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豆便是花生。
往後被冠上長生果之美名,又寓意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花生,如今還毫無存在感。
不多時,桶裡便盛滿了裹著紅皮的花生米。
簡雨晴挑揀片刻,選擇了些飽滿各大的花生米為籽,另外放在一旁留著做種——她記得盧婆子和兒子賣不出地豆時,還企圖去找那名將地豆賣給他們的商戶,後來才知對方早就跑了。
簡雨晴可不想後頭再也找不到。
在沒有尋到穩定貨源以前,她得先養點在地裡。
等四人剝出幾斤花生米後,簡娘子擦了擦手:“還要做什麼?”
簡雨晴道:“阿娘將剩下的花生藏地窖去——下麵還得蓋點草垛,免得花生受潮了。”
“阿弟去燒火。”
“知道了。”簡雲起沒問她要做什麼,站起身便去燒火。
等火燒起來,簡雨晴便將花生米全部倒進鐵鍋,又往裡倒了三袋子粗鹽。
簡娘子放好花生米,回頭便被簡雨晴的大手筆驚了一跳:“我的兒,做什麼要這麼多鹽?”
即便她知道女兒並不是浪費的性子,這麼做總有自己的道理,依然看著心疼。
“阿娘放心。”簡雨晴手上動作沒有停下,手持鍋鏟一下接著一下翻炒著花生:“這些粗鹽炒完以後,後頭還能用的。”
簡娘子聽到簡雨晴的解釋,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她凝神注視著簡雨晴的動作,看簡雨晴一刻不停翻炒的架勢又開口道:“要翻炒多少時候?阿娘來炒吧?咱們晴姐兒在旁看著就是。”
“用不著,我來。”
“我看這是個力氣活,還是我來吧。”接話的是簡雲起,他從簡雨晴手裡接過鍋鏟:“阿姐累了大半天了,先休息休息吧。”
“你不是也去地裡……嗐,行吧。”簡雨晴拗不過簡雲起,索性整理起明日要用的豆芽。
清洗乾淨,再浸泡在冷水裡。
等處理完豆芽,簡雨晴也聽到了花生米發出的啪嗒聲。
鹽堆裡的花生米裂開了。
再等一會會,如玉般雪白的花生米漸漸被染上淡黃色,同時一股獨特的油香漸漸溢散而開。
“這地豆……咋這麼香?”
“我都說了這是好物,咱們這裡叫地豆,擱富貴人家裡這物叫花生,又叫長生果!”
“花生?長生果?”簡娘子嘴裡念叨兩遍,嘖嘖稱奇道:“還彆說,地豆聽起來像是貧民百姓吃的,花生聽著就好聽許多了。”
簡雨晴擦了擦手,也湊到鍋邊。她撚起一顆嘗了嘗味——外麵的紅皮變得乾脆乾脆的,裡麵的花生米還稍稍帶著點生味:“還得再炒一會。”
簡雲起應了聲,勤勤懇懇地乾著活。直到花生米的顏色大半都變成黃色以後,吃起來也沒有生味以後簡雨晴才停了火,拿著漏勺將藏在鹽堆裡的花生濾出,再擱在竹簸箕上晾晾涼。
炒製好的花生米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引得簡嵐蹲在旁邊流口水。她趁著無人注意,猛地撚起一顆就塞進嘴裡,然後又立馬吐出小舌頭:“呼呼呼!”
“小嵐,你又偷吃!”
“我就嘗一口啦……”簡嵐縮縮脖子,哧溜一下躲到簡雲起身後。
“你姐還沒弄好呢!”簡娘子虎著臉瞪著小女兒,轉頭又笑盈盈地看著簡雨晴:“雨晴,後頭還要做什麼?”
簡雨晴笑道:“大家先洗了手,咱們來給花生米去皮。”
諸人看著滿滿一簸箕的花生米,覺得應當是非常耗費功夫的事情。隻是下一秒,簡雨晴雙手捧起一堆花生米,揉搓揉搓。
花生米外側紅色的薄皮如雨般刷刷而下,露出飽滿又結實的身子。
簡直就像是遊戲一般。
先頭躲在簡雲起身後的簡嵐探出身來,興高采烈地挪到簸箕前。她學著簡雨晴的模樣伸出小手,輕輕揉搓著花生米。
哢嚓哢嚓,沙啦沙啦。
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簡嵐掌心的花生米也都褪去了外殼。
簡雨晴等大半花生米都被剝掉外皮以後,再拿起漏勺搖一搖。隨著碎屑紛紛落下,盆裡便隻剩下花生米本體了。
簡雨晴舀出一些花生米單獨放開,再舀出一勺放在石臼裡,再用石杵碾壓弄碎:“好了。”
簡雨晴拍了拍手:“另外麵糊和豆芽等明天早上再處理……”
她環視灶台一遍:“行了。咱們晚上做個春筍燉臘肉,配著餅子或者粟米飯吃。”
春筍燉臘肉。
若是能配上鮮肉百葉結等物,便是江浙一代的特色菜:醃篤鮮。
材料不全的簡雨晴做了個簡配版,就這也讓幾人香迷糊了。
淡淡的鹹香繚繞在鼻尖,乳白色的湯汁裡滾動的春筍讓人食指大動。
幾人圍坐在桌前,喝上暖暖的一碗湯,就著湯汁豐腴的鹹肉,爽脆可口的春筍扒拉著粟米飯。
吃到肚滾腰圓,這才罷休。
四人倚靠在椅子上,打了個滿足的飽嗝。不過簡雨晴還記得一件事,她將提前拿出的花生米交到簡雲起的手裡:“阿弟,你送去給黃叔,讓他就著酒吃。”
老舍先生在文章裡多次提到喝小酒時以花生仁佐酒,無獨有偶作家朱自清先生也好這口,自述邀上三五人尋幽訪古,自得帶點花生米、五香牛肉和白酒。
一碟花生米一盞酒。
簡雨晴覺得來日後能俘獲無數人的花生米也應當能俘獲黃叔的心。
果然到了次日,黃叔臉上都是笑。他高高興興地幫忙將家夥都搬上驢車,嘴裡還述說著昨日那果仁的美味:“又香又酥又脆,配上一盞濁酒,那就一個字:爽!”
黃叔後頭還有點好奇:“那果仁是何物來著?吃起來有些像是鬆仁,又有些不像。”
簡雨晴笑道:“是花生仁。”
沒等黃叔又問,她悄聲補上一句:“就是盧阿婆家買來的——因為我全收了,所以盧阿婆就便宜點給我了。”
黃叔驚呼一聲:“盧婆子?”
盧婆子是出了名的小氣吝嗇,要是她知道給晴姐兒占了這麼大便宜可不得了!
黃叔忍不住笑出了聲,壓低聲音叮囑道:“晴姐兒,這事得瞞著。”
簡雨晴笑吟吟地應了聲,順手將簡嵐提上車。姐妹兩朝著簡娘子和簡雲起揮揮手,高高興興地往城裡去了。
有了昨日的經驗,簡雨晴時間算得越發好了。等她剛剛支起攤子,也到了學子們上學的時間。
隨行的小廝腳夫們幾乎前腳送走自家郎君,後腳便湊到簡雨晴的攤子前:“小娘子,來個餅子。”
“好嘞。”簡雨晴抬眸看了眼,認出是昨天的回頭客:“小哥今天也要辛口的嗎?要蔥花,不要芫荽?今兒個加了新東西,您要加不?”
“小娘子記得我?”小廝臉上笑開了花,樂嗬嗬地附和:“都加吧!”
“那我的,小娘子記得嗎?”
“您昨天點的是甜口的,蔥花芫荽都要。”
“哎!真厲害!”這名小廝驚喜不已,順口道:“我昨天都沒加東西,今兒個就……咦?還多了個豆芽,還有這個是?”
“這是香酥花生碎,放餅子裡味道特彆香。”
“那我也要個全加的!”
“好,麻煩小哥們稍等下。”
有了昨日的經驗,簡雨晴攤煎餅的速度越發快了。一通行雲流水的操作下來,讓周遭的小廝腳夫們看直了眼不說,四溢而開的香味更引得幾名趕來讀書的學子頻頻側目。
沒見過的平底鍋讓人好奇。
沒聞到過的香味更讓人好奇。
因著時辰關係而不得不加快腳步匆匆往學府裡去的葉生坐在位子上,還惦記著外頭的香氣。
他忍不住側首看向坐在斜後方的男子:“趙兄,那餅子味道如何?”
趙生一臉懵圈:“餅子?”
葉生點點頭:“就是你家小廝在買的餅子。”
趙生越發糊塗:“我沒讓我家小廝買餅子啊?”
葉生大失所望,怏怏不樂。
坐在他身邊的學子也湊了過來,低聲道:“葉兄說的是不是一位小娘子擺的攤子?”
“是,錢兄知道?”
“我昨日就聞到那攤子上的好味了,不過等我下課時那攤子居然已經收攤了,好生可惜。”
“我也剛剛聞到。”
“要不咱們下課了再去看看?”
兩人一拍即合,下了課便去門口張望。結果他們左看右看也沒看到小娘子的攤子,再問問旁邊攤子——小娘子居然又收攤了!
他們不死心,連著去了三日。
趙生看著兩人空著手進來,就知道兩人定然沒有成功。
果然葉生兩人坐下,便開始抱怨:“那擺攤的小娘子也太不勤勞,怎麼這麼早就收攤的?”
“就是就是。”
“又不能早上就買。”
“說的是啊。”葉生鬱悶非常,“上課時拿個餅也不成體統,定然會被師傅們罵的。”
“這可咋辦?”
“咱們又沒仆傭,要不請周遭攤販幫忙買個?”
趙生聽著身邊兩名同窗的討論,隻覺得荒謬無比。他停下書寫的動作,沒好氣地看向兩人:“你們也太誇張了。這餅子哪來的這等魅力,能讓你們牽腸掛肚到現在的?”
“嘖,吃不到我就惦記嘛。”
“行了行了,多大點事。”趙生搖搖頭,擺擺手道:“我讓小廝在外麵守著,明日給你們各帶一個。”
葉生兩人大喜過望。
到了次日,那名小廝又是第一時間來到簡雨晴跟前:“小娘子,我的照常,麻煩您最後給我留三個全家福。”
簡雨晴應了聲:“好的。”
如今不但有花生碎和豆芽,另外還增加了肉鬆。全家福便是所有配菜都要,一個足足要十八文錢。
就一個餅子,居然要十八文!
旁邊的攤主看得雙眼發紅,而賣鬆花飯的婆子今日更是直接帶了個中年男人過來。
中年男人也很直接,從簡雨晴攤子開張開始就在旁邊立著,目不轉睛地盯著簡雨晴的動作。
偷師那兩字,不用問也知道。
簡嵐橫眉豎眼也沒能轟走那人,氣得拿了個小板凳擺在男人跟前,站在上頭堵住男人的視線。
隻是簡嵐還要負責打包和收錢,還要招呼著食客們排隊,忙裡忙外到底顧不上男人。
她氣得回到家還在說這事,小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簡娘子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想要模仿學習,心裡那叫一個七上八下。她憂心忡忡地看著簡雨晴:“我的兒,這,這不會出什麼事吧?”
“阿娘擔心這些做什麼?”
簡雨晴壓根沒當回事:“這人連買個餅子試試都不願意,您覺得他能花大錢買那麼多香料試試?就算開了攤子也無濟於事。”
餅子要求的火候、麵糊的用量和稠度以及各種配菜和香料的製作方法。
簡雨晴斷定:“放心吧,這人斷然不是我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