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時值仲春,樹上的葉兒漸轉濃綠,枝頭的花兒卻多已殘敗。

秦府的小丫鬟們便不大往園子裡亂逛了,收拾心緒,安安心心當起差來。

秦芬到此地數日,一直是半昏半醒,人影也沒見幾個,到今日醒來,竟見了一個美人,生得俏麗,打扮也大方典雅,說話更是溫柔得體。

“徐姨娘,太太說了,今日晚飯在各屋裡用,姨娘們不必往主屋去了。”

“哎,哎,有勞碧璽姑娘跑這一趟,請略坐坐,好歹喝兩口茶再走。”答話的婦人,便是秦芬這副小小身軀的親媽了。

“太太才回來,事還多著呢,我不好多耽擱,姨娘不要送了,照看五姑娘要緊。”

“那我也不敢久留姑娘,梨花,替我好生送了碧璽姑娘出去。”徐姨娘殷勤地多走幾步,待碧璽的身影不見,才轉身坐下來輕輕撫摸秦芬的臉。摸到女兒滾燙的小臉,不免哼了一聲道:“若是真開恩,便該趁早請個大夫來給我們五姐兒看病才是,鬨什麼不必請安的虛文呢!”

“哎喲喲,我的好姨娘,說話可小心些吧!”梨花的聲音斜刺裡響起,秦芬被驚得一動,徐姨娘連忙緊拍幾下,又撫了撫秦芬的額頭,見女兒仍舊安生躺著,才嗔道:“死丫頭,作什麼怪!再嚇著姐兒了!”

徐姨娘的手柔軟微涼,秦芬適意了些,人也清醒些許,聽清了主仆二人的對話。

“好姨娘,我知道你是心急咱們五姑娘,可是再怎麼心急,也不能在這當口觸了太太的黴頭啊,四姑娘說定的婚事被三姑娘搶了去,一是不顧家裡和睦,二是失了規矩體麵,三是庶出壓過正出,條條都犯了太太忌諱,太太這時候吃人的心都有,姨娘何苦在這時候去當出頭鳥呢。”

秦芬吃力地半睜開眼睛,見到一個圓圓臉兒的丫鬟站在床前,苦口婆心地勸著徐姨娘。

徐姨娘生得頗有幾分風流姿態,細眉細眼,烏油油的好頭發挽了個簡單的髻子,一身湖綠褙子,襯得她的膚色好似剝殼的雞蛋一般,又白又嫩,這時眉頭一皺,渾似少女一般惹人憐愛。

“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芬兒燒得這模樣,隻怕是……我這做娘的如何能放得下心來!”

梨花走近些,仔細打量了兩眼床上的小主子,柔聲勸道:“姨娘,我瞧咱們五姑娘雖然病凶險,卻還算平順,聽桃香說,前兒燒起來時,金姨娘也傳了大夫進府看過,說不妨事的,藥方也一直煎了在給姐兒吃著,這兩日倒不曾再添新症狀,姨娘是方才到家,關心則亂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唉,罷了,是生是死,便看天命吧。”徐姨娘不由抽泣了兩聲,梨花苦勸幾句才忍住,親手替秦芬換了額上的帕子。

這約莫是生病的第四天了,也不知是因為徐姨娘這個親娘回來後照料得好了,還是病程到時間了,秦芬從今天早上開始,便有些好轉了。

她前世是個苦哈哈的醫學生,背的書疊起來和自己的身高相等,但是穿越過來以後,對這身軀的病情,竟然也是一籌莫展。

不是她無能,哪怕是希伯克拉底本人來了,也要兩眼一抹黑——秦芬穿越到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身軀裡,並且被關在一個不知朝代的後宅裡,親娘不在身邊,主母不在家中,府裡的下人樂得偷懶,她能好起來才怪呢。

幸好,她憑著一點醫學常識判斷,自己可能隻是重度感冒,多喝水多休息總沒錯,服侍她的小丫鬟雖然年幼無知,卻還算老實聽話,端茶倒水換帕子做得勤快,這才熬了過來。

很快晚飯就送了來,梨花將飯擺在桌子上,徐姨娘張了一眼,又不滿起來:“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東西,偏生姐兒還病著,如何是好。”

這是晚飯時候,下人們也吃飯去了,周遭並無旁人,梨花這才應了一聲:“太太竟不曾想到叫廚房給姐兒另做一道,隻怕也是被那頭氣壞了。”

秦芬餓了幾天,又喝了一肚子苦藥,早就腹中空空,這時聞見飯香,口水忍不住分泌起來,自忖身體恢複了一些,便挪動嘴唇,輕輕喚了一聲。

徐姨娘猛地聽見女兒出聲,既驚且喜,幾步飛奔到床邊,舉起燭台照著女兒的臉色,關切地道:“芬兒,你醒了?想吃飯了嗎?梨花,去匣子裡取個三五十文,央廚房給我們熬一碗棗仁黃米粥來。”

秦芬喝粥喝得嘴裡淡出鳥來,聞言連忙道:“媽,我不想喝粥了,我想喝點彆的。”

徐姨娘卻好似被驚雷劈去了七魂三魄似的,用帕子捂住嘴,兩眼中霎時滾下熱淚:“我的兒,我可憐的兒,病得這般糊塗了,連媽都叫出來了!”

梨花也唬了一跳,近前看時,卻見自家姑娘麵色略添了些紅氣,不像是不好的模樣,便道:“姨娘彆慌,想是姐兒這幾日病了嬌氣,聽婆子丫頭們閒磨牙磨的,這時候撒個嬌罷了。”

這時秦芬才回過神來,她隻怕是話沒說對。

前幾天雖然半昏著,可是中間醒來時也聽了些丫鬟婆子們閒談,依稀聽見小丫鬟也喊婆子“媽”的,秦芬印象裡讀的幾本古代白話也是有叫媽的,卻沒想到穿來的這地方,規矩竟不一樣。

再想了一回紅樓,試探地道:“姨娘,我餓了。”

果然徐姨娘鬆了一口氣,轉憂為喜:“芬姐兒方才說不想喝粥,那想吃些什麼?梨花,多取些大錢,往廚房要一碗雞湯來。”

秦芬聽見又是喝稀的,幾乎眼前一黑,連忙道:“姨娘,我已經好多了,不用再喝這些,我跟著你們吃就行了。”

徐姨娘卻板起臉:“胡鬨!病了怎麼能亂吃東西呢,隻怕這次生病就是那姓金的照料不周,胡亂給你吃東西鬨壞了!”

梨花連忙打斷:“姨娘,多的不必說了,姑娘想吃些什麼,我去叫廚房給你做。”

秦芬抬起頭來,想努力看清桌上的飯菜。

梨花殷勤地道:“晚飯是粉蒸肉,油炸雞脯子,酸辣筍子丁,鹹鮮小鬆菌,姑娘,不是姨娘硬要管著你,這幾個菜隻怕你克化不動呢。”

秦芬聽見這些大油大肉,徹底歇了要品嘗古代美食的那股躍躍欲試,想了半天,試探地要了個菜肉粥,又要了一碗雞蛋羹。

雞蛋羹好燉,菜肉粥卻也有些費事,切肉末切菜丁,咕嘟咕嘟熬個半天,對於她這個常年點外賣的上班族,算是不簡單的了,也不知點這些會不會給徐姨娘添麻煩。

梨花應了一聲,柔聲道:“姐兒先躺著歇會,姨娘,妝台上匣子的大錢不多了,還得姨娘再從櫃子裡取些來。”

徐姨娘記得匣子裡還放著一吊多的錢,知道梨花大約是有話要說,依言跟了出去。

秦芬還不習慣古代昏暗的燭光,因此聽力格外敏銳,聽見梨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姨娘,我們跟著太太出門這大半個月,姐兒還不知受了什麼磋磨!……往日裡,奶油卷子都……如今隻敢點個菜肉粥和燉雞蛋!……欺人太甚!”

徐姨娘哼了一聲,氣道:“可不是!我一聽也惱得很,咱們五姑娘往日裡不說金尊玉貴,那也是嬌養長大的,豈容姓金的糟踐!隻不過你下午勸我不要觸太太的黴頭,這話有道理,此次的事卻又怎麼發作呢。”

梨花冷笑一聲,道:“姨娘不必心急,我自有道理。”

徐姨娘不由得歎了一聲:“這些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你雖是太太派下來的,卻實在是一心為了我和五姑娘好,往日你總勸我管住口舌,我常常聽三句扔兩句的,有時還疑心你是為了去邀功,現如今我真是……”

“好姨娘,不說了,可當心給姑娘聽見,太太最不喜姑娘們耳朵裡聽見這些事的。”梨花又柔聲勸慰了幾句,這才出去了。

秦芬此時才對自己的處境有了些明了。穿越過來許多天,慢慢接受了不能回去的事實,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接受現狀了。她知道自己並沒投到什麼公主郡主、國公小姐身上,隻投到個尋常富貴人家的庶女命,也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哀歎。

若說慶幸吧,確實該慶幸,至少是個吃穿不愁的身份,不用出去受風吹雨打,辛勤勞作,冷眼看下來,家裡貌似還挺富有;若說哀歎吧,也的確要長歎一聲,就她這幾天東一榔頭西一棒聽來的八卦,這秦府裡的關係可不簡單。

正房太太端方嚴厲,協理管家的金姨娘頗有手段,自家這位徐姨娘算略有薄寵,還有另一位不曾照麵的商姨娘,也不是個默默無聞的角色。

這幾位都各有子女,算起來就是一大堆嫡庶兄弟姐妹,秦芬不由得用手捂住腦門,想直接變成植物人算了。

她前世裡是個醫學生,畢業不想去醫院苦哈哈地熬夜班,就找了一家私營的醫療小公司上班,那小辦公室一共隻有五個人,每天的勾心鬥角也夠她受的,現在困在這不知朝代的後宅搞大亂鬥,還是這樣複雜的配置,秦芬想想,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秦芬是個老實人,前世隻知道苦讀書實乾事,這樣的腦子,按照套路來說,穿越過來不是高貴嫡女就是伶俐庶女,誰知道隻是個平平無奇的身份,身邊還配了一個碎嘴親娘,怎麼看怎麼前途無亮。

想到這裡,秦芬再次扶額。

梨花出了門,尋了院裡的小丫頭,將錢交在她手上,囑咐了往廚房要吃食的事,自己理了理衣裙,往上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