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淩晨去了一趟趙駿那又知道了一些新東西之後,早上就去了垂拱殿議政。
北宋有常朝製度,就是文武百官在文德殿開個早朝。但因為常朝隻是象征性的儀式,所以漸漸被廢掉。
真正的朝議是在垂拱殿,除特定一些官員外,百官們也並非常來,隻有自己衙門有重要公務上報的時候才會過來一趟向皇帝以及三相兩參稟報國家大事。
除此之外臨時遇到事情,也可以緊急請求入宮,然後在內殿向皇帝稟報。
要是以往趙禎早朝肯定會認真聽下麵各樞密院、鹽鐵、戶部、度支等三司、各內閣學士的學士院諸多大學士,還有銀台司、通進司、發敕司、三班院及九寺六監等大小官員彙報公務。
但今天心思卻全然不在國家大事上,一門心思想去後苑聽曆史。趙駿顯然在這個時候已經勾中了趙禎的心,縱使全國事務,亦不如趙駿的幾句讖言。
“官家,官家?”
下方有人喊他。
趙禎回過神來,看到下麵是天章閣待製、吏部員外郎兼權知開封府的範仲淹。
範仲淹的吏部員外郎是個寄祿官沒有實權,他真正的實權官是權知開封府,也就是代掌開封府的意思,相當於開封府尹。
趙禎想到範仲淹在趙駿嘴裡好像是個名留青史的大好官,便打起精神來問道:“範君有何事?”
“剛才向官家陳疏了數條整頓開封府吏治的建言,為何官家一言不發啊?”
今年四十七歲的範仲淹看著趙禎,語氣有些質問。
仁宗朝的臣子,總是那麼大膽。
趙禎看了眼呂夷簡,呂夷簡則是板著張臉沒有說話,他跟範仲淹之間的矛盾滿朝皆知,本身就沒什麼好發言的。
見呂夷簡老神在在,趙禎就說道:“一切皆依範君便是了。”
“謝官家。”
範仲淹瞅了眼呂夷簡就來氣,不過想著家中《百官圖》馬上就要繪製全了,就奏事完後便退下。
接著又是其餘官員依次奏事,趙禎都按照往常國事處理,增加效率。
一直到上午巳時末才散朝,急急忙忙往後苑去。
本來三相三參每天要忙全國公務,幫助皇帝處理政事,但現在全都把事情推給副手去乾,天天跟著皇帝往後苑跑。
晏殊作為禦史中丞也是禦史台的監察長官,負責彈劾滿朝官員,結果也是天天不乾正事來送飯。
在進門之前,趙禎攔住晏殊,對他說道:“晏公,趙駿不是喜歡說大宋笑話嗎?不妨讓他去說,朕倒要看看,他還能說些什麼來。”
晏殊一頭霧水道:“官家,趙駿的笑話冒犯天顏,汙了聖上耳朵,有什麼好聽的。”
趙禎就說道:“若是能多聽些笑話,也能知道裡麵的內由。譬如他說些之後會發生的事情,我們若是不知道,又該如何作答呢?”
“嗯。”
晏殊想了想,點點頭道:“還是官家聰穎。”
當下晏殊帶著餐盤進去。
餐盤裡是一碗蕎麥粥和兩個饅頭。
聽到開門聲,原本躺在床上一直胡思亂想的趙駿又噌一下起來了,說道:“老村長!”
“在呢。”
晏殊這次將自己的音調換成了更加生硬的西南官話。
之前趙駿說漏過嘴,問他身上的是不是彝族服飾,彝族在古代稱夷族,屬於同音,所以晏殊就知道了他是要去後世的夷族村莊支教。
就連蕎麥粥都是特意換的夷族主食。
他把托盤放在旁邊桌上,將碗和饅頭遞過去,趙駿接到手裡,有點納悶道:“老村長,聽說咱們這邊的主食是土豆,怎麼天天吃饅頭?”
土豆是啥?
晏殊又給整不會了,咳嗽一聲,隻好使出百試百靈的絕技,說道:“外麵下雨。”
“土豆潮濕發芽了嗎?”
“是的。”
“哦,那太可惜了,不過老村長您也不用太擔心,既然是天災,咱們可以向組織上彙報一下村裡的困難,咱們不是有愛心計劃和扶貧政策嗎?肯定會給村裡補貼的。”
趙駿自信滿滿,新時代的泱泱大國不僅實力已經躍居全球第二,扶貧攻堅計劃也如火如荼地展開很多年了。
不僅國家在努力發展山村教育,在脫貧致富這件大事上,國家沒有含糊過。
“趙老師。”
“誒,您叫我小趙就行,對了,還不知道村長怎麼稱呼?”
“拉日木子。”
晏殊還是做過功課的,昨天晚上他就回去查了查夷族姓名,自己給自己取了一個。
“那我以後叫您拉日叔。”
趙駿邊吃邊和他拉起了家常:“叔,您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嗎?”
他是昨天來的,來時因為眼瞎驚慌,忘了問時間。
晏殊哪知道現在幾點鐘,憋了一會兒,隻好回答道:“不知道。”
“您不知道?”
趙駿驚訝道:“家裡難道沒有表嗎?”
“沒電了。”
晏殊想起了趙駿說那個叫手機的玩意兒沒電,也套用了過來。
“沒電池了啊。”
趙駿就抬起自己的手道:“我這兒有表,您幫我看看。”
晏殊湊了過去,看到他手腕上確實戴了個東西,上麵有三個指針,分彆指向不同的數字。
還好那些數字他都認識,是大食數字,也就是阿拉伯數字,問題是他看不懂啊。
猶豫了一下,他說道:“那根最短的指向四,最細最快的指在七與八之間,最長的指向二。”
“四點二十嗎?”
趙駿有些納悶道:“拉日叔,您看不懂手表?”
晏殊回頭望了眼趙禎等人,隻好無奈說道:“村裡窮,買不起手表。”
“好吧。”
趙駿一想也是。
很多人以為泱泱中華,已經徹底解決了貧困。
但看寶強的那部電影《八角籠中》也該知道情況有多嚴峻。
趙駿在來之前做足了準備,調查了不少資料,才知道大涼山到底有多窮。
有許多地方那是真的連飯都吃不起,更彆說什麼電器、家居之類,可以說是一窮二白。
特彆是像尼尼村這種深山老林,根據他調查的資料,附近村落的兒童要上學,得準備一天的乾糧,就是一些醬豆子或者燒土豆,非常可憐。
想到這裡,趙駿很是懊悔自己問老村長時間的事情,就說道:“拉日叔,您放心,國家一定會加大扶貧力度,爭取讓村子都過上富裕生活。”
“我相信國家。”
晏殊順著他的話回答。
趙駿想了想,轉移話題道:“對了,咱們村有幾個學生?”
“額.....”
晏殊扭過頭看了眼趙禎他們,他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隨便編一個,想起了自己那十個兒女,就隨口說道:“十個。”
“十個?”
趙駿驚訝道:“有這麼多嗎?我之前去教育局報道,那邊工作人員說咱們村小學隻有二十八個孩子,這還是周圍十四個村子所有學生了,光咱們尼尼村就有十個?”
晏殊覺得頭皮發麻,又遇到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了,隻能含糊不清道:“所.....所以學校才設在咱們村嘛。”
“額....也是。”
趙駿咬了口饅頭說道:“其實我也怪不好意思的,雖然咱們學校有午餐計劃和愛心計劃,但晚餐一般都要自己做,現在在您家這白吃白喝的。”
晏殊就說道:“沒事,我很喜歡聽你講曆史,特彆是大宋笑話,趙老師要是喜歡講,那就多講一點。”
“您彆客氣,就叫我小趙。”
趙駿笑道:“之前還以為您不愛聽呢,以後您要是喜歡,我就每天講一個。”
“好好好。”
晏殊坐在他旁邊,說道:“對了,之前你不是說李元昊和宋朝打仗打贏了,是怎麼打贏的?”
“三川口之戰,好水川之戰和定川寨之戰唄,三戰李元昊都大勝,嚇得宋朝宰相呂夷簡驚呼“一戰不及一戰,可駭也”,加上遼國介入,宋仁宗也就隻能捏著鼻子承認李元昊立國了。”
趙駿隨口回答道。
後麵呂夷簡臉色微變,沒想到這裡麵還有他的戲份。
晏殊追問道:“那為什麼會敗呢?”
“原因很簡單,指揮失調,情報落後,宋軍戰鬥力不高,對李元昊過於輕視,也有一些小原因將領貪生怕死之類,咱先說說三川口之戰。”
趙駿說道:“人家李元昊可比宋仁宗那幫人聰明多了,在打之前就先摸清北宋西北各地將帥、兵力部署分布、物資供給等情報。甚至在寶元二年宋仁宗遣散宮女二百七十人這種事情李元昊都清楚,他得悉後秘密以重金買下其中數人,於是北宋朝廷刑賞、官員調任和宮闈秘事,悉數被李元昊掌握。”
朝廷刑賞、官員調任甚至宮闈秘事都被人掌握?
趙禎等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自家情報都快變成篩子了,也難怪敵人能夠把他們擊敗。
但他們來不及震驚,趙駿繼續說道:“李元昊做了很多準備,於西夏稱帝之後,召集十多萬大軍,開始南下入侵北宋。”
“前線的李士彬雖然挺勇猛的,但也是有勇無謀,被李元昊故意派的幾個西夏蕃部降兵當了內應。加上指揮的範雍是個草包,把那些降兵就地充任為邊卒效力,結果就是一打起來,人家那邊幾萬內應,李士彬再猛也沒用。”
“之後金明寨數萬宋軍全軍覆沒,範雍那個蠢貨居然又和其他宋軍將領傳遞消息的時候采取直言相告的方式。李元昊截獲消息,就利用假情報設計調出延州周圍的宋軍前來救援,他采取半路利用優勢兵力伏擊的戰術,在宋軍救援的必經之路三川口設伏。”
“於是當宋軍救援延州的將領劉平、石元孫和其他幾路援軍,共計一萬多人趕到三川口時,卻發現等待他們的是李元昊的主力部隊十萬人馬。結果可想而知,宋軍再次全軍覆沒。”
“最氣的是劉平、石元孫浴血奮戰,被敵人俘虜。黃德和貪生怕死不戰而逃,為了掩蓋罪責,汙蔑劉平和石元孫投降西夏。宋仁宗聽後很生氣,將劉平全家打入牢獄。要不是延州軍民向宋廷為劉平申訴實情,恐怕又是一樁嶽飛案。”
“而範雍明明是他的愚蠢導致的三川口之敗,卻因為是文官進士出身,屁事沒有。拉日叔,你說宋朝這個朝代,搞笑不搞笑?”
趙駿說完之後,就等著晏殊回複。
晏殊依舊隻能無奈地看了眼趙禎,回答道:“這是大宋的國法。”
“屁的國法,拉日叔,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咱們國家軍人多受尊敬啊,那都是人民的子弟兵。參軍光榮,榮獲了一等功,政府還給發一等功臣之家的匾額,十裡八鄉誰不尊敬?正因為咱們國家擁軍愛軍,才能夠讓我們成為世界第一陸軍。您再看看宋朝,那是好男不當兵,垃圾王朝,保家衛國還得受氣,多憋屈?”
趙駿越罵越氣:“要我說,宋朝真的不配擁有像狄青、嶽飛這樣的優秀將領,雖然三川口之戰失敗原因主要是指揮有問題,但也不能否認宋廷前期對李元昊立國決心的輕視,還有宋朝本身就是個被閹割的朝代,對武將防範過盛,導致軍隊戰鬥力不強,將領的指揮權力受到文官限製等等問題。”
“像我們學曆史的,越研究宋朝這種太監王朝就越覺得生氣。範雍其實不是個昏官,為人正直,為官清廉,人品和名聲都不錯,但領兵卻是外行,外行指揮內行,怎麼能贏呢?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隻知道詩詞歌賦,武備不興,沒有尚武精神,那它就該死,死不足惜。”
“北宋一百六十七年就被金軍滅亡了,南宋一百五十二年被蒙古滅亡了,這些都是有原因的。唐朝興盛時候雖然短,也就一百多年,可唐朝的武德比宋朝強得不知道多少倍去了。中華民族要有骨氣,人得站著死,不能跪著活,拉日叔您說對吧。”
最後那句話趙禎聽到了,但他已經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扭過頭出了房間。
等走得稍遠一些,趙禎才鐵青著臉色,咬牙切齒地說道:“給我把範雍貶去江州,黃德和給我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