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親戚情分(1 / 1)

楊氏勉力攙起秦覽, 見夫君已微微變色,心下不由得一沉。

夫婦二人相伴十幾年,秦覽何曾如此喜怒形於色, 此番不過是大伯遭彈劾了, 難道事情竟已糟糕至此?

楊氏這樣想著, 口中便問了出來,秦覽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隻覺得連這口唾沫都劃拉得他嗓子生疼:

“大哥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本無重罪,偏生此次是牽涉進奪嫡大事裡, 隻怕難以全身而退。原本……”

下頭的話, 秦覽不曾說,楊氏卻已明白了。

原本,若是英王能替秦翀去打個招呼, 旁人說不得就放過他這倒黴的徽州河道了,偏生英王府連麵也不見。

夫婦兩個打發了奴婢出去, 議定了籌些厚禮送出去打點, 說完這個,再拿不出好的章程, 愁眉苦臉對坐半天, 連天黑了也不曾察覺。

還是孩子們吵嚷的歡笑聲打破了沉寂, 楊氏搶先回過神來,揚聲喚道:“紫晶, 點燈!”

平哥兒和安哥兒一人拿著一把竹製小刀,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趕跑進上房,見紫晶拿著蠟燭給燈籠過上火,還知道互相招手道一聲, “慢著些,紫晶姐姐點燈呢。”說了這句,又得意洋洋地爭著給楊氏炫耀新玩具:“娘,娘,看三哥給我們買了大環刀!”

楊氏佯作興味地認真看看,讚一句,“嗯,三哥給你們選的這兩把大刀可真好看!”

秦覽原還有些喪氣的,聽見這幾句話,倒又振奮了精神,無論外頭風雨多大,家裡還是平穩的就好。

用過晚飯,楊氏便打發茶花哄著兩個兒子睡覺,自家舉起手,掩去一個嗬欠,隨口道:“貞娘,你們回去早些歇息吧。”

秦覽麵色不變,關懷幾句楊氏安好,撩起袍子走了出去。

去哪裡,他不曾說,楊氏也不曾問。

門簾子掀起又甩下,好半晌還在微微晃動。

秦貞娘咬著唇兒,看一看那晃動的門簾,又看一看漫不經心的母親,也不敢多說什麼,拉著秦芬走了出去。

秦芬知道,作為父母疼愛著長大的嫡女,秦貞娘還是希望父母和好的,今日兄弟姐妹們在花廳吃午飯,便是秦貞娘這小姑娘的安排,是想叫父母能重歸於好來著。

可是前有金、商出府的事情,後又雲香等人的事情,秦覽和楊氏兩個,是互相怨恨,誰也不肯再原諒誰的了。

起先,是秦覽虧欠了楊氏,後頭楊氏的強硬又惹怒了秦覽,再後來,秦覽左一個右一個地收美貌奴婢,不知是否存著與楊氏賭氣的意思,可是楊氏卻再也不在乎了。

秦芬知道,兩口子的事情,旁人決難插手,秦貞娘這嫡親女兒且還解不開呢,更何況她這外來人,這時一句不提起,隻問句旁的:“四姐,方才吃飯時,依稀聽見一句張媽媽求見楊妃娘娘被拒,這是何故?楊妃娘娘一向與咱們親厚呀。”

說親厚,隻怕還不夠,楊側妃是把楊氏這裡當成大半個娘家了。

楊舅老爺是封疆大吏,楊舅太太在蘇州襄助夫君,二人輕易不得進京,楊側妃入王府數年,也隻得見楊氏這姑母一人,如何不看重。

楊氏的貼身乳母親去,楊側妃都不肯見,這裡頭由不得人不多想。

秦貞娘到底不是兒女情長的人,聽見秦芬問的話,父母的事情便暫且拋在了一遍,細細解釋了起來:

“聽說如今皇帝陛下龍體不穩,皇子們都在宮內侍疾,楊妃娘娘要麼是得了英王殿下的囑咐,要麼自己是不願殿下為難,又不想駁咱們的麵子,乾脆連見也不見了。”

秦芬內裡到底是現代人,平日又常與姐妹們相處,幾乎忘記了這時代的三從四德,此時的楊妃娘娘大約便是標準的出嫁從夫,連公道話也不能多說一句。想到這裡,秦芬不由得也是默然。

這個年,各家都過得冷冷清清、毫無滋味。

好容易熬到大年初二拜年了,各家既想四處打探些消息,又怕被人拿住了話柄彈劾,權衡一番,竟是派下人送禮的多,親自上門拜年的少。

楊氏本已命人套車出門,見門房送來七八張帖子並禮盒,苦笑著搖搖頭:“罷了,時局不穩,咱們也學人家,禮物送出,人都安生在家就是。”

此番不必出去拜年,高興的隻有平哥兒和安哥兒兩個,起先秦恒也是高興的,想著能在家溫書,誰知兩個弟弟連娘也不愛親近了,連著兩日紮在哥哥的書房,纏著問東問西。

茶花等人苦勸無用,到第三日了,見兩個小少爺還是要去纏三少爺,隻能回上房稟告。

秦貞娘聽了,倒笑一笑:“恒哥兒也用了許多年的功了,算得上是十年寒窗,也不在這幾日,便是鬆一鬆也無妨的。”

楊氏嗔了女兒一眼:“胡說,便是多用一日的功也是好的。”說罷對茶花肅起臉孔:“你出去和六少爺七少爺說,若是不回來,便等著挨手板子吧!”

一家子都疼愛平、安兩個孩子,平日連重話也少說的,隻二人夏日偷偷往池塘邊去釣烏龜時被打了手板,自那起便再不曾往水邊偷跑過,這打手板,便是頂重的懲罰了。

此時屋裡隻秦貞娘一個伴著,便直直問楊氏:“娘,你要公平,也不必為著恒哥兒去打平哥兒他們的手板吧,親兄弟不就是該一視同仁麼?”

楊氏端起茶碗,輕輕啜一口茶,細細品咂一番,漫不經心又教女兒一條道理:

“如今春闈這樣的大事,中了還罷,若是不能考中,恒哥兒年紀輕輕一身傲骨,哪能一下子受了這磋磨?到那時,他豈有不懊惱的?若是那時想起這兩日弟弟們糾纏,把不曾考中的事全怪在兩個弟弟身上,又待如何?他再如何懂事,到底不是親生的呢。”

秦貞娘猶自不信:“我瞧恒哥兒不像這麼不知道理的。”她嘴上如此說,語氣卻甚是猶疑,顯然是把這話聽進去了。

母女兩個話才說完,兩個孩童便齊齊奔進屋來,一個抱住楊氏的腿喚娘,一個抱住秦貞娘的腿喊姐姐,笑鬨聲一下子就填滿了整個屋子。

秦芬因有事,來得遲了,還未進門就聽見胞弟纏著秦貞娘,連聲吵嚷“五姐先看我的,後看六哥的”,掀起簾子進門,笑著問一句,“兄弟兩個又鬨什麼呢?”

秦貞娘手裡被塞了兩張大紙,這時展開了,對著秦芬揚一揚:“恒哥兒教了他們寫名字呢。”

秦芬看一看,一張寫著“慎”,筆畫粗得好似胖蟲子,那真字幾乎糊成一團,這是平哥兒寫的;一張寫著“恪”,筆畫歪七扭八,右邊一個口字仿佛被吹倒的破茅屋,這是安哥兒寫的。

她見了不由得捧腹:“哥兒倆才得了名字,這就已經學上寫字啦?”

如今這年代,孩子早夭的多,大凡生了孩子都怕養不活,尤其是男孩更嬌貴,因此小時候都不起大名,生怕叫閻王記在生死簿上,給小鬼勾走了。

此番過完年,兄弟兩個已是四歲,秦覽瞧兩個兒子活潑康健,這才給起了大名。

楊氏見秦芬今日與秦貞娘分開來,倒多問一聲:“芬丫頭今日不曾和你四姐一道,是不是身子不適?”

秦芬大大方方笑一笑:“回稟太太,我是……”她才要明說,忽地又停住,隻是臉上擺出一副羞澀的模樣來。

幾個女孩子,楊氏心裡都有本譜,前些時候連秦珮都發身長大了,隻剩一個秦芬還未長大,這時見了秦芬的模樣,哪有不懂的,微笑著點點頭:“芬丫頭大了,過些時日,好給芬丫頭說起親事來了。”

秦芬來了此處,過的都是養尊處優的閨閣千金生活,也談不上不適應,今晨起床,忽地見到久違的例假,頭一次懷念起前世的現代生活來。

秦珮和秦淑離得遠些,遲了幾步也已進屋,楊氏見孩子們都到了,便命傳早飯,又特地囑咐給秦芬煮一個紅糖臥雞蛋來。

小丫頭們才端上一道建蓮紅棗粥,就被張媽媽急急打斷:“太太,楊妃娘娘身邊的人來求見太太。”

前些日子秦府上門求見被拒,這是眾人都知道的,此時聽見楊側妃竟然遣人來了,互相對視一眼,都默默低下頭去。

楊氏麵不改色,揮手示意小丫頭們繼續上早飯,自己回身來問張媽媽:“來的是誰的人?”

“回太太的話,是楊妃娘娘身邊的朱媽媽。”

“不是英王殿下的人?”楊氏又問一句,忽地又自己搖頭,“若是英王殿下的人,也不該來找我。可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又隻是個尋常小官女眷,她來找我做什麼?”

張媽媽不曾插嘴打斷主子的思緒,靜靜等著。

“你速去請老爺來商議。”

張媽媽應了一聲,才要出去,忽地又想起來一事,看了看姑娘們,猶疑著不曾出口。

楊氏不經意掃一眼秦芬,張媽媽立時明白,老爺是歇在徐姨娘處了,更不多話,轉身出去了。

秦芬自然看懂了主仆二人的啞謎,此時楊氏待她和徐姨娘,早無什麼猜忌,她自然不擔心秦覽這突如其來的怪招會連累自己,倒是替徐姨娘高興了些,畢竟徐姨娘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孤單、太小心了。

過不多時秦覽就到了上房,進得屋來,一邊搓著臉一邊道了個“好冷”。

楊氏打量一眼,見秦覽衣袍筆挺,麵上有神,不似往常在展荷等妖精處的疲憊模樣,她雖不在意男人,卻還得記得約束妾室通房們,這時見徐姨娘果然是個好的,便不說旁的,隻提起楊側妃的事來。

近些日子,探聽消息、上下打點,秦覽也使出許多銀錢,好容易叫大理寺將秦翀的事情押在後頭審,如今秦翀住在牢裡,一日隻得一碗冷粥一個窩頭,便是當年孟氏那般刻薄,也不曾過過這樣的苦日子。

秦覽又不向楊氏伸手要錢,如今是囊中羞澀,加上長兄受罪,心裡自然是不好受的,聽了楊氏的話,麵上氣鼓鼓的,好半日才平複心情,淡淡說了一句:

“楊妃娘娘那裡自來少有事找上門,既是難得喚一次,自然該去。英王殿下不在府中,夫人去了,有甚可幫手的搭一把,也是親戚間的情分。”

依著秦覽從前的性子,絕不會說出“親戚”這樣的字眼來自抬身份,此時說了,顯見得是心裡還有氣。

楊氏自家心裡也還有芥蒂,此時也不挑丈夫的字眼,反倒附和一句。

再看看身上穿著淡紫團花襖子,既不出挑也不寡淡,便不再回屋去換,點一點女兒:“貞娘隨我一起去,五丫頭照應家事,六丫頭看好兩個弟弟。”

到得垂花門,已見英王府的馬車候著,秦家的馬車反倒排在後頭。

楊氏見侄女的禮數竟比平時還周到,心裡的氣略平了些,和和氣氣問一句朱媽媽:“楊妃娘娘傳召,所為何事?”

朱媽媽囁嚅一句:“沒,沒事。”她口中如此說,麵上卻是一副焦急的樣子。

秦貞娘忍耐不得,即刻就要發作,忽地想起如今這朱媽媽已非楊家人,不是她能訓斥的,於是強自忍耐了性子,淡淡道:“既是不便說,朱媽媽也彆勉強,等到了青蓮居,我們自去問碧水姑娘。”

朱媽媽聽了這話,好似吃了副豬苦膽,眉毛都快掛下來了,卻還是一聲不吭,低頭扶著楊氏和秦貞娘上車了。

到得英王府,楊氏便見上下門戶緊閉,隔十餘步便有人巡邏,忍不住問一聲,這次朱媽媽倒是答了,說是英王妃的意思。

見了這副草木皆兵的樣子,楊氏心下對侄女倒多些憐憫,她想起自家是正室,侄女再如何受寵也隻是妾室,隻怕許多事,也未必能稱心如意,自家前次貿貿然來求,說不得給侄女添上不少麻煩。

她這樣想著,口裡便委婉道了兩聲楊妃娘娘勞神,誰知朱媽媽聽了這話,倒又多吐出半句來:“唉,姑太太,您等會進了青蓮居,便什麼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