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一幕,杜塵香竟然絲毫不覺意外。
她嘴角勾了起來,揚起一個細微的笑。
往後看了看用著一點都不典雅的姿勢坐在最後麵的冷慕白,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股氣力,讓她站了起來,麵對諸多長老,和水月主,揚聲道:“長老為何不給我安排?”
水月主淡淡的眼光掃向她,“與師長說話前怎麼不行禮?”
杜塵香笑道:“行禮了便能有安排嗎?弟子這便見禮。”
說完,她就怦然跪地,雙手高舉過頭頂,深深拜服而下,給前麵的水月主和一眾長老妥帖地行了大禮。
一時間,場地上沒有人作聲,眾人都或多或少地目帶驚訝。
隻有後麵的冷慕白,嘴角輕輕牽起。
她知道,昨晚那一架,起作用了。
直到杜塵香行完禮,跪坐在地上,目視前方,等水月主的指示,諸位長老才紛紛驚醒。
她們左顧右盼,互相給對方使著眼色,心底期望著能有個人站出來,收下這個弟子。
可是沒有人。
水月主也注視著杜塵香,沒有動作。
杜塵香原本晶亮的眼神,又慢慢暗淡了下去。
無論她做什麼,都不會獲得這些人的認可嗎?
冷慕白嗖然起身,走到前麵。
鐘離秋敏銳地察覺到了冷慕白眉宇間的寒意,慌忙跟上,埼玉和寸想娘也跟了上去。
“所謂通過評比,就會獲得長老的青眼,原來都是空話嗎?”冷慕白說著,走到杜塵香身邊,拉起她,可她也不肯起身,眼神執拗地看著水月主。
水月主並不接冷慕白的話,隻是擰眉反問:“你竟敢這麼對長老說話?我剛剛跟她說的話你是沒聽見嗎?”
冷慕白淡聲答道:“我隻看見杜塵香已經照你的話做了,你卻還是沒有注意到她。”
杜塵香狼狽地低下頭,掩蓋住自己發紅的眼眶。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的,卻還沒有嗎?
“無論什麼時候,這種對待都不會習慣的。”冷慕白回答道。
杜塵香一驚,意識到她講那句話說出口了,冷慕白才能聽見並回答她。
“所以,你是來替你的小姐妹討公道的嗎?”水月主看著她們倆的互動,嘴角輕輕向上一提。
冷慕白也學著她,對問題避而不答,反問道:“你們決定好杜塵香的去處了嗎?”
長老們的竊竊私語聲更大。
“雪莊還缺人吧?這個弟子看起來禮儀很到位。”
“你們風莊才需要吧?她其貌不揚,你們可以好好教導她化妝。”
“哎?我們不合適,她這個樣子再怎麼化妝也沒用,我倒覺得月莊是個好去處,蕙質蘭心,你們就好好培養她的才氣嘛!”
“......”
不管怎麼說,每個長老都分毫不讓。
笑話,這個叫杜塵香的弟子招進來就是砸招牌的,她們鏡花派是一心為女子考慮不錯,可最好的考慮就是給弟子找一個好歸宿不是嗎?
這個杜塵香招進來,她們真的沒有把握能給她找一個好歸宿,這能怎麼辦?
她們停下交談,轉而把目光投向水月主。
冷慕白譏嘲地看著這些道貌岸然的長老,視線微微一偏,掃過身邊的杜塵香,發現她早已閉上眼睛,不再多看、多聽了。
冷慕白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就聽水月主發出聲了:“罷了,這個弟子就直接由我教導吧。”
她歎了一口氣。
鏡花派的招牌就是不放棄天下所有女子,現在人來到了她們門派,還通過了評比,這麼多人都看著,難道真的可以無視她的存在不成?
不行,那樣全天下都會指著她們鏡花派罵的。
為今之計,隻有她先收下這個弟子,之後的事情,之後再進行考慮吧。
杜塵香聽見她的安排,知曉自己終於有了去處,按理說她的心該定下來了,可是她通身上下,竟沒有一絲喜意。
也是,施舍得來的,怎麼能高興呢?
她手撐著地,慢慢站起身,於是整副身形都展露在所有人眼前。
那些俊傑們、弟子們,全都倒吸一口氣。
接著“大身架”“男子樣”等等話語,飄散進她的耳朵裡。
她茫然站在原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上天。
所以才賜給她這麼一副遭人厭惡的軀體?
她要繼續走下去嗎?這條充斥著所有人目光的道路。
可能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也不會得到他們的認可。
今天的事情已經證明了不是嗎?
她是評比第一,確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沒有長老願意要的弟子。
也許這條路,她已經走到頭了。
隻是麵前不是大門,而是牆壁。
她努力過,拚儘全力,一直伸著手去觸碰那道門。
可是它不開。
哪怕開了,也是迫於彆人目光不得已向她敞開一條縫的。
她已經飽受彆人目光的苦楚,現在還要利用目光逼迫彆人達到自己目的碼?
她直起身,不再像貴女一般站立,而是抬頭挺胸,像一個武者那樣站立。
她對水月主說:“多寫水月主好意,隻是我決心下山了。”
“什麼?”水月主橫眉冷對,“我都決定收你為徒,你還要這樣忤逆我的意見嗎?”
冷慕白擋到杜塵香身前,“下山全是她自己決定,這是門規都允許的事情。”
水月主心頭火起,“你竟還有膽子跟我提門規?我從不知道哪條門規教你如此以下犯上!”
本來她看她是個江湖高手,且有歸順之意,才對她百般容忍。
可現下看來,此女頗為桀驁,並不是個好掌控的性子。
她要是不給她一個下馬威,怕是以後根本不聽門派吩咐。
這麼想著,她手一伸,藍練從她袖中突突而出,她一把握住藍練的一端,操控著另一端向冷慕白纏去。
冷慕白緊緊皺眉,怎麼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了。
一邊的鐘離秋也怒聲道:“堂堂一門之主,竟然一言不合就對弟子出手!”
冷慕白並不想此時還被人桎梏住,於是旋身一躲,隻是沒想到那藍練竟如一條遊動的蛇一般,換了個方向繼續朝她襲來。
冷慕白輕輕一躍,拉開距離,隨後從身後抽出長刀。
隻聽得“鐺”的一聲,藍練撞上長刀,竟然發出了金屬相碰的聲音。
冷慕白目光一凝,閃過一絲慎重。
水月主武功的確是好。
剛才那是氣聲,並且得是極為強橫的氣勁,與金屬相碰才會發出“鐺”的如古鐘回響般的聲音。
藍練纏氣勁,看來這個水月主,武功真是到達一定地步了。
竟能讓軟物變硬,其剛硬程度,不下她手上這把傳世的寶刀。
一道攻擊落下卻被防住,這於身處群星薈萃的筵席上的水月主臉麵有礙。
現在她若是收回攻擊,隻會被彆人說是一擊不成訕訕收尾,麵子裡子都丟了個徹底。
可她若是繼續攻擊,又會被人說是欺負小輩不顧長幼,同樣是聲名狼藉。
既如此,不如痛痛快快和她打一架。
水月主的眼睛裡閃過一道精光。
若是贏了,便更可以佐證她的實力,就算那些人想說她閒話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扛過她得知的後果。
於是她扯著藍練隨手繞了一圈,又直直向冷慕白衝去。
冷慕白眉頭一鎖,按理說攻擊一次也就算了,難道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豁出命來打一架嗎?
這對她們有什麼幫助嗎?
瞬息之間,攻勢已然來到她的麵前。
這次的藍練輕柔似水,冷慕白冷不丁被它碰上,卻被裡麵沾著的氣勁逼得踉蹌著後退好幾步,直到她以長刀支地,才險而又險地站穩。
“嗬,不過如此。”紅唇輕啟間,水月主一個旋身,裙擺似曇花一般驟然綻開,她一隻腳翩然支地,另一隻腳向後翹起,上半身前傾,右手似觀音灑水一般翩然撒開藍練,藍練也如湖水一般,波紋橫生,湧動著流向冷慕白。
看似慢,實則迅疾如風。
冷慕白在這龐大的舒展開的藍練之下,竟似無處可躲。
隻是還是要躲!
她一腳蹬地,另一隻腿微微屈起,俯下身向藍練以外的地方撲過去。
最後她將自己身子翻轉一半,正對天空,麵門與藍練僅有分毫之差,她臉頰兩側的發絲都被藍練上翻湧著的氣勁吹得向後拂動,她腳再次蹬地,身子平放,霎時間人就如炮仗一般衝了出去,直到最後腳也離開藍練覆蓋的範圍,她收腿,在半空中蜷縮身體後空翻了一圈。
穩穩蹲落在地。
她知曉這樣躲下去不是辦法,藍練的波及範圍太大,左閃右避遲早回消磨掉她所有的氣力,到時候就是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了。
她緊緊攥起刀,猛然向水月主逼近。
水月主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意。
她本意隻是想禁錮住冷慕白,可她現今竟然用對待仇敵的方式與她對戰。
她今日幾次三番,久違地感受到了被冒犯到的憤怒,全都是拜這冷慕白所賜!
既然她想以命相搏,那她倒要讓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黃毛丫頭知曉,她的命,不是她能覬覦得了的!
此時水月主兩側的長老早已散開,她們沒有什麼武力,此刻必然是越早避開越好。
那些江湖俊傑,早在冷慕白抓起刀與水月主對上的一瞬間就紛紛起身離席,遠遠旁觀這場打鬥,在心裡感慨著兩個女人的爭鬥果真好看。
看她們倆那輕飄飄的架勢,一個耍著刀,另一個在傳聞中頂了天的水月主也就揮舞著軟綿綿的藍練,恐怕都是花架子。
女人打不了真刀實槍的架。他們不無輕蔑地想著。
隻有剛才站在冷慕白桌前又被她逼退的幾個男人,心裡有些壓抑。
他們近距離感受過冷慕白的氣勢,意識到這場架,恐怕真的凶險萬狀。
鐘離秋幾人也早就拉著杜塵香躲得遠了。
見杜塵香滿腹著急的樣子,鐘離秋低語道:“不用擔心,冷慕白心裡有數。”
杜塵香急得快要哭出來,“她是幫我討公道,才和水月主對上的,可是水月主可是一門之主,武功定然超群,冷慕白對上她,這,這......”
鐘離秋聳聳肩,麵上毫不在意,眼神卻不離戰場,安慰道:“放心,冷慕白就算打不過,跑得也很快的。”
話雖如此,她的心也不安地跳動著。
這時候,她看見冷慕白剛險險出了藍練的包圍,卻又轉身提著刀,向著水月主而去。
她的心驀然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