞬間放下,臉上的表情也變成了愁眉苦臉。
很好,又要重新去找一份生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