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供應沒有我想象中天南地北無數佳肴那樣豐富,主要集中在東南亞菜品,真正的大餐菜單應該隻有在船長晚宴舉辦時才會隆重登場。想吃彆的美食的話,倒是可以放棄主餐區套餐,跑到其它樓層的餐廳享用。
據我所知,中獎得到的這三天旅程並沒有趕上晚宴。不過對口腹之欲沒那麼重的人而言,這裡免費提供的餐點已經足夠豐盛。
不一會兒,典雅的餐桌布上便擺盤著幾道賣相極好的菜肴,包括且不限於海鮮雞肉沙拉、奶油蘑菇湯、奶酪牛肉三明治,與布丁、薯條、舒芙蕾等甜點小食。
我不挑食,每一道都嘗一口。
毫無疑問,有的合口味,有的不合。畢竟眾口難調,哪怕是頂級的廚師也做不到讓所有人滿意。至少我還挺喜歡煎牛肉的口感。
慢慢填飽肚子的時間裡,我向翹首以盼、嗷嗷待哺般的年輕人們大致講了一遍衝繩事件的始末。
除了鈴木小姐,其餘人似乎都聽過柯南提過一嘴,即使不了解細節,也頂多隻有些聽得心悸;而唯一沒被劇透的鈴木誠實地滿臉驚駭,拍案而起:“拜托,那個叫什麼克,呃,什麼——”
交談中得知叫作灰原哀的小孩闔眼道:“凶手叫克裡斯。”
“對,克裡斯……我一時忘了啦,”鈴木不由收斂了氣勢,撓撓臉頰,“總而言之,他也太過分了。”
蘭小姐問道:“現在受害者回到正常生活裡了嗎?”
我咬了口滑嫩鹹香的雞肉,點點頭。
“上周她還給我傳簡訊呢。”我略微一回想,“雖然都是在給我分享小視頻或者推特博主……”
頓了頓,我及時收聲。
三藤小姐一有空,或是一時心血來潮,就會發來她刷到的漂亮小男孩拍的顏值短視頻,偶爾是給我看隻發自拍照片的博主。
雖然她是搞純愛的,單純欣賞少男美貌,但這種事說到底還是沒必要和幾個學生說。
“原來已經和友寄小姐成為朋友了,”蘭小姐感歎,“真好啊。”
我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來。另一邊的高中生立刻舉手:“報告,輪到我的問題!”
我:“這位同學,請講。”
鈴木小姐:“請問剛剛那個叫裡包恩的男孩子,真的在追友寄小姐嗎?”
她神色期待,略有緊張。提問時語調就降了下來,一隻手掌擋在唇邊,大有竊竊私語的感覺。
這裡不是什麼需要儘快洗脫嫌疑,亦或容易越描越黑的場合。
因此,我重新坦誠地申明了裡包恩隻是我便宜請來的貼身保鏢,隻是出於各種誤會導致毛利偵探堅信我倆有所糾纏,而保鏢雖實力高強,卻是個沒事愛添亂子的毛頭小子,莫名其妙就認領了這個劇本。
我一番解釋措辭懇切,態度自然,幾個本想聽熱鬨的小孩都垂頭喪氣地哀歎一聲。
“什麼嘛,結果就這樣。”叫光彥的男孩嘀咕。
“我就說你們在期待什麼啊,想來都是不可能的事吧。”元太胖乎乎的,不以為意道。
“可是就是好可惜嘛,元太剛才明明也很想聽。”步美不讚同地說。
小蘿卜們都隱約故意模仿著大人的語氣交談。但說到學得最像大人的,還是自始至終表情穩重的茶栗色卷發女孩。
她正姿態閒適地坐在座位上,比餐桌高不了半個頭,卻遊刃有餘地抱著手臂,嘴角稍微一勾:
“隻要仔細一想,這個解釋也並不是無懈可擊的吧。”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我有點興致,眉毛一挑,道:“漏洞在哪裡?”
“很簡單。”
早熟的孩子聲線柔軟,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灰原抬眼瞧來,“和某個一登船就醉得要命的大叔說的是一個道理,如果對友寄姐姐沒有喜歡的話,他根本不會順著誤會將錯就錯下去。”
小學生頓時恍然大悟。兩個高中生的表情則各有各的精彩,由鈴木小姐率先連連點頭。
“我也是這麼想的!”她低聲附和,“這就是年下勁爆的地方之所在。”
蘭小姐看上去也能理解自家朋友,但出於某些底線,好像並不是很想搭腔。她轉而看向我,麵頰微紅,頗顯無奈地彎著眼睛笑。
“抱歉,大家沒有惡意,希望不會影響友寄小姐的心情。”
我一怔。緊接著把嘴裡咀嚼半天的夾肉三明治吞下,表示無所謂。
“放心吧,要是介意我就不會坐在這了,”我說,“何況跟你們聊天也很有意思。和灰原一樣叫我姐姐或者阿姨都行哦。”
鈴木:“誒?不不,叫阿姨顯然還是太早了啦。”
我:“我應該大你們差不多十歲了。”
三人異口同聲:“耶?!”
“……”我今天也沒穿得很年輕吧,而且小學生湊什麼熱鬨。
經過短暫而激烈的探討,她們最終以我才大學畢業沒幾年的理由堅持選擇了姐姐的稱呼。
裝潢得金碧輝煌的餐廳上空飄揚著舒緩的輕音樂。
十月中旬伊始的陽光細膩而柔和,如天空海那般波光粼粼地透過玻璃,臥躺在長桌上。
年幼的孩子沐浴著這片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光,眼皮不自覺便愈發沉重。比較胖的小男孩甚至忽然開始坐著埋頭打呼嚕。於是可靠的小蘭站起身,負責帶蘿卜頭們回房間午休,順便說要去看看柯南他們怎麼二十分鐘還沒回來。
園子倒是留了下來,興致勃勃地陪我吃剩下幾口飯。
“說起來,友寄姐姐這個名字,總覺得有點耳熟。”
她不知想起什麼,神色帶了幾分忘記備考似的苦惱。
我挖了兩勺沙拉,吃得八分飽。想了想,便也放下勺子結束午餐,倒了小半杯葡萄酒,向椅背一靠。
“哪裡聽過麼?”我接話。
老實說,像鈴木財團這樣的存在,除非我有哪個不知名的遠房親戚有出息了,或者恰好和園子當過同學,否則在這之前,我是一點也想不到有怎樣的可能性,會讓我這種普通市民一舉飛躍到能夠和它產生任何聯係。
眼前是女孩那仿佛答案才露尖尖角般冥思苦想的臉龐,我喝了口酒。順滑而泛著些許酸澀的酒液淌過喉嚨,舌根嘗到稍為豐厚的複合咖啡味與杏仁味。我驀地靈光閃現。
一條險些被遺漏在角落的線索反倒自己迎麵而來。
……不對,還有一個可能。
“你知道竹田嗎?”我開口。
園子瞬間如大夢初醒,瞪圓了墨綠色的雙眼。
“沒錯,他——”她應道,話音又戛然而止,更加難以置信地注視著我,“不是、不會吧?難不成姐姐就是那個以一己之力把獨子繼承人撕到自閉並堂堂登頂成為竹田最為忌憚的黑名單榜首讓全家上下隻能以‘You-Know-Who’為代稱而不可直呼其名的背景詭異、城府極深、手底下可能擁有一支荷槍實彈的暗影兵團的神秘人?!”
我:“…………”
誰啊!
生平第一次當伏地魔,有點不習慣,改天找那個隻由一個人組成的暗影兵團交流一下心得經驗好了。
我木著臉在心裡吐槽。對座的園子同學並沒有察覺到我洶湧熱烈的吐槽欲,仍煞有其事地捏著下巴複盤:
“怪不得,我總感覺前段時間還聽到過友寄姐姐的名字。隻是那個煩人的家夥以前通常是叫姐姐的小名,害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邊聽著,我邊飲下最後一口酒。
“他以前經常提起我麼。”我問。
園子道:“嗯……也沒有經常,隻是家族組織聚餐的時候,偶爾晚一點會有公子哥邀著去玩,竹田就會說要去找女朋友什麼的。”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基本是要來找我麻煩。
我擱下空杯。這位隨和親切的富家小姐才遲鈍地想起什麼,難掩慌張地補充:
“請等一下,我不是故意提起姐姐討厭的人……啊,我也非常煩他!經常一副看不起人又要裝模作樣的表情!”
真是個體貼的孩子啊。
說到這我就不困了,深感認同地點頭:“我也這麼認為。提不提這種事沒什麼,是我先問的嘛,我也已經不把他——”當成一樁會引起焦慮的破事看待了。
話音未落,身後倏地傳來男孩壓得微沉的嗓音。
“問什麼?”
園子應該是早注意到了,反應比我快得多,當即又用上她純真質樸的視線把我和背後的人連到一塊。
我話頭被截斷,莫名想不起來後半句話,索性坐在餐椅上,半扭過身瞧去。裡包恩獨身一人站在我椅背後麵。位置反轉,輪到他稍微低了低頭,目光毫無重量地降落在我臉頰。帽簷打下幾縷暗色。
“……沒什麼。”
不知從哪來的沒底氣感,我竟然不太想說真話,“隻有你一個人?”
裡包恩嗯了一聲,“毛利先生沒回到房間就吐了一地,我們多耗了點時間。那個小鬼現在也直接去睡午覺了。”
我:“辛苦了,還想吃點什麼嗎?”
裡包恩:“不用,我吃得很飽。”
他趁我工作的時候到底在毛利一家這裡蹭吃蹭喝多久了啊!不會一開始就拚桌了吧!
想象不來他們還會聊上什麼奇葩的話題,我乾脆略過,回頭跟神色曖昧地觀察著這邊的高中生發出要約。
“我也到想睡午覺的時間了。園子要順路一起回房間麼?”
“噢!不用不用。”首先一個極其充滿青春活力的彈射起步,園子小姐手腳麻利地收拾小包,拿出手機,電光石火間和我交換了電話號碼與Line的好友,便原地進行太空漫步式退場,“姐姐之後再見!我不打擾你們!”
於是我就這麼維持著握手機的姿勢,屏幕閃現出一個新好友。我接著沉默地目送她滑步離開。
在犯困邊緣反複試探的思路停滯了刹那。
我不是傻子,這種老是像捆綁營銷一樣的情況未免太奇怪。
明明已經成功澄清了時常被誤會的問題,為什麼還會出現這種四舍五入被起哄的畫麵?到底是因為現代年輕潮流就是拉郎配,還是我和保鏢的關係真的顯得過於親密了?
難解的關鍵是,我就算換位思考,也根本不會把一個成年人和未成年拉郎到一起。
我思來想去,灰原那纖細的、富有某種餘裕的稚嫩聲線恰好在腦海再度響起,遊蕩帶回音。
“‘……他根本不會順著誤會將錯就錯下去。’”
下意識稍抬起頭,我瞧向站在椅邊的西裝少年。後者不著痕跡地一揚眉梢。旋即,一隻手不慌不忙地穩穩伸到麵前。
黑西服換了新袖扣,在臨海陽光的眷顧下忽閃著迷人的銀色微光,襯得男孩腕骨微微下陷的陰影多添幾分線條感。而後我看見他纖長的指節,泛著紫的淡色血管;修剪圓潤的乾淨的指甲,飽滿白皙的指腹。
原先這隻手無論怎樣都不像屬於一名殺手。
但或許是隨著時間成長,裡包恩平時也沒有懈怠於槍法的練習,他的中指、無名指與小指指側皮膚如今都覆著不同程度的繭。指關節也似乎比常人更凸出,更骨感一點。
這使得他好像比以前又更顯得冷峻,卻也更像一個真實的、有經曆的人。
我想著,隻聽下一秒,男孩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斷這些轉瞬即逝的想法。
“你想賴著坐多久,懶蟲。”他麵色如常道。
“……”
我麵無表情地站起身,一點沒搭理他那像要扶老人過馬路的看似尊敬其實毫無禮貌的手,反而反省地,自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聲音發悶。
“我隻是發了會兒飯暈,回去吧。”
年輕人愛亂起哄就起哄好了。我又不是會當真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