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見秦貞娘隔得老遠便揮起手帕, 連忙趕了幾步:“四姐,彆跳跳舞舞的,若是給先生和太太知道,又要說我們了。”
秦貞娘不在意地擺擺手:“咱們回家, 宋先生又不跟著去的, 你怕什麼?”
秦珮也走了過來, 聽得這話,嘻嘻一笑:“太太已許了, 這次回晉州,五姐姐和我都可以進學了,四姐當然更逃不了。到時候, 沒有宋先生,隻怕還有張先生、王先生,咱們呀, 可鬆快不起來。”
秦貞娘聞言,“哎呦”了一聲,秦芬不由得好笑:“四姐從前也不曾怕進學,如今怎麼也怕起來了?”
“哎呀,你們在家時還小,大約不記得事了, 家裡請的那個先生,嚴厲得很, 大姐姐和二姐姐被她訓得那叫一個端莊賢淑、笑不露齒, 我們此番回去, 若還是那個先生教,可有大苦頭吃了。”秦貞娘說著,頓了一頓, 又搖搖頭,“前幾年大姐姐英年早逝,想來也是性格太過軟弱的緣故,這次回晉州,倒未必是那個先生了。”
這話一說,秦芬不由得大驚,聽起來,這秦家的大姑娘竟不是幼年夭折,而是長大後早亡的?看秦珮的神色倒不意外,想來這事也不是秘聞,可是她這個穿越者卻是不知道的,這裡頭,究竟有什麼緣故?
這裡姐妹三個一邊說一邊走,秦淑領著秦恒遠遠跟著後麵,臉色卻遠沒有三個妹妹好看。
“這些天,聽說你和五六兩個丫頭相處得甚好,想來是忘了自己的出身了。”秦淑不陰不陽地道。
“我是二房的兒子,是她們倆的哥哥,和她們兩個相處融洽,有什麼不對麼?”秦恒不答反問。
這句話聽得秦淑一噎,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大麵上,秦恒和秦芬秦珮自然該和和睦睦,可是私底下,秦淑卻覺得秦恒該與她們劃清界限。從前不曾一處相處過,倒不覺得如何,這些天,她愈發覺得弟弟和自己母女離心了。
在楊氏邊上,秦淑聽了丫鬟的不少回話,又是六丫頭送點心,又是五丫頭送披風,自家這傻弟弟被哄得暈頭轉向,又是給兩個丫頭畫畫,又是給她們寫字帖,這三個儼然成了親兄妹,自己這同胞的姐姐,倒往後排了。
“你當她們都是好心的?我可告訴你,她們肚子裡可都藏著壞水呢。這次回晉州,說家裡要賣鋪子田莊,咱們手裡的,可不就被賣出去了?再要買,難道還能送回姨娘手裡?你呀,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這話說的,卻不是兩個妹妹,而是太太了。
秦恒聽了,不由得一皺眉,看向秦淑的目光帶了些冷淡:“該是誰的東西,老天爺也奪不走,不該是誰的東西,捏在手裡也能被風給吹跑了。三姐的意思,難道我該學三叔,不讀書不考舉,靠著家裡的田土莊子吃利息才好?”
秦淑到底不曾讀過書,爭辯不過秦恒,待要再擺擺姐姐的架子,秦恒卻又開口了:“太太待我們到底如何,憑公道憑良心,三姐也該好好想想。姨娘她見識短,三姐可是進過學讀過書的,難道也那般無知?”
這話的厲害,猶勝過旁人指著臉罵,秦淑眼見親弟弟也如此向著外人,不由得怒從心來,倒流了兩滴真心的眼淚。
“你彆隻看眼前的孝悌和和睦,長遠了可還能如此了?從前太太每年盤賬收租總帶著姨娘,這幾年恨不得架空了姨娘,如今連收成也收了回去,你當能過一輩子傻樂嗬的日子麼?”
秦恒所學所知的,就是男兒自立,但憑本事。在他心裡,自己就該奮發讀書、努力考舉,以後為官做宰了,替嫡母請封誥命,姨娘和姐姐也能跟著臉上有光,這才是正經道理,可是姨娘和姐姐想的,怎麼卻與自己全然不一樣?
姐弟二人一時說僵,又不好去趕旁人,隻好彆彆扭扭,遠遠跟著前頭三個妹妹。
碼頭上的吃食大多粗糲,婆子們攔著不敢讓小主子們吃,秦貞娘和秦芬還好,秦珮卻不肯依,吵嚷著要買糖人吃。
“好姑娘,這碼頭上的東西不乾淨,當心吃壞了肚子,可沒人替你疼。”錦兒苦勸,秦珮仍是不依:“我看彆人都能吃,我怎麼不能吃?就要吃!就要吃!我要吃那個最大的孫猴兒!”
才去絳草軒時,秦珮還有幾分大人模樣,如今反倒小了回去,秦芬知道,這也是生活過得舒心的緣故,然而這事卻不能依著她,於是出聲勸道:“珮丫頭,錦兒也是為你好,你若是實在想要,買個糖人拿著玩,可不許吃。”
秦珮高興了些,得意地衝錦兒一使眼色:“還不快去買!”
既是不拿來吃,哪怕買個豬八戒那樣大的也無妨,錦兒摸出荷包,往糖人攤子上去了,她嫌那草垛子上的沾了灰塵不乾淨,指了那最大的孫悟空,叫攤主重新畫一個。
攤主常年便是做這個的,見來人是個笑眯眯的小姑娘,有心顯本事,把琥珀色的糖漿甩得飛也似的,舞龍畫鳳一般,把個孫悟空畫得栩栩如生,錦兒見了甚是滿意,多給了十個大錢:“給你家孩子買果子吃。”
秦珮拿到那個威風凜凜的孫悟空,高興得不行,向秦貞娘和秦芬輪流顯擺一遍,又向後頭嚷嚷:“三哥!看我的孫悟空!”
秦恒遠遠地點點頭:“瞧見了!好好拿著玩吧!可彆沾在身上了!”
秦珮應了一聲,又歎口氣:“哎,隻可惜不能吃,上來一趟,不吃點東西,不是白來了麼。”
這話說得連秦貞娘也連連點頭,秦芬見了,四下看了一遍,道:“既是如此,咱們吃一碗熱豆花就是了,也不使店家的碗,叫人回船上拿碗來盛就是。”
秦貞娘想得更多些,道:“既是如此,越興多買一些,買個十幾二十碗的,船上有人想吃的,勻著吃幾口,也是個新鮮滋味。”
秦芬不由得讚:“到底是四姐,想得周到些,我便想不著這許多。”這一句倒不是秦芬拍馬,而是發自心底對秦貞娘的讚許。
除了與姐妹們一道聽宋先生教誨,秦貞娘也受得楊氏親自教導,於人情往來、家宅事務上,自然比旁人要強些。譬如現在,秦芬隻想著姐妹們儘興一番,便想不到也要給船上人也帶一份。豆花本身隻是小事,秦貞娘這份周到和體貼,才是可貴的。
現成的例子擺在麵前,秦芬自然知道該怎麼學:“四姐給大夥買豆花,那我給大夥買點小玩意兒,珮丫頭,你呢?”
這一句提點,卻是錦兒先領會了,見自家姑娘還懵懵懂懂,笑道:“方才我見那糖畫攤子旁邊便是賣花串的,如今是秋日,也無甚稀奇鮮花,倒不知她們哪裡尋來的晚荷、早桂,六姑娘可買幾支帶回去。”
既然有了主意,姐妹幾人便興興頭頭去買東西,秦貞娘指揮婆子們打了滿滿二十碗豆花送回船上,秦芬挑了些木珠串兒、竹雕根雕,秦珮買了滿滿兩大把荷花、桂花,命錦兒捧著,說說笑笑回了船上。
因怕耽誤開船,秦芬秦珮隻托秦貞娘把東西帶到楊氏麵前,又叫婆子們各自帶了東西去各自船上,二人拿了自己的東西,仍回自己船上。
秦恒早已回了船上,站在甲板上吹風。秦珮從錦兒手裡選了一支大大的荷花,又揀了一個半垂的蓮蓬,脆生道:“三哥,我買了荷花,給你一支好的!”
聽見聲音,秦恒回頭來看,秦珮早已把花舉到了他眼前。秦恒是光身一個出門的,身邊一應俱無,自然沒錢買什麼禮,本已在懊惱羞愧,此時見到又要饒旁人的東西,幾乎想也不想就搖頭:“不了不了,我不要,妹妹自己留著吧。”
秦珮哼了一聲,嘴噘得老高,秦芬知道二人心裡的想法,連忙笑著道:“這也是珮丫頭的一點心意,還請三哥收下,三哥既覺得荷花難得,不如把它畫下來送給六妹,豈不是兩全其美?”
秦恒見秦珮氣鼓鼓的,隻能苦笑一笑,把花接了下來。
秦芬也笑著舉起手裡的東西:“我這裡選了個竹雕的扇墜,不是什麼名貴東西,三哥可彆嫌棄,等回了老家,還要請三哥為我畫一幅扇麵呢。”
這話說得甚是周到,秦恒知道這件禮物也推不過,隻能長歎一聲,也收了下來。
這船上兄妹和睦,楊氏的船上卻是一派肅穆氣氛。
秦貞娘和秦淑甫一上船就被請回了各自房裡,秦淑知道有事,恨不得把耳朵支在楊氏邊上聽響,可是送她回房的婆子壯得好似一頭牛,麵色沉沉地往門口一守,顯見得是不給她什麼偷聽的機會了。
秦淑再如何伶俐,也想不出好辦法,隻能借口艙裡悶,把房門開著。婆子起先未曾明白,待張媽媽的聲音傳了過來,婆子忽地回轉過來,不陰不陽地道:“河上風大,彆刮傷了姑娘。”說罷砰一聲闔上了房門,秦淑連對麵的響動也聽不見了。
秦淑無法,氣得在房裡跺腳,婆子的聲音隔著門又響了起來:“奇了怪了,這世上怎麼有人這樣愛聽壁角,比我們這些粗使婆子還不如呢!”秦淑如何不知這是在指桑罵槐,又不好和奴婢置氣,隻能喘著粗氣,把帕子翻來覆去揉了百遍。
秦貞娘本就和楊氏住在一個屋裡,如今楊氏又有心教導,叫女兒回屋不過是做給秦淑看的,待對麵屋門關上,楊氏反示意紫晶將秦貞娘的房門開了條縫,然後才道:“徐姨娘的胎,可確實穩住了?”
張媽媽連連點頭:“聽說是穩住了,起先見了幾天紅,後來喝了劉婆子、錢婆子送的紅糖,又養了幾天,已經無大礙了。”
“那也輕忽不得,她肚裡的,和商姨娘肚裡的,可不能一般看待。那兩個婆子是懂事的,彆忘了賞她們一回。”楊氏托著腮,略想了想,“你把我那匣子裡的阿膠糕,拿一半給徐姨娘送去。”
張媽媽猛地抬起頭:“那可是舅太太特地托人從山東尋來的正宗好貨呀,能輕易給徐姨娘?”
楊氏擺了擺手:“東西和人,哪個輕哪個重?媽媽怎麼連這也分不清了?再說了,那阿膠糕我也用不著吃,隻是以備萬一的,如今徐姨娘這不就是個萬一,此時不用,還等什麼時候?”
張媽媽連連點頭,又道:“派去英王府的人,能求到熊膽牛黃丸嗎?”
楊氏苦笑一笑:“能不能求到,得看楊二姑娘在英王跟前的麵子,也看我這姑母在楊二姑娘跟前的麵子。”
張媽媽不好答這話,便低下頭去,見主子半晌無話,便小心翼翼地請示:“太太,是不是開船?”
楊氏點點頭,張媽媽自下去吩咐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