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突如其來的恩賞(1 / 1)

楊氏正心煩意亂, 說話的聲氣便嚴厲些:“有話就說,怎麼你竟也周到起來?”

上一個周到的,可不是碧璽, 她如今雖有個總領姑娘們起居的差事,實際上卻是大不如前了,紫晶隻覺得冷汗都滴了下來,連忙把聽到的話,一五一十, 悉數告訴了楊氏。

楊氏聽了, 半晌不曾說話, 盯著外頭漸漸亮起來的天色, 臉色是說不出的沉鬱。

紫晶見了,心下愈發惴惴,把方才說的話在肚子裡顛過來倒過去地咀嚼了好幾遍, 才要開口描補兩句, 卻聽得楊氏道:“行了, 我知道了,你去打探打探府裡的事, 叫了碧璽來服侍吧。”

現下碧璽並不曾進得上房來,隻在下頭盯著小丫鬟們收拾庫房, 楊氏陡然又命她進來,紫晶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低低應了個“是”,慢慢退了出去。

撂下了金姨娘,按住了商姨娘,又留得青萍在那裡作一副眼睛耳朵,楊氏隻當這二房裡, 一切都該平順了,誰知道,回晉州的路上竟是個漏口,金姨娘與商姨娘兩個在害人這件事上,竟不謀而合起來。

徐姨娘的事,起先是商姨娘作下的手腳,她出身極其微賤,有旁人不曾聽過的一些醃臢見識,弄得徐姨娘胎氣不穩,慢慢落起紅來,如今尚不知是在什麼地方下手,此事還待慢慢查證。

單隻這一件事還罷,徐姨娘起先還安生養胎,禁不住又有婆子在她麵前嚼舌,隻說太太不喜下頭姨娘們有孕,弄得她心驚膽戰,竟又不好起來。

這事不必挑明了說,楊氏也猜到是金姨娘弄的鬼了,她這人搬弄是非、顛倒黑白是一把好手,自家心生暗鬼不算,還把個女兒也教得不上台盤,幸好秦恒自幼在外院啟蒙讀書,算是沒長歪了去。

這時想想徐姨娘的種種,隻怕她是孕中多思,有些被嚇怕了,楊氏這時也知道,自家實是有些冤屈了徐姨娘的,然而她一個正室絕無可能去向妾室低頭,再一想,徐姨娘竟是非不分,不來信自己,反倒信那些個小人嚼舌,那份愧疚又淡了五六分,待碧璽進來時,楊氏也就將這事拋在腦後了。

碧璽如今也猜著了太太的意思,上房這裡,自己是絕無可能再回來的了,明著命自己總領姑娘們的事,實際上隻怕還是為著四姑娘一個,往後自己說不得就要跟著四姑娘去婆家做管事的,這份前程,也不算低了。

想明白了這些,碧璽便安下心來,也不往上房湊,除了日常給楊氏做些針線獻上,隻埋頭當好自己的差便罷。

碧璽不往前湊,上房的丫鬟們且都巴不得呢,這些時日,爭先恐後在楊氏跟前露臉,更無一個往碧璽那裡走動的,生怕叫主母瞧見了問一聲,又順帶著想起碧璽來。

今日紫晶猛地去碧璽跟前一喚,她還愣得一愣,看看身上沾了灰的素麵衣裳,往屋裡去換了身鮮亮衣裙才往楊氏麵前來。

“姑娘們的東西,可都安頓好了?”楊氏隨口問了件家常的事。

“回太太的話,三姑娘不曾帶得行李回來,一頭要使人往大太太那裡要些,一頭要外頭采買些,尚未安置妥當,其他三位姑娘,都安置妥了。”

“嗯,這幾日張媽媽事忙,須得有個人去幫幫她。你回去收拾收拾,跟著她吧,庫房的事交給旁人就行。去了張媽媽身邊,凡事多留些心,好好學些本事,往後啊,用處大著呢。”

這句話,隱隱有些許諾前程的意思,碧璽心中一喜,沉聲應了下來。

楊氏點點頭:“你去叫六姑娘過來。”

碧璽心裡倒是一奇,然而秦珮不比秦芬與她親厚,她也不多問,依言便去了。

到得秦芬院中,姐妹二人正對坐在廊下喝茶,見碧璽來了,也不稀奇,隻當她是來囑咐些家常,姐妹兩個一齊站起身來,秦芬指了桃香倒茶:“碧璽姐姐請坐著歇歇。”

碧璽心中雖然待五六兩個姑娘有親疏,明著卻都是一樣的,這時對桃香笑著搖搖手,依著長幼次序問過禮,笑盈盈地對秦珮道了一句:“六姑娘,太太喚你過去呢。”

在楊氏麵前,親女兒自是排頭一個,剩下的這些庶女們,秦芬又是最受看重的一個,往常楊氏心緒好時,也常喚了秦芬去問問話,說些什麼倒是其次,這份恩賞才是難得。

秦淑與秦珮,一個心機深沉,一個性子急躁,楊氏偶爾叫她們去全一全麵子,還真不曾特意單獨叫過她們倆。

秦珮愣怔半日,猶不敢相信,見眾人隻看著自己,用力咽下口唾沫,問:“碧璽姐姐,太太喚的是我,不是五姐?”

碧璽從前待這位頑劣的六姑娘隻是尋常,可是這大半年來,這姑娘有一半算養在上房,人也學得乖順不少,此時懵懵懂懂的模樣,倒有些惹人憐愛,於是好心地提點:“老爺那裡來信了,太太事忙,不會多留六姑娘的,六姑娘且寬心去吧。”

此話原是安慰,聽在秦珮耳中,卻好似響雷一般。

商姨娘這些年的事,旁人不知,秦珮這貼身養著的女兒,卻是知道的。關了院門,待小丫鬟們刻薄斥罵,那都隻是尋常,連魘鎮的事情也做得出來,更不必說繞著太太老爺指天罵地了。

此時正房太太特意喚了她一個,又說是老爺來信,秦珮隻當是從前許多事情被掀了出來,不由得腿腳發軟,幾乎站都站不住了。

不知怎麼,她想起那日被打時,商姨娘的話來。商姨娘說,她與太太母女情深,好似親生一般。此時遇見這些煩心事,秦珮忽地冒出一個念頭,若自己當真是太太親生,便沒那許多為難了。

這念頭也不過是冒了一下,霎時就被秦珮按了下去。心中除了羞愧,還是羞愧。雖說商姨娘的身份不體麵,做事也不規矩,可到底辛辛苦苦養大了自己,狗還不嫌家貧呢,她怎麼能嫌棄親娘呢。

腦中不住地胡思亂想,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忽地聽見碧璽提了一聲:“六姑娘,當心腳下。”抬頭一瞧,已是楊氏的上房門口。

碧璽先進去回稟了,不一時就出來,笑盈盈地道:“太太喚六姑娘進去呢。”

錦兒扶著秦珮,欲要進屋,碧璽卻伸手攔了:“錦兒妹妹,六姑娘如今每日吃飯穿衣如何,你來與我說說。”

碧璽本就是總領著女孩們日常起居的,她說要問,也是情理之中,這話雖是為著攔人,卻也是毫無破綻。錦兒心下感慨,從前隻五姑娘身邊的人有這麵子,如今,自家六姑娘,竟也有這麵子了。

進得屋去,楊氏並沒在明間,秦珮心下突然起了一陣奇異的戰栗,太太與自己,何曾說過什麼隱秘的事情了,今日卻不知,究竟是什麼在等著自己。

東次間裡,楊氏捧著賬本,正細細看著,她手邊的高幾上放了幾個信封,秦珮飛快地掃了一眼,一封寫著“姑母敬啟”的,已拆了開來,另一封寫著“晉州秦宅”的,卻是紋絲未動,那正是父親的筆跡,下頭壓著的,不知又是誰寄來的了。

“珮丫頭,回了老家,可還過得慣?”

“習慣的,太太。”

“嗯,以後你父親要往京城來做官了,咱們這房,也算是熬出頭了。”

太太少與自己說這樣的大人話,秦珮一時不知怎麼答,含糊地應了個是。

楊氏將眼前的女孩上下打量幾遍,這半年來,秦珮在絳草軒與姐姐們一道,沒人慣著她吃零嘴,因此飯量長了不少,如今個子拔高,儼然已有些大姑娘的模樣了。

長相身條還是其次,最難得的是性子,其他三個丫頭,自己的女兒自然是沒得說,秦芬厚道沉穩,連秦淑,在人前也頗有些文靜的模樣,帶得秦珮也漸漸有了些好樣子,在清心寺時,還得了包夫人一個“純真可人”的評價。

既然苗已長起,便不能由著那壞根子禍害,想及此處,楊氏將口氣放得溫和些:“你父親來信了,說你姨娘身子一直不穩便……”秦珮終究是個孩子,楊氏含糊了這一句,轉入正題:“大夫、道婆、和尚,請了許多,都說無法可解,後來還是個遊方僧人,說你姨娘是命裡犯衝,要住在僻靜的地方,往後不可見生人麵,你長大了,這事得說給你聽一聲。”

秦珮分明瞧見,父親的來信,是不曾拆封的,如今太太這樣說,顯然是睜眼說瞎話了。可是她能說什麼,又能怎麼說?姨娘做的事,父親和太太隻怕知道得還沒她多,她若不是姨娘的女兒,便該送姨娘去見官的。

眼下,太太雖然處置了姨娘,卻不曾在外頭漏了一絲風聲,除了為著二房的麵子,也周全了自己的麵子。

更何況,太太敢先斬後奏,那便是壓過了父親了,這時屈尊降貴來與自己說這事,自己還能如何?秦珮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隻覺得喉嚨酸澀,用力清了好幾下嗓子才說出話來:“是,太太。”

楊氏隻當秦珮是個無知孩童,現下見她怯生生的,眼中都含淚了,還記得個禮字,心下憐憫起來,破天荒地多說兩句哄她高興:“咱們在老家也呆不了太久,等去了京城,你們都去你二表姐府上拜會,也見見世麵去。”

若是從前,秦珮聽見能出去玩,早喜得一蹦三尺高了,這時卻還是隻低低應了個“是”,忽地又記起楊氏不喜歡女孩們麵上有喪氣,連忙抬起頭來,努力擠了個笑,誰知這麼一下,眼淚卻又滑了下來。

楊氏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站起身來,用帕子輕輕給秦珮拭了淚,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長長歎得口氣:“好啦,以後會好的。”

商姨娘雖然對秦珮也心肝肉地疼,卻不曾這樣過,秦珮說不出有什麼不同,隻覺得現下的太太,待自己倒是真正的慈和,並不像尋常瞧著那樣嚴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