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朝堂上沒什麼變化。
政製院成立了。
想象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倒是沒有燒開。
似乎新的政製院,隻是像以前的政事堂一樣,宰相也不過換個地方辦公。
唯一的不同是最近這段時間政製院抽調了各部一些官員入內。
接著就是要求各部門把最近幾年的數據統一交上去。
九月十六日,政製院已經設立了十多天的時間,這一日,三司衙署當中。
三司衙門位於皇宮的端禮門內,從端禮門進去,能看到左右各兩排宮殿,四座大宮後麵還有四座。
根據《東京夢華錄》記載,這裡便是大宋最高機構,二府三司中樞密院、中書省、都事堂、門下省以及三司府衙的辦公地。
三司衙的宮殿非常大,裡麵密密麻麻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房間,擺放了各類的公文資料。
正殿內有很多官吏在其間抄錄公文。
作為全國財政中樞,三司每天都要負責整個大宋的財政統計,從官員俸祿支出,到軍隊花銷多少,都是他們管轄範圍。
而且除了這些以外,其餘田賦、關稅、厘金、專賣、戶籍、土地等等全都是三司分內之事。
類比的話,宋代三司,就如同明清時期的戶部以及後世財政、民政部。
其中三司內部又分為鹽鐵、度支、戶部,如今的三司使是程琳,號稱計相。三司副使分彆是鹽錢副使劉元瑜、度支副使夏竦以及戶部副使晏殊。
在地位上三司的計相僅次於樞相、副相以及宰相,政治地位基本維持在正三品到正二品之間,屬於大宋最高級彆官員之一。
現在的三司衙署是總部。
作為一個龐大的機構,三司下麵還有包括都磨勘司、都主轄支收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憑由司、開拆司、衙司管轄官、勾當公事、三司推勘公事、勾當各司官等二十多個下屬衙門。
裡麵甚至還有一支常備軍隊,用於負責禁軍的糧草、飼料、物資運輸管理等等,稱之為馬步軍糧料院官以及勾當馬步軍專勾司官。
因此在職權上,三司權力非常大。
此刻三司衙署內,數百名官吏各司其職,將今天全國各地上報的公文進行謄錄管理,有些下級官吏能處理的便處理,不能處理的則上報給副使或者正史批閱。
在工作量上除非像朱元璋那樣事無巨細,否則古代的皇帝和官員其實都不用太勞累,小事基本上有下麵的人處理,隻有大事才讓他們來決斷。
程琳在三司後院專屬辦公室內看公文,劉元瑜進去遞了份比較重要的文書,出來的時候恰好遇到了夏竦,兩個人就在廊下聊了會。
正值深秋,秋風蕭瑟,吹得院中枝葉簌簌響動,飄下不少枯黃的落葉。
廊下靜謐,因連通程琳辦公室,來往並未他人。
劉元瑜看到手裡拿著幾份文書,迎麵走來的夏竦,說道:“子喬公,怎麼親自去給程公送文書,這種事交給旁人做就是了。”
夏竦看著劉元瑜臉上的淤青,那是前段時間被吳育打的,笑了笑道:“子正公不也親自去?”
“我”
劉元瑜一時啞然,他去找程琳,其實是彆的事情。
不過想來夏竦去找程琳,也是有事想商。
一時猶豫,他便低聲說道:“子喬公亦是去找程公談政製院的事情吧。”
“那倒不是。”
夏竦左顧而言它道:“隻是同叔公這幾日上值得少,他們戶部的一些公事現在多交由我來辦,因而一些大事上還是要問問程公的意思。”
劉元瑜嗤笑道:“現在晏同叔可是政製院候補同知,位比副相,咱們在外麵說出去好聽點是副計相,可副計相再怎麼樣又如何能比得上副相?再進一步,不就能節製天下百官了?”
他意有所指。
前段時間官家忽然宣布成立政製院,由一個莫名其妙,連來曆都不知道的皇城司知司擔任知院,節製天下百官,處理一切除軍務以外的政務,堪比古之丞相。
這對於不少官員來說都難以接受。
雖然北宋末年蔡京以及南宋初年秦檜都曾經做到權傾朝野,但這兩人可不是一開始就能上位。
都是諂媚上意,然後步步升遷,再排斥異己,打壓政敵,最後培養出一批支持自己的貪官汙吏,才能大權獨攬。
而趙駿則完全不同,屬於空降,在官場上毫無基礎。
要不是趙禎以及三相三參,六位宰相的勢力,恐怕滿朝文武都不會支持他。即便強行通過中書門下任命,也不過是個光杆司令而已。
所以很多人都不服這個政製院知院的領導。
畢竟就連三相三參都有政敵,更何況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上司,這對於那些有野心的官員來說,怎麼可能接受?
夏竦聽到劉元瑜的話,不置可否地說道:“不管怎麼樣,這政製院都是官家設立。諸多相公們也是讚成支持,難道我們還能改變什麼嗎?聽說那吳育都被調去政製院了,要成立一個新部門,叫統計署,政製院正在調集諸多官員呢。”
“哼。”
提起吳育,劉元瑜冷哼一聲道:“官家怎麼能如此不公,這吳育在垂拱殿毆打同僚,藐視陛下龍威,僅僅隻是罰了三月俸祿,現在還調任離開太常禮院,當真是目無法紀。”
夏竦笑道:“誰讓人家在地方上的政績好呢?政製院從吏部那拿了天下官員名錄,地方政績出彩,又擔任閒職者,現在多被調走,也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安排這些人。但我估摸著肯定不會太差,興許會升官都不一定。”
聽到吳育可能升官,劉元瑜就更加憤怒,他煩躁地在廊下走來走去,隨後皺起眉頭說道:“難道我們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看著嗎?這政製院太荒唐了,官家就應該撤去,怎麼能有這樣的地方?”
“誰知道官家怎麼想的,興許是那趙駿,或者呂夷簡他們蠱惑了官家也不一定。”
夏竦低聲說了一句。
現在就兩個人在,倒也不怕被外人知道。
而且他跟劉元瑜不同,劉元瑜曆史上是個貪官,史書記載:“元瑜性貪,至竅販禁物,親與人爭權,時論鄙之”。
由於劉元瑜私底下販賣違禁物品,又比較好爭權奪利,人品比較差,在同僚當中不討喜。
反觀夏竦,史書雖然也把他列為奸邪,可在當時他卻素有清名。
時人評價他“文采出眾,才乾超群,有真宰相器也!”,就連範仲淹都是他舉薦,後來範仲淹還寫“深惟山野之材,曷副英豪之薦”感謝他。
至少在慶曆新政與範仲淹新黨爆發衝突之前,夏竦一直維持著低調、務實、才乾、賢能的人設。
不像劉元瑜這樣,在官場上的名聲比較差。
所以今天的對話內容就算傳出去,世人大抵也是信他而不會信劉元瑜。
聽到夏竦的話,劉元瑜深以為然道:“必定是這趙駿串通呂夷簡等人,蠱惑官家,我欲再上奏,請官家罷黜政製院以及皇城司,必不能讓宵小之輩為禍朝堂。”
夏竦連忙說道:“萬不能如此,現在官家既然已經被他們蠱惑,那必定是相信他們而不會信你。此時再上奏,那不是惹官家不快?”
“那依子喬公的意思是?”
劉元瑜忙問道:“莫非子喬公有什麼好辦法?”
“唔”
夏竦沉思起來。
按理來說,他跟趙駿沒什麼衝突,沒必要跟趙駿作對才是。
問題是他跟呂夷簡是政敵。
早年劉娥臨朝,呂夷簡支持趙禎親政,而夏竦是劉太後的人,支持劉太後掌權。
所以當時呂夷簡屢次彈劾夏竦,要罷他的官。
這事夏竦一直記著。
另外夏竦是個權力欲望比較大的人,一直對宰相的位置垂涎三尺,呂夷簡他們不倒,就沒有他的出頭之日。
現在政敵呂夷簡不僅位極人臣,甚至還比以往更誇張,支持那位什麼趙駿執掌政製院之後,竟成為了政製院的二號人物,擁有節製百官的權力。
這就太離譜了。
夏竦羨慕嫉妒恨的同時,也在想該怎麼把呂夷簡和趙駿拉下馬,雖說自己不奢求那政製院知院的地位,但若是能做到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那也是極好的事情。
想到這裡,夏竦低聲說道:“此事怕是不容易辦,如今官家正信任他們,直接彈劾,未必奏效。以我之見,還是應該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
劉元瑜納悶道:“如何見機行事?”
夏竦說道:“這趙駿不知道是何人,也不知道其跟腳,如今他在汴梁名聲正旺,想讓他自己因彈劾而罷職怕是不易。且政製院現在已節製百官,若違背政製院的命令,又恐授他們把柄,讓官家不快。”
“這”
劉元瑜歎息道:“是啊,這次我去找程公,也是想問問。這次政製院下來文書,要我們把這幾年計數整理好,送到政製院去,我們能否拒絕,以三司素來隻聽從官家為由,不聽其事。”
“那程公怎麼說?”
夏竦問。
“程公謹慎,不願如此,已經讓我們在整理計數了。”
劉元瑜聳聳肩。
夏竦思索道:“嗯,程公想來也不願做這惡人。如今政製院新立,恐要立威,其實我們也沒必要出頭,靜觀其變就是了。”
劉元瑜惡狠狠地道:“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這趙駿不過一黃口小兒,憑什麼能身居高位?”
“子正公所想,亦是我們大多數同僚心中所想。”
夏竦笑了笑,隨後說道:“既然如此,我倒有個想法。”
“哦?”
劉元瑜忙問道:“子喬公快說。”
夏竦像個狗頭軍師一樣出了個主意:“政製院想來今年也不會做什麼大事,大抵是先查查各部門的計數,瀏覽一下往年的數額,明年開始施些新政之類,你說若是計數錯了,亂了,混了,施政壞了,該如何是好?”
“你的意思是?”
劉元瑜頓時睜大了眼睛。
夏竦笑道:“人嘛,總有出錯的時候,也不能怪三司的人沒有整理好不是嗎?”
劉元瑜立即心領神會,連連笑著點頭:“子喬公好計策也。”
說著拱手道:“我鹽錢司還有些事,就不叨擾子喬公了,明日再設宴請公。”
“好說好說。”
夏竦點頭示意。
劉元瑜便興高采烈地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夏竦眯起了眼睛。
曆史上他對付新黨的辦法就是誣陷,先構陷範仲淹他們是朋黨,然後讓女仆模仿石介的筆記,造謠富弼要謀反。
雖然這麼做比較冒險,但確實讓他成功了,也足以說明夏竦是一個擅長用陰謀詭計的人。
或者說當時的士大夫階級還比較在乎清名,正是被夏竦找到了突破口。
這跟夏竦不是正統的文人出身有關。
相比於宋代一些士大夫的堂堂正正,夏竦確實可以做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而目前的情況是他沒辦法通過誣陷趙駿謀反來達成目的。
畢竟他對趙駿可以說是完全不知底細,而且人家還是皇城司老大,論起情報工作,比他強得多。
趙駿不誣陷他就不錯了,怎麼可能被他誣陷?
所以隻能另想辦法。
既然要把趙駿和呂夷簡他們拉下馬,毀掉這個突然出現的政製院,還有什麼比政製院的施政出了大問題更好的辦法?
隻要政製院的政策出了問題,禍國殃民,百官便會群起而攻,官家就算再信任趙駿呂夷簡,怕也得搖擺不定。
到時候他再出擊,恐怕很快趙駿和呂夷簡等政敵,就都會被罷官,那他上位的可能自然就很大了。
因此麵對這些政敵,肯定要背後下黑手。
不過從引誘劉元瑜這一招來說,其實還是有點愚蠢。
畢竟隻上交錯誤、混亂的統計,不一定能給政製院造成太大的麻煩。
聰明的做法就應該先隱藏下去,靜觀其變,等將來政製院出政策,再暗中搞破壞就是了。
可夏竦還是幫劉元瑜出了主意。
主要也是想看看政製院那邊會怎麼應付,試探一下那位趙駿的能力。
反正這事他也就是隨口一提,即便將來事發了,官家和政製院要問罪劉元瑜,以劉元瑜在百官當中的人品,估計也沒有人信。
到時候他一邊撇清跟劉元瑜的關係,一邊說劉元瑜跟他有仇,是在攀咬他就行。
所以本來就是隨手下的閒棋,看看對方的反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