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卡魯最後還是順利地跟我們回了家,隻不過一路上都和裡包恩保持著安全的距離。我去便利店買了點東西,他便始終謹慎地貼在我腳邊,裡包恩要是不經意地投來視線,就會一驚一乍地做出防禦的姿態。
結完賬,我一回頭,身邊赫然是一副氣氛凝重的僵持場麵:
裡包恩負責氣氛,隻是什麼也沒乾地好端端站在一旁;史卡魯負責凝重和僵持,一會兒東張西望,看看異世界便利店的販賣品,一會兒猝然轉頭,警惕地注意棘手前輩的一舉一動。
我已然見怪不怪。
左手拎著塑料袋,我伸出右手,握住小保鏢的手臂,率先把他拉走。
裡包恩原本揣在口袋裡的手順勢抽出,被我輕輕拉著轉身。他看向我。
“再逗人家玩他就快碎了。”我說著,回頭喊上呆在原地的史卡魯。便利店的感應門緩緩敞開,“走吧,買完啦。”
圓溜溜的頭盔猛回過神,叫著“等等等等我”,一邊小跑跟上。
晚上吃完飯,我給新來的小夥伴介紹了屋子裡的布局和設備。
“無聊的話電視可以隨便看,這是遊戲機,我買的遊戲不算多,你要是感興趣就玩。卡帶在那。電視櫃下麵的抽屜還有我收藏的雜誌和漫畫。”
我把Switch遞給他,說道,“隻要不弄臟、不弄壞就好,有問題直接問我。我先處理一下工作。”
史卡魯手小,一時沒接穩,頓時慌裡慌張地抱住機子:“遵命!老板!”
我點點頭。窩在茶幾前抬起電腦顯示屏,想了想,又問道。
“還有,你確定不和裡包恩去玩嗎?難得抽到頭獎。”這個手氣都要讓我眼紅了。
史卡魯毫不猶豫:“不,我這輩子都不會和裡包恩前輩出去、出去玩的。而且本大爺對遊輪也沒興趣,我們卡魯卡沙的船可比這些氣派多了!”
他雖然很怕裡包恩,但是有時候說話又一點也不客氣啊。
“卡魯卡沙?”
“是我的家族!”
“哦。”應該就是和彭格列一個概念吧。
“總而言之,我是不會去的!”史卡魯態度堅決。
我挑了挑眉,耳邊是簌簌的翻報聲。裡包恩蹺著二郎腿,從容地瀏覽著報紙,那寬大的黑白版麵幾乎擋住了他整個上半身。男孩的聲音隻從刊物後麵不鹹不淡地響起。
“真遺憾,我還以為能有個跑腿,不,有個同伴給我使喚呢。”
這家夥非常漫不經心地改口了結果動詞卻沒有改!
史卡魯:“什麼?!我史卡魯大人才不是跑腿!”
裡包恩:“下去給我買瓶朗姆酒過來。”
史卡魯:“是!——不對、可惡啊!”
我連上鼠標,點開嘀嘀作響的郵箱。
“小孩不許買酒,買了默認是給我的。”我隨口發話,一邊閱覽來件,一邊端起杯子喝了口倒好的純淨水,“好好待著……嗯?”
我從電腦前抬起頭。隻見大門悠悠地敞開一條縫,有人已經跑下樓了。
“……”
好快。
裡包恩讀著報紙,目不斜視道:“不用擔心,他能買到的。”
“我倒不是在意這個啊!”我吐槽。
剛想再說點什麼,放在沙發上的手機便嗡嗡振響。是後輩同事的電話。我接起來,得知對方還在公司加班,並且對領導派發的新任務有不懂的地方,便收了心,專心替人答疑解惑。
客廳一時隻有我低聲講話,偶爾敲鍵盤的聲音。片刻後,裡包恩也疊起報紙,抱著睡衣去浴室洗澡。
跑腿的可憐小孩這才吭哧地爬上樓,真抱著一瓶朗姆酒。
究竟是哪個無良商家賣給他的。
我正好掛了電話,見狀沉默了一會兒,在史卡魯趁他前輩去泡澡而不斷跳腳抱怨之間拿過酒,暫時塞到儲物櫃裡去。
“你們倆現在都最好彆喝。”我說,起身活動活動久坐後有點僵硬的腿,從冰箱裡拿出前幾天買來屯糧的布丁,朝向他遞了遞示意,“這個吃嗎?”
史卡魯岔著短蘿卜似的腿坐在地毯上,一副又是氣前輩又是氣自己的倒黴樣。他聞言抬起頭,瞧見我手裡的透明包裝小盒,裡麵裝著覆一層焦糖的明黃色布丁,頭盔上代表雙眼的部分忽地煥發光彩。
“我吃!”
“拿好了。”
抬腿繞回茶幾,我順手拿起放在一疊資料上的遙控器,替小朋友開了電視。開屏正好是裡包恩之前不知道怎麼調出來的黑手黨頻道。
新聞記者用標準的英語播報著最新資訊,畫麵先是一個航拍的遠景來拍攝某個黑手黨家族的總部,接著轉到相關人員的采訪。
眼見史卡魯的注意力被電視吸引,似乎還挺有興趣,我便不多換台,重新坐回去處理剩下的郵件。
公司前一陣招了一批剛畢業的實習生,作為前輩之一,除了自己的工作外還要處理後輩的相關問題。忙是忙了點,但幸運的是我沒碰到太刺頭的年輕人,幾個初入職場的小毛頭總體還是很乖。
再分神時,電視前的小孩已經把頭盔摘到了一邊。
一叢深紫色的淩亂短發居然沒有被安全帽壓變形,反而仍然像剛打完發蠟一樣時髦。他現在也不過比二頭身多一點大,小小坨地盤坐在地上,捧著布丁一口一口吃。
他側身背對著我看電視,從我的視角看過去,還能看見貼著創口貼的、圓嘟嘟的腮幫子間歇一動。
我不由托著臉頰,百無聊賴中多看了他兩眼。沒想後者對視線頗為敏感(或是我太不掩飾了),肩膀僵了僵,扭過頭向我望來。
他的打扮實在很潮,化著濃煙熏的大眼睛看上去一點也不近人情,但那如同大學生般返璞歸真的神色又誠懇地彰顯出其本人頗為虛張聲勢的本質。
“乾……乾什麼。”史卡魯問,嘴角還沾著一點布丁焦糖。
我一頓,隻好放下托腮的手,略帶安撫地認真答複:“沒什麼,電腦盯累了就看看彆的地方,你不用緊張。”
不知是出於不習慣我正經的語氣,還是羞惱於自己對異世界人草木皆兵,還要反被安慰,小孩白嫩的臉隱約泛著紅,乾巴巴地喔了一下。
“本大爺知道!不用你多說。”他挽尊地小聲嚷道。
旋即,史卡魯磨磨蹭蹭地伸手,然後一把抓來遙控器,嗶嗶叭叭地飛快對著電視換了幾個節目。
即使大屏幕內容迅速變幻,畫質也無比高清,接受反應快,色彩飽滿不發灰。雖然我是門外漢,當時充足的預算再怎麼樣也買不到差的,但依舊感歎我簡直是挑電視的天才。
然而沒等我收回目光,紫發小孩又倏地回過頭。電視停留在一台知名晚間綜藝上。
他半張臉都紅透了,像是急得:“你你你,難道想對我史卡魯大人說什麼嗎?”
看起來比剛來公司麵試的應屆生還要緊張。
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不僅在一天內發現自己與家鄉失聯,還被裡包恩虐了半天,甚至不得不寄居人下,尤其老板兼屋主人似乎還和恐怖前輩關係不錯,搞不好是一類人——換作是我,我也多少會心情沉重,以至於更多地注意房主的反應。
隻是我可不是故意施壓的啊。
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我想起好像還沒和他正式地聊過天,不禁乾脆將錯就錯,接過話茬。
“你的臉是擦傷了嗎?”我先問,“要換藥的話家裡也有備用的。”
史卡魯一愣,接著立刻滿臉通紅,一串語速很快的話劈裡啪啦從嘴裡掉出來。
“我知道了!彆以為這樣我就會感謝你,狡猾的異世界人!”
工作沒完成的時候摸魚乾什麼都會覺得很有意思。
我盯著如同跳跳糖一般總在哇哇叫的小鬼,也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前,一邊捧起水杯道:“嗯,狡猾的異世界人也知道了。你和裡包恩認識很久了麼?”
就算知道他也是所謂的最強七人之一,其它細節我也並不清楚。
“啊?算是吧,”史卡魯順著我的話頭,陷入短暫回憶的刹那露出幾分心有餘悸又不願承認的窘態,“反正裡包恩前輩從一開始就很不好說話!”
我:“咦?”
史卡魯:“呃?”
我難掩凝重地微微睜大眼,“他那時很難溝通?”
史卡魯仿佛被我的訝異驚呆了。他當場放下布丁,跳蚤似的猛蹦起來。
“很難啊,很難啊!現在也一樣吧!”朋克小孩拔高了嗓子,大聲嚷道,“那時候鐵帽子不是忽悠我們幾個一起做委托嗎?那家夥從第一個任務開始就很麻煩!根本不肯聽本大爺的計劃,一意孤行就算了,過度謹慎、不信任彆人也算了,罵人就更不用多說了,有時候還嫌我拖後腿直接不讓我參與委托!”
話音剛落,浴室門驟然發出“砰”的一聲可怕悶響,緊跟著小黃鴨啪嘰落地的泄氣的嘎叫。
史卡魯當即悚然又喊前輩對不起,光速滑跪埋頭當鴕鳥。
……要是怕被聽到就不要這麼大聲啊!
心裡吐槽歸吐槽,他的描述我還是聽了進去:想也不用想,在史卡魯眼裡可能很多人都不太好說話,但我莫名對他口中的以前的裡包恩產生一種新鮮的、探究般的好奇心。
沉思半晌,我捧起水杯抿了兩口,再發問:“那他一直都沒什麼變化嗎?”
史卡魯正支起身,狠狠吃了口布丁壓壓驚。他聽完後含糊回道:
“我不知道彆人怎麼想,在我看來是……”咕咚地咽下甜品,小朋友偷偷摸摸瞥了眼浴室,壓得小聲些,“就是沒變啊,和可樂尼洛前輩、拉爾大姐一樣又凶又狠!我史卡魯大人遲早有一天會讓他後悔把我當跑腿小弟。”
可樂尼洛和拉爾應該也是在那時差不多處境的人吧。
這回我聽了深有同感,莊重地點了點頭,“沒錯,他有時候是凶巴巴的。越長大越凶。”
“對吧!本大爺從來不說假話!”
史卡魯似是沒料到我也能心生共鳴,頓時激動起來。我眼看他又要好了傷疤忘了疼,連忙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他小點聲。
小鬼於是渾身一滯,滿頭大汗地急刹車,用幾乎聽不清的氣音補充說道。
“我覺得其它人都或多或少有變化,連拉爾大姐結婚後都明顯變了,但裡包恩前輩一直都這樣。”他毫無保留地跟我抱怨,“該死!他要過生日了,明明又要老一歲,竟然還那麼愛使喚彆人!”
我聞言怔了怔,放下手裡的水杯,半趴到茶幾上,同樣小聲地湊近一些問:“他生日快到了?”
“是啊,”史卡魯忿忿道,“下午裡包恩前輩就是用這個理由命令我去抽獎,然後把獎品送給他。”
“具體是哪天?”
“說是十三號。”
“你呢?”
“誒?啊?我、我八月八。”
這小鬼的已經過了啊。
我摁開手機一看。今天已經十月七號了,十三號那天甚至還是工作日。
因為之前一直沒聊到相關的話題,我也不知道裡包恩居然這麼快就要到生日。我不免嚴肅地考量片刻。
首先,我知道裡包恩是個挺樂意講究儀式感的人,那麼在這個理解下,彆人給他置辦生日驚喜他應該都會歡迎。
但問題在於,他會喜歡怎麼過生日呢?
我想起小時候愛過生日,形式就是等著媽媽下班買個蛋糕回來一起吃。後來長大幾歲,家裡關係愈發嚴峻,無論是我媽還是我爸都沒空在意這種事情,在兩次三次忘記我的生日後,即使在我要求之下陪我過了,在蛋糕麵前也無非是繼續複盤上一次的考試情況:
教訓我哪裡粗心,分析這個成績能考上什麼學校,告訴我長大一歲要更聰明懂事,強調這個蛋糕是誰誰誰百忙之中抽空買來的。
我後來沒再提醒,也慢慢不喜歡過生日了。朋友問起來,也隻以“我不在意這種小事”這樣耍帥的話搪塞過去。
等度過青春期最執拗的一段日子,我逐漸看開,但對於生日的重視感不知不覺已經遠遠落後於彆人。到最後,沒人提醒的話就會直接忘掉,比起不喜歡,更大一部分是不習慣。
被前任追求的那兩年倒是有被追著問生日。我直到答應後才告訴過他,結果好景不長,沒等到那天我就把他踹得遠遠的。
因此突然這麼一提,我竟然隻能想到最無趣、最傳統的慶祝方式。
等等,大學的時候是怎麼給舍友準備驚喜來著?
我仔細回想,也隻記得幾個舍友各有各的忙,要麼常年不在宿舍、一下課就跑出去打工拚搏;要麼腳不沾地地參與社團與學生工作;要麼卷生卷死地早出晚歸泡在圖書館。
她們也不太在乎這些,生日要麼是剛好在假期,已經回家了;在學校過的,也通常是忙到很晚的時候摸黑回宿舍,大家突然開燈放小彩炮,擺好蛋糕。
雖然驚喜又開心,但其實所有人都困得臉都要埋進奶油裡,所以草草了事。更彆說並不是每一年都能記得每個人的生日。大家後來都佛了。
“…………”
我思考著,嚴肅地搞定工作,嚴肅地翻出備用鋪蓋把史卡魯安頓在客廳(他後麵一直在鼓搗沒反應的通訊和傳送設備,是手表的樣式),嚴肅地搓了個澡回到臥室。
穿著睡衣的裡包恩早早地坐靠在床頭,翻我新買的雜誌。
不知為何,我原本下意識板著的臉忽地放鬆了些許。心裡緊接著淌出一股道不清由來的平和。
好吧,我也是一時間傻了,才如臨大考似的考慮那麼久,明明我比誰都知道生日最重要的是開心而非形式——我不是過於重視這個東西的人,裡包恩也不是。
隻要負責地把希望對方開心的心願傳達過去,就是最妥當的祝福了。
想到可能即將要給小保鏢慶祝誕辰,我居然還有點興奮,飄到床上之際引得他奇怪地看了我兩眼。
但他很快就收回視線。男孩語氣如常地開口。
“有什麼事很開心?”
“嗯!”
我縮進被窩,抱著手機刷了兩下,順手回複幾條剛收到的訊息。
頃刻後,身旁的人似乎輕輕哼了一聲。我的腦袋旋即就被熟悉的力道不輕不重敲了一下。
我伸手捂住,“疼……”
裡包恩:“到底是什麼事。”
我:“你不知道嗎?不告訴你。”
我側躺在枕頭上揉腦門,幾縷發絲隨之頗為淩亂地垂散在眼前,半仰著臉朝他嘿嘿笑了笑。裡包恩坐著,我看見他細長的眉毛一揚,低頭盯過來,倒也沒再回嘴。
他收起雜誌,也躺進被窩,“那我要睡了。”
“睡吧,我關燈。”
“把你的遊戲機放回去。”
我翻身,支著半個身子,麵無表情地把機子擱回床頭櫃,卻恰巧瞟見櫃子上被隨手放著的兩張票券。
再拿來一瞧,我注意到三日遊標注的時間。
正好是十二號到十四號。
“……”
我靜止兩秒,放下票券,先是伸手關了燈。臥室霎時嚴絲合縫地沉入漆黑的夜晚。我調了個手機鬨鈴,便倒頭縮回柔軟的被子裡。
閉眼硬躺了不知多久,驀地,身旁不疾不徐地響來男孩清醒的嗓音。
“新奈。”他說,“有事說就不要裝睡。”
窸窣的被褥摩擦聲緊隨其後。我立刻支棱起上半身,一手直接撐在裡包恩耳邊,幾乎俯在他身側,借由晦澀的月光注視著他:
男孩仰麵躺在床上,好像饒是他也沒料到我突如其來的、居高臨下的襲擊,即使明麵上仍然平靜得不動聲色,那雙黑黢黢的眼睛裡卻也隱約閃過一絲錯愕。
現在天還沒有很冷,他睡衣的前兩粒紐扣隨意地敞開著。在我的視角裡竟顯出一點不設防的脆弱。
捋在耳後的長發不受控地,順著重心,雨簾似的緩緩垂落在臉頰一側。我眼見發尾稍稍擦過男孩的耳朵,才下意識收了收身,不傾靠得那麼近。但心底的算盤依舊打得飛起。
“我是想說,”我一眨不眨道,“既然史卡魯看起來怎麼也不想去,那你想去遊輪玩一玩的話,要不要我陪你?”
裡包恩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你不是說你要上班?”
“是沒錯,因為我本來想留著假期,等哪天帶你出去玩了才好請假。之前推脫了,畢竟是不知道史卡魯那麼不想跟你玩,不然我很樂意給你倆放三天假去好好體驗。”
說著,我重新翻身躺下,福至心靈接著道:“不過留史卡魯在家我也不是很放心,他還這麼小,跟著一起帶去玩應該也未嘗不可。”
“你不用擔心,”裡包恩說,“他是卡魯卡沙的軍師,要是想來有得是辦法。”
“軍師。”
“對。”
我沉默一瞬。雖然這麼想不是很好,但這個家族真的沒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