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人初靜(1 / 1)

“她還沒醒嗎?”冷慕白走進宿房,問一直在杜塵香床邊守著的埼玉。

“已經醒了,隻是......”埼玉猶疑著看向床上躺著的人。

此時她妝容已經全部卸下,亮麗的黃色弟子服也被褪下,身上隻剩白色的素淨單衣,頭發披散,麵容蒼白無色地躺在床上。

眼睛已然睜開,無神地望著上空。

冷慕白也看見了她的樣子,埼玉本以為她會靜靜等待著杜塵香緩和好心情,沒料到她直接問了上去:“你現在能做決定嗎?”

埼玉瞪大眼睛,驀然轉頭看冷慕白,眼裡全是急切,用目光斥責著她“為什麼現在就問”。

冷慕白沒理他,隻是專注地看著杜塵香,重複了一遍:“可以嗎?”

杜塵香眼睛緩緩閉上,兩人都看到她的眼角蜿蜒流下一滴淚。

“我不想輸。”

“我現在離開,就是輸了。”

聽見她這麼說,埼玉坐不住了,“這不是輸不輸的問題,這是他們全都錯了的問題......”

杜塵香睜開眼,注視著埼玉,“可是對於某些人來說,他們是對的。”

埼玉啞然,“這......”

“你不必當那些人。”冷慕白用陳述的語氣回道。

杜塵香嘴角輕輕向上撇了一下,卻又因為無力而很快落了下去,“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選擇的機會......”

“你有啊,詠風娘在家裡等著你呢!”埼玉急切告訴她,想要提醒她還有退路可走。

杜塵香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繼續定定地注視著自己的上空,“我從那裡走出來,不能一事無成地回去吧,那太狼狽了,我至少要在外獲得認可,然後我才有選擇的機會,是前進還是後退。你們懂嗎?”

她頭轉過來,平靜地看著他們。

埼玉沉默了一會兒,“懂,但是你的戰場不在這裡......”

杜塵香嘴角輕輕扯起來,笑意發苦,“現在在了。”

冷慕白突然說了一句風馬不相及的話:“我現在才發現,你和詠風娘,其實很像。”

杜塵香怔了一下,手撫上自己的臉,“你才發現嗎?所有看過我們的人都說我們像......”

冷慕白搖頭,打斷她的話,“我不是說長相,我不看臉。”

那是什麼?杜塵香張了張口,想問出來,卻又閉上了嘴巴。

可能就是氣質一類的吧。

她不想多說了。

她現在想休息。

她安安靜靜平躺在床上,又閉上了眼。

她不問,冷慕白也就沒有多說。

其實她隻是發現自己一開始的猜測並沒有錯。

她們都是小草,柔,而韌。

一根草莖,支撐住了整株草葉。

“你又睡了嗎?”埼玉望著杜塵香又閉上眼睛,擔憂地問。

“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繼續去上課。”杜塵香回道,眼沒有睜開。

埼玉點了點頭,想起來杜塵香現在看不見,又“哦”了一聲,補充道:“你安心休息,我們給你請了假。”

杜塵香沒再回答。

“我們先走吧。”冷慕白對埼玉說。

“讓她一個人待著嗎?”埼玉站起來,指了指杜塵香。

冷慕白微微頷首。

埼玉跟著她離開了。

第二天,杜塵香仍然像前幾天那樣,早早起床梳洗。

除了冷慕白,其他幾個人都有些意外。

不過他們沒說什麼,互相錯開洗漱,上課。

昨天的事情好像並沒有給大家留下什麼印象。

沒什麼人討論這件事情,隻是她們看著杜塵香的眼光裡又多了一些東西,排斥、恐懼、憐憫,或是其他。

杜塵香也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自如地上課、練習、獲得老師的誇讚,然後抿唇一笑。

隻是有一次,她獨自行動的時候,前麵走著兩位老師,她本來想上前與她們打招呼,卻聽見那兩位老師交談的聲音。

“杜塵香最近態度很好,進步得也很快,隻是......”這個老師遲疑著沒說下去。

“隻是她還是底子不好,對吧?”另一個老師回道。

“是這樣,”第一個老師歎口氣,“禮儀什麼的都做的有模有樣,就是總讓人覺得不搭,和她那個身材,總感覺她做起來彆彆扭扭的。”

“這孩子也挺努力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先天短處就在那裡,不過隻要禮儀學得到位,以後也會有人家想要一個端莊的女子來掌家......”

杜塵香的步子定在原地,她沒有再上前,而是看著她們走遠。

在這樣平靜無波的日子中,評比的日子到來了。

這段時間裡,冷慕白幾人為了通過評比,順利下山,很是好好練習了一番所學課程。

評比一共九關,每關都會淘汰掉一部分人,隻有最後九關全都通過的,才算是通過了整場評比。

九關按順序分彆為:禮儀、器樂、弈棋、書法、作畫、吟詩、插花、穿戴、化妝。

每天評比一關,連著評比九天,再加上最後一天公布結果,分配留下來的弟子到各莊,下山的弟子下山,整場新弟子評比就結束了。

冷慕白幾人就可以離開了。

這個評比他們也知道,對於杜塵香來說意義非凡,她的成敗就在此一舉。

他們的成敗也就在此一舉了。

評比第一天,除了冷慕白和杜塵香,其他人也都起了個大早。

冷慕白看過去,他們竟然是臨時抱佛腳,再練一會兒禮儀。

埼玉有一個動作忘記了,連忙喊鐘離秋:“接下來怎麼做啊?”

鐘離秋也不會,求助寸想娘:“你知道嗎?”

寸想娘情急之下,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她扭頭看冷慕白。

冷慕白:“......”

她走上前,給他們示範正確動作。

可是看完她的動作,他們悉數沉默了。

冷慕白歪了歪頭,他們怎麼不照做?

她記憶力很好,學習這些肢體動作來更是超群,這些禮儀比拳法掌法簡單多了,老師示範一遍她就能分毫不差地複刻下來。

不會錯的。

這個時候,杜塵香已經走了過去,無聲地為他埼玉他們一個個糾正姿勢。

冷慕白順而把全副心神放在了杜塵香的身上,不再糾結他們為什麼不學著她的動作,隻是......

她眉頭緊了緊。

她怎麼覺得,杜塵香的狀態不太對呢?

隻是現在不是問個清楚的好時機,馬上就要到集合的時間了。

她按捺下疑問,跟著埼玉他們一起練習。

集合時間到,他們紛紛去到了評比的場地。

水月主坐在看台上,確認新弟子都到齊之後,宣布這屆新弟子評比開始。

每個人都通過抽簽得知了自己的順序,杜塵香在非常靠前的位置,隻是有個人比她更靠前。

考官宣布:“第一個弟子請上場。”

冷慕白起身,站到了場地之上。

她環視了一圈周圍人群。

水月主以及其他鏡花派長老坐在正前方的看台上。

左側是往年通過比賽留在鏡花派的師姐們,右側是,外界前來觀賽的人員。

評比的這十天是少有的鏡花派麵對外界開放的時間段,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隻有通過鏡花派邀請的人才有進入並坐到觀賽席上的資格。

而這些人,一部分是江湖其他門派的長老或者弟子,另一部分,則是有意向求娶鏡花派弟子、被水月主擢選出來的俊傑。

此時,所有的眼光都落在了冷慕白的身上。

冷慕白有些煩躁。

她本就不喜歡人多的場合,更不喜歡被這麼多人打量的感覺。

於是她聽著考官的指示,快速地做完了所有禮儀考核。

考官看著她利落但又標準的禮儀,有些為難,“這......”

雖然每個動作都對,幅度、位置、先後順序,全都對,可是她做出來,就有點不是那個味道。

沒有那種端方雅正的味道,反而像是......去戰場上殺敵似的。

像是修習一部功法,使出來的招式一舉一動都帶著殺伐果斷的氣息。

這該怎麼判啊。

她將征詢的目光投向了看台上的水月主。

水月主此時嘴角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冷慕白,原來你長這個樣子。

你毀掉了藏劍山莊,可讓我頗費一番苦心啊。

其實自從上次雲間找她,她就知道了冷慕白的存在,後來她也有意無意關注著冷慕白的動靜。

隻是他們一行人,竟真像是安安分分來學習一般,按部就班上課。

想來也是,她們鏡花派在江湖女子間素有美名,她們來投奔也是理所應當。

雖說剛開始那幾天她們有些跳脫,與師長間發生過一些摩擦,但也都是小打小鬨,新人來都這樣,教導教導就好了。

這不是,後麵再沒有出過事嗎?

她嘴角笑意愈深。

年輕人,沒什麼闖蕩江湖的經驗,還是需要她們這些長者,多教導的。

等教導出來,可堪大用啊。

這個江湖,興許以後就要交到他們手中了。

隻是,劣習還是難改。

自從冷慕白上台起,水月主就皺起了眉頭。

站立的姿勢一點都沒有女子樣,像個莽夫似的,大刀闊斧地站在那。

行禮的時候,天呐,那是什麼禮儀?

一點都沒有女子的嫻雅。

行個禮跟舞了一套拳似的,不好,不好。

可是現在看著考官殷切的眼神,她歎了口氣。

動作的確是標準的,隻是氣質不對,也罷,就讓她過吧,以後將她安排到身邊來,她親自教導。

她對站在她身側服侍的雲間說了句話,雲間眸光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點了點頭,向看台下麵走去。

看著冷慕白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身影,她眼底閃過一絲狠意。

她早知道,這個人不是好東西。

初來乍到,就故意毀了師姐的臉。

作為女子,有嫉妒心是不可避免的,隻是這人,嫉妒心未免太強。

她這一段時日一邊調養自己的臉,一邊打聽著冷慕白一行人的事情,本來準備在評比上使些絆子,讓她們不僅無法通過評比,還要在水月主和長老,甚至是那些江湖俊傑眼前,當眾出醜,失了麵子,讓她們在大家的眼中永遠是沒有分寸、才疏學淺的形象。

看到她今天在評比上的表現,她差點笑出聲來。

這麼差勁,她覺得甚至不用她出手,她也不會通過評比的。

可是這個時候,師父卻說要保她。

憑什麼?

她直直向冷慕白走去,嘴角是端莊而不失明媚的笑意,可眼底,分明是冰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