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佑這話一出,史如意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僵。
她半垂著頭,扭著胖嘟嘟的手指,喬裝無事地左顧右盼,目光就是不落到他身上。
“是的呀……
二少爺就像那畫上的人一樣好看。”
史如意扭捏半天才擠出這句話,尷尬得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長得好看怎麼了,長得好看就可以隨便欺負彆人嗎。
史如意在心裡哭泣,難道她不要麵子的嗎?
而且她這身體還是個小女娃,臉皮嫩,一紅就極明顯,跟那水蜜桃似的,看著就招人疼。
雲佑看了史如意半晌,放在桌上的食指輕動。
他猶豫幾下,最後還是沒忍住,抬手掐了一把她的臉。
下手不輕。
雲佑滿意地收回作惡的手,唇角微彎。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手感很好。
史如意:?
屋裡燥熱的氣氛瞬間一掃而空。
史如意麵無表情地板起臉,隻覺得剛才莫名其妙激動的自己……
實在是太丟人了!
雖說古代人均早熟,但不管是誰,都不會對一個八歲的小女童有什麼奇怪想法吧。二少爺隻是看她像個小妹妹,覺得可愛罷了。
倒是她自己,一堆奇奇怪怪的念頭。
雲佑已經若無其事地重新端起桌上那杯奶茶,視線也轉向了其他地方,
“既是覺得我好看……
怎麼剛剛說要做點心給老爺太太,卻沒有我的份?”
他語氣帶上了一點輕微的笑意,像是溪澗蕩漾的小魚,有透明的陽光灑落。
史如意卻已經不吃他這套了。
她一隻手捂著被捏紅的臉蛋,泫然欲泣地後退幾步,活像雲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氣呼呼地控訴他,
“如意本來就管著二少爺的吃食,給老爺太太做點心才是額外做的。
哪次做了好吃的,不是第一時間送到二少爺房裡?二少爺你還這麼欺負我……”
史如意越說越大聲,越說越激動,到後來眼眶幾乎包著兩泡眼淚。
雲佑愕然。
家裡兄弟姐妹少,他從不知女孩子是一種如此嬌氣的存在,一捏就會哭……
明明他也沒用多少力啊,怎麼就留了那麼紅的印子呢。
雲佑手足無措地彎下頭來,摸摸史如意發頂柔軟的小髻,又收回手,
“彆哭啊……
那你想我怎麼樣?”
史如意從指縫裡看他。
“我想怎麼樣都可以?”
雲佑點點頭。
“那你給我捏回來。”
“……”
“快點!”
“……”
太太曾氏在院子送完老爺回來,一進屋,就看到正襟危坐的雲佑臉上多了一道鮮明的紅印子。
“這是怎的了?”
曾氏心疼地用帕子給他揉臉。
雲佑鬱悶地看了他娘一眼,語氣淡淡。
“沒什麼……
被蚊子叮了一口。”
……
他們說話間,那“蚊子”已經和溫媽媽飛回了大廚房。
“太太說了,按我娘一半的份例給我發月銀。
一個月一百錢,一年就是一貫多錢。”
史如意坐在灶台旁數手指,香菱蹲在旁邊聽,越聽眼睛瞪得越大。
她也伸出指頭一起數數,“那你一個月月銀差不多就頂我三個月的量,呀,如意你豈不是要發財了!”
史如意被香菱逗得哈哈大笑,她從板凳上跳下來,豪爽地一揮手,
“是,發財啦!
走,今個兒就帶你到集市逛逛去。”
史如意跑去和溫媽媽說了,保證午時前一定回來,絕不會誤了二少爺的晚膳,也不會在集市亂跑。
又和香菱回屋拿了十幾個銅子,揣在兜裡,便從雲府角門出了,往最熱鬨的那幾條街巷走去。
安陽城內東南西北各設四個集市,不同集市分賣不同玩意,各有分工。
像那東市賣牛羊牲畜,南市則賣冶鐵器具,北市裡古玩字畫、珠寶瓷器琳琅滿目,都是達官貴人馬車出沒之地。
她們要去的是西市。
西市賣柴米油鹽,街巷上酒肆茶坊雲集,乃是城中最熱鬨紅火之處。
一進西市,熙熙攘攘的人流馬車,絡繹不絕。
各個食肆酒樓都支著窗戶,敞開大門,裡頭店小二熱情地吆喝著過往的路人。
前麵一堆人圍成一圈的,也不知是在套圈、算卦還是摔跤比試。
史如意和香菱攥緊手中的銅板,新奇地四處張望,頗有種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的感覺。
“賣糖葫蘆嘞,又甜又脆的糖葫蘆——小姑娘,來兩串糖葫蘆啊?”
香菱咽了一口口水,有些走不動路。
“大爺,您這糖葫蘆怎麼賣啊?”
那大爺扛著個紮滿了冰糖葫蘆的草垛,聽到有人問話,他把草垛放下,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黝黑的麵上露出笑來,
“小姑娘,一文錢一串。
我這糖葫蘆可甜,采了山裡紅新做的,包管你吃了還想吃。”
香菱還在猶豫,史如意已經捏了一個銅板遞過去,“大爺,給我們來一串。”
她接到後又轉手遞給香菱,笑眯眯地,“你不是說我發財了?
這串就算我請的。”
香菱捧過那串糖葫蘆,一臉動容,看史如意的眼神就像在看天上的仙女。
她沒舍得全部吃完,四個果兒,自己吃了兩個,給如意留了兩個。
史如意咽下嘴裡的糖葫蘆,向一旁守著胡餅攤子的大娘打聽,
“大娘,這西市上賣點心酥子的鋪麵在何處呀?”
她人矮,賣餅的大娘轉頭沒看到人,再一低頭才瞅見了。
“小丫頭,你問的那可就多了去了。
最有名的鋪子,像那知香樓、杏花坊、祥和齋,喏,往前麵橋底下繞過去就是了。”
說完,那大娘又熱情地朝她們介紹,
“嘗嘗我家做的胡餅吧?
大娘在這擺了足足十幾個年頭了,都是回頭客,吃過的都說好!”
史如意往爐子裡一瞧,那胡餅已經炸得麵脆油香,芝麻香四溢,大的有臉盆這麼大,小的不過茶杯口大小,看著很是讓人心動。
要不怎麼說賺錢如抽絲,花錢如流水。
她剛當上二少爺房裡的小廚娘,第一個月的月銀都還沒發哇……
“不用啦,娘親吩咐我買些點心家去呢。”史如意安慰失落的大娘,“下次再來一定嘗嘗。”
她們繞過觀音橋,沿著街往下走。
這邊擺攤的小販明顯更多了些,挑著的擔裡一水鮮嫩的蔬菜瓜果,上頭還沾了些地裡的泥。
前麵一家鋪子,較彆家的要裝飾得格外精美些,上麵描金的木字招牌,“知香樓”三個字,看著便有些年頭了。
上邊那排陳列了各式點心,下邊那排擺著蜜飴甘果。
看合適後招呼一聲,自會有店小二從竹籃裡取來。
一塊棗花餅就要八文錢,一個五仁酥十二文錢,像水晶糕這些好吃又好看,深受太太小姐們喜愛的,那就直奔幾十文去了。
史如意拉著香菱默默後退一步。
“要不,咱們還是不買了,
等彆人來買時在旁邊看個樣子就行了。”
不是不想買……是想買也買不起。
她本來還想嘗嘗這點心的味道如何,心裡有譜,方便明天做了跟雲老爺交差。
香菱壓低了聲,語氣中帶著幾絲顫抖。
“這糕點咋賣的這麼貴?
我滴個親娘,我每個月的份例,也就隻夠買三個五仁酥啊……”
史如意深有同感地跟著點頭。
不管在哪個朝代,商販都是最賺錢的存在,賣吃食的更不必說。雖然起早貪黑,辛苦是辛苦了些,賺的也是盆滿缽滿。
一輛繁貴富麗的馬車駛來,緩緩停在鋪前。
車上的人躲在轎簾後頭,貴家女子是不在公共場合拋頭露麵的,隻吩咐身邊的丫環下來買。
史如意連忙讓香菱守在後頭,自個兒繞過轎子,厚著臉皮跟上去,假裝和她們是一夥的。
“店家,給我們小姐包兩盒水晶糕,棗花餅和五仁酥也各要一盒。”
那丫環聲音清脆,開口便是財大氣粗。
一看身上穿的綢緞,手裡的刺繡帕子,穿戴倒比雲府裡太太身邊的珠雲珠月還要好些。
那丫環瞥了史如意一眼,隻當她是湊上來頑的女童,沒多理睬,揚聲對店家發問,
“你們家最近可做出什麼新鮮花樣沒?
我們小姐過幾日要在府裡開詩會,總是來來回回這幾樣,吃也吃膩了。”
那店員陪笑著用巾帕包了點心,在竹盒裡碼好遞過來。
史如意忙踮起腳來瞧。
那棗花餅就是紅棗餡餅,做成了梅花瓣的樣式。五仁酥是金黃的餅,裡頭嵌了核桃、杏仁、花生、瓜子、芝麻五種佐料。
水晶糕晶瑩透亮,看著色白軟滑,猜想是用糯米粉摻了白糖做的,上麵點綴幾顆枸杞,倒也稱得上食色俱全。
“哎,我回頭就跟做點心的師傅說去……
您過幾日來,一準給您備好了。”
那丫環冷哼一聲,接過食盒,卻不領情,隻撇了嘴抱怨。
“還過幾日,我們人倒是等得了,這梅花也等得嗎?”
又覺著跟這店小二說了也沒用,跺了腳就想走。
史如意一路小跑,趕在那丫環上馬車前堪堪攔住了她。
她擋在轎簾前,仰起臉,一疊聲地喚,“姐姐、姐姐姐姐——”
那丫環停下腳步,狐疑地看她一眼。
“有什麼事?”
史如意喘勻了氣,嘴角扯出一抹甜甜的笑。
“方才聽姐姐說府裡要開詩會,隻可惜沒有時令的新鮮糕點。
姐姐正是碰對人了,我們家自作的點心可好吃啦,樣子比那樹上的花還好看……”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惋惜,怎麼出門前,沒想起包兩塊桂花紫薯糕帶在身上。
那丫環提著竹盒,眼裡露出一點好奇來。
“哦?
不知你們家的點心鋪開在何處?我與小姐說一聲去。”
史如意眨了眨眼,腦子飛快轉動。
“我們家沒有固定鋪麵,每日在觀音橋橋底支個小攤,申時出攤,不到一會兒就全賣光啦。
不過若是提前訂了的話,明日便可以差人送到府上去。”
那丫環聽了立刻大失所望,連連擺手。
“算了算了,這沒嘗過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若是做砸了,我們找誰說去?”
史如意心中一急,生怕鴨子飛了,趕忙扯虎皮做大旗,
“姐姐放心,這點心味道沒得挑,是安陽城裡數一數二的,花樣也彆致。
……客人都是老顧客了,便是雲府裡的老爺太太也都誇讚過的。”
她這話說的也沒錯,雲老爺今個兒早膳豈不是剛誇過嗎?
隻不過雲老爺和太太都是“特殊客人”罷了。
“雲府?小丫頭,你說的可是雲知州雲大人家?”
停著的馬車中忽然傳來女子的詢問,緊接著,一隻纖纖素手掀開了轎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