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返程(1 / 1)

裡包恩的睡相很好。

他在最開始睡吊床的時候就非常令人放心,不用擔心小孩半夜翻身掉下來。長大了也一樣:規規矩矩地蓋著被子,一隻手臂從被窩裡伸出來,搭在被褥上。

平躺著,纖細的睫毛靜悄悄地低垂,呼吸輕緩。客房的遮光窗簾拉得密了,光線昏暗而潮濕,即使殺手長開後的五官深邃淩厲,在此時也不設防似的流露出幾分柔軟。

比會發出“咻皮咻皮”聲的嬰兒時期還要恬靜。

以前去修學旅行時,我見過不少睡得歪歪扭扭、電鑽般打呼嚕、口呼吸、吭吭磨牙的家夥。比起這些,裡包恩的睡相可以說是賞心悅目,是最適合當舍友的類型。

我打算給手機充電,輕手輕腳地路過他床邊,忍不住低頭注視他片刻。

雖然視覺上不太習慣,我心想。但他給我的感覺還是和過去一樣,好像從未改變過。

我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慨歎。

隻是站在一邊看了兩眼,我在床頭櫃前給手機充上電,無聲檢查了一下訊息,便要轉身離開——離下船還有兩個小時,讓他再多睡會兒。可還沒邁出一步,襯衫袖口便被輕輕扯住。

我扭過頭。裡包恩卻已然鬆了手,似乎剛才小小的一扯,不過是某隻看不見的蝴蝶從我手腕邊翩然飛過。

殺手烏黑的眼睛裡隱約透出些許懶散的倦怠。

“吵醒你了麼?”我問。

“沒有。”他嗓音低啞,慢慢坐起身。被褥隨之滑落。“幾點了?”

我說:“四點多。你可以再睡久一些。”

裡包恩嗯了一聲,“不睡了。”

他的外套、領帶和馬甲掛在沙發背上,睡前應該是把紅襯衫換了,現在一身暗紫色。

但新襯衣也睡得有點褶皺淩亂,兩粒紐扣解開,翻敞的領口袒露出鎖骨下陷的弧度;保鏢稍微弓著寬闊的肩背,垂下腦袋,抬手摁了摁額角。

我看他低斂的眉眼,不太爽快地抿起的嘴唇,猜到他是沒睡好。不由蹙起眉,湊近床沿一步。

“頭會疼嗎?”

“有點。”他放下手。

我下意識伸出指尖,觸碰到他細長的眉尾,和往常一樣想要替小孩揉揉腦袋,卻在下一秒忽然意識到眼前坐在床上的是個完完全全的成年男性。

指腹下的體溫頓時發了燙似的,我想要狀若無事地縮回手。

然而男人卻微微偏過頭。

似乎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沒考慮,隻是習慣性地歪了歪腦袋,把初醒之際泛著熱意的臉頰自覺地貼到我的掌心裡。

與沒長大時一樣,看上去乖乖的。

我心一軟。拿他沒轍,力道時輕時重地替他按揉了兩下太陽穴。順便跟這位貢獻無數的柏林博士講起少年偵探團的事。

“柯南和灰原想問你一些問題。”我說,“你要是不睡了,待會自己去找那兩個孩子,還是叫過來?”

裡包恩原本半闔上的眼瞼抬起,最初的倦意早已消散,神色清醒又平穩。

“知道了,我會過去。”他應道。

“嗯。”我覺得差不多了,便收回手。男人不動聲色地看了過來。我接著道,“那你收拾一下,我先出去了。”

“去哪?”

“其實我在和她們玩鬼抓人,我現在是鬼,正在任務中。”隻是手機快沒電了,回來充一充而已。

留裡包恩自己在房間裡,我挽起袖子,勢在必得地出了門。

捉迷藏的場地限製在兩層船艙,並且不允許潛入彆人的客房、娛樂廳或者閒人免進的工作重地。我不一會兒就抓到了躲在餐吧角落的盆栽後的步美、試圖疊羅漢喬裝打扮成大人的光彥和元太。

園子和小蘭倒是難找一些,不過還是被我在室內泳池外部的更衣室裡逮到。

一眨眼,又過了半個多小時。

幾個被鬼抓到的可憐人類坐在大堂休息用的沙發上喝飲料、吃零食,我蹭了兩口薯條,隨即環顧一圈。周圍乘客形色各異,有的也在休息打遊戲,有的在欣賞壁畫,有的挨在一起調笑。

就差剩下兩個小家夥了。

“柯南以前都不是很樂意玩這個遊戲呢,”園子吸溜著果汁,含糊道,“沒想到這回藏得這麼深。”

小蘭認同地感慨了一聲。

“是啊,真是難得。”她抬起頭,“友寄姐姐會累嗎?如果找不到的話,我們也一起去找。萬一走丟就不好了。”

我忖度一番,心裡有點主意。

“不用,我大概知道在哪。馬上帶回來。”

既然並不是真的在玩遊戲,那麼就不會停留在限製的兩層空間裡了。

我乘上遊輪直梯,來到客房所在的樓層。踩在靜音地毯上,在即將拐彎步入走廊的轉角,果不其然聽到兩個小孩壓低的交談聲。

“……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柏林博士就是裡包恩麼?”這是灰原。

“我還不能完全確認。”柯南聽起來老成而嚴肅,“不過最有可能的真相就是這樣。而且裡包恩並沒有徹底掩飾。雖然時間很短,但我看到他拿出過手機,還有手機上的帆船掛件,和裡包恩的一模一樣,顯然跟友寄小姐的是一對。”

“掛件我倒是沒注意到。假如是的話,他當然沒有掩飾,連西裝和鬢角都沒有改變。”

灰原說,稚嫩的聲線有點緊繃得冷淡,“可你要怎麼解釋他突然變成了大人?他絕對不可能是——”

接下來的說話聲變得小而模糊。我無意聽牆角,加重了腳步。細碎的談話聲頓時收斂起來。

繞進轉角,兩個乖巧的小孩雙手背在身後,仰起小腦袋看我。

“啊,友寄姐姐。”

“還是被發現了嗎?”

“不好好玩遊戲的話,有時候也是會讓人擔心的。”我說著,稍稍挑起眉毛,“我會跟小蘭她們說已經找到你們了。現在要去找柏林麼?”

小朋友們相覷一眼,又望向我,異口同聲道:“要!”

灰原率先跟在我身邊,抬頭問:“姐姐,柏林博士也住在這一層嗎?他應該有單獨的房間吧。”

之前偵探團推理認為柏林博士非常富有,甚至在船上有產業,所以才備有直升機。以至於柏林這個身份的地位在小孩們心目中仿佛要比船長還尊貴。

我想了想,也懶得解釋了:“他現在大概還在我房裡。”

柯南:“……”

灰原:“好。”

這個戴眼鏡的小鬼一看就正在心裡狂吐槽,希望他可以學學身旁小夥伴的冷靜自若。

帶著小學生刷卡開門時,裡包恩戴好了圓頂帽,正站在鏡子前打領帶、穿外套。

他利落地套上漆黑的西裝,兩手撚著外套平駁領簡單一捋,便轉頭望來。帽簷低沉,目光冷銳。我身側的倆小孩都腳步一頓,異常敏銳地往我身後縮了一點。

這人沒事嚇小孩乾什麼。

我直接領著兩人進屋,先繞去床頭拿我充過電的手機,一邊道:“你們聊吧。”

給小蘭發個消息,說柯南和灰原都找到了,不用擔心。

或許是高中生正剛好在玩手機,對麵回得很快,配了個可愛的顏文字。

小蘭:【那就好,給姐姐添麻煩了】

我:【不會啦,你們現在還在大堂嗎?】

小蘭:【是的!】

我收起手機,一轉身,隻見另一邊三人鼎立:男人插著兜,姿態清閒地倚在窗邊,從我這個角度看,帽子擋住了眉眼,隻餘一副冷酷的下半張側臉;

兩個小孩表情各有各的猶豫和凝重,謹慎得不敢輕易動彈似的,灰原還不時往我這裡瞄。

“……”我木了木臉,開口道,“你彆嚇人家。”

裡包恩側首瞧來,倒是神情如常,“我隻是站著而已。你還要出去一趟麼。”

“是啊。小朋友有話問你,我就不多留了。”

臨走前,我順便寬慰了一下兩個用眼神沉默地挽留我的小學生:“不用害怕,他就是看起來凶,故意逗你們玩呢。放心問吧。”

遊輪即將靠岸。

渾厚悠遠的汽笛聲在廣袤無垠的天空下響徹開來。趴在甲板圍欄邊,漸漸便能眺望見東京灣橫亙海麵的宏偉橋梁與鱗次櫛比的建築物,景色繁華。

雖說幾經波折,但對於航海士來說,這幾天無疑是幸運的。天氣舒朗,晴空萬裡卻不過分明媚,風清日明,碧波蕩漾,一切皆是恰恰好。這個時候,微風送來的都是好消息。

灰原和柯南沒過多久就跑回大堂,彼時我正和小蘭在沙發上聊著天,小偵探團用基本已經掃蕩乾淨的零食殘渣作為對夥伴的歡迎。

“姐姐說你們去找柏林博士了,”園子吞下最後一口薯片,故作不在意地斜眼瞥去,又難掩八卦之心地揚起嘴角,“有問出什麼來嗎?”

小男孩睜著死魚眼,兩手枕在腦後,“……算是有吧。”

他話音剛落,茶發女孩立刻慢條斯理地拆了台。

“根本什麼也沒套出來不是嗎?”她闔眸道,“不僅如此,反而把自己的問題都暴露給彆人了。”

柯南乾巴巴地嗬嗬一聲,“你不也是。”

灰原:“我早有預料。”

柯南:“是是是。”

灰原:“不過,硬要說的話,確實不是沒有收獲。”

此話一出,年輕人們紛紛放下手頭的零嘴,用標準的聽熱鬨姿勢伸長了脖子。我不禁也好奇地托著臉,詢問道:“有什麼收獲?”

結果兩個早熟的小朋友再次用沒什麼精神的眼睛對視一眼。

柯南推卸道:“要說你說。”

灰原輕輕撇開腦袋,“我才不呢,柏林博士明顯沒打算讓我們說。”

其它小蘿卜頭們頓時不滿地沸騰起來,四周充斥著“哎呀,乾嘛這麼神秘”、“偷偷說他也不知道”、“肯定不是裡包恩哥哥假扮的博士吧”、“這個用腳趾甲想都知道當然不可能啊,你不要惦記這個莫名其妙的懸疑劇情了”之類的嘰喳聲。

我和兩位高中生幾乎縱容地觀望著一片混亂。

遊輪的速度逐而變得緩慢,緊跟著幾聲低沉的鳴笛。快要下船之際,小蘭把喝完酒又睡得噴香的毛利大叔喊了起來。

我回去收拾完行李,和拎著包的裡包恩一走到下船口,幾個短暫相識、年紀不一的新朋友便朝我們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約好以後還要常常聯係。

毛利家小旅行團的假期還沒結束,但我並不能自主延長請假的時間,隻能略有抱憾地與其告彆。

回家路上,我在閒聊中隨口問道:“你都跟小孩說了什麼?”

保鏢卻閉口不談。

他依然回答得避重就輕,並反問我覺得他說了什麼。要是在以前,我應該會很有心情跟他猜一猜,說說我的推理,但心底那股沒來由的焦躁又密密麻麻地紮著小刺,伴隨著某種不平衡感。

察覺到這種不算理智的衝動與煩悶,我不想在這樣的狀態下硬是深挖下去。於是也隻是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至少得等捋清楚心緒,在保持冷靜的情況裡再來考慮這個問題,對我而言才較為妥當。

裡包恩走在我身側,在我說起彆的事時好像低頭看了我一眼。

我如有所感,頗為詫異地抬起眼,卻隻瞧見男人不著痕跡地翹起的唇角。他已然目視前方,沒有看我。

不論如何,回家總是令人開心的。雖然隻過了三天的旅程,但除了玩樂以外,還發生不少意外事件,我甚至對我的小出租屋產生久違的懷念。

一身疲憊霎時遲鈍地席卷而來。

天黑了。下船那當兒,晚霞漫天鋪地地在大海裡翻滾雲湧。而現在夜色卻滿堂堂地潑在城市背麵,如漆如墨,襯得街角模糊的霓虹燈溫情而晃眼。

上樓,經過走廊,可以看見家裡有人開燈了。我一麵拿出鑰匙,率先到門前轉開了鎖。保鏢跟在後頭。

“史卡魯,”我推開門,邊邁進玄關,“我們回來了。”

“啊!”

熟悉的小孩公鴨嗓匆忙地從客廳傳來,緊隨著一陣胡亂收拾東西的雜音,接著是噔噔噔的腳步聲,“這麼快?!”

“我給你發消息了。”沒看手機吧。

換上室內拖鞋,我抬起頭,視線越過短短的玄關,撞上史卡魯瞪大的雙眼。

他還是小嬰兒般的五短身材。小不點仿佛石化在原地,顫抖地舉起手,指向我身後,如遭雷劈地扯著嗓子喊道:

“為什麼裡包恩這麼快長大了啊——噗唔!”

朋克小鬼話還沒說完,我的耳邊劃開一道狠厲的破空聲,隨即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列恩變成的伸縮彈簧10t拳頭猛地捶飛。

直接從半開放式廚房邊沒關的窗戶嗖地飛了出去。

“……”我記得那邊窗戶下麵是垃圾堆。

彈簧迅速收回,變回蜥蜴的列恩趴在裡包恩手指上。後者語氣不變,但多少有點涼涼地開口。

“吵死了。”

我無比習慣地提過他手裡的包,轉身回臥室。

無論身體有沒有長大,這家夥果然還是一樣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