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 隻是一個玩笑,不要這麼緊繃著,幾位少俠從那樣混亂的未央城好不容易逃出來, 現在應該抓緊時間放鬆放鬆才好。”
凜嶽看著三個年輕人無語中又帶著一點如臨大敵模樣的樣子搖了搖頭,心道年輕人果然藏不住任何情緒。
“你果然……那天就在未央城。”
蕭然定定地看著麵前的玉門將軍,心中那種不詳的猜測變得更加鮮明。
雖然清荷將軍與真龍命帝都因為某種原因很相信他,但是如果這位將軍……
如果這位將軍自導自演了午門之亂, 並且趁機通過某些方式, 不懷好意地動手腳,取得清荷幾人的信任便顯得極為有可能了。
而且……
蕭然想起剛剛和執夷論述爭辯的問題,少司命也許還保留著身為人類時最深刻的情緒,但大司命絕對不可能。
前世真龍命帝漠然地看著東洲內戰的樣子還留存在他的心底。
潛藏在未央城的不知秋基金會會長掀起大亂, 令東洲征戰不休, 人人自危。
但是真龍命帝隻是漠然地看著這一切,隻要東洲沒有麵臨魍魎怪物的出手,祂便如同高天之上的神像一般,冷淡地, 高傲地看著一切。
金色的人影看著,隻是看著未央城的混亂, 就好像庇護東洲並非什麼心中而起的責任, 而是某種規則不得不遵守的規定。
他十分肯定地表示真龍命帝沒有感情,就是因為前世的記憶。
因為真龍命帝無感無情的本性,凜嶽隻要不想著毀滅整個東洲, 他甚至什麼都不用做, 依舊能得到祂的重用。
蕭然咬了咬牙。
真龍命帝可以漠視地看著,但是蕭然不行。
不僅僅因為午門之亂帶給他的禍端實在太多,也不僅僅因為湘夫人的教導與囑托。
他真的無法就這樣單純看著, 單純看著一個個人的生命被某些高位者當做舉手投足之間的權力遊戲代價。
明明魍魎怪物是所有人最大的威脅,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團結起來,一起先護住這片懸海呢?
“……那天,我確實是在未央城。”
凜嶽沒想到蕭然居然會直接點出來,作為從小成長在湘夫人身邊的未央城暗衛,蕭然果然很難對付……更何況,他麵前這個蕭然還是從某個已經完全be滅亡的世界線穿越重生過來的,實際閱曆肯定並非未央城暗衛這個身份可比。
倒黴的是,午門之亂那天晚上,他這個全息賬號似乎,也許,可能,真的在未央城。
凜嶽接收的賬號記憶十分混亂,但是他還記得自己確實是在遊戲更新到午門之亂劇情時,試著登了一下自己的內測賬號。
當時的凜嶽本來以為內測應該是刪檔測試,沒想到全息屏幕居然出現了登錄成功的顯示字符,雖然驚訝,但他當時也沒乾什麼,隻是跑到未央城的燕功衛老家居庸兵部做了幾個日常任務而已……
可把這話說出來,麵前重生的蕭然絕對不可能相信,凜嶽看著眼前的少年,似乎意識到了之前主角團對他若有若無的敵意究竟是從何而來。
在【見棄與人】buff的影響下……
凜嶽嘴角有些抽搐。
主角團好像把他誤認成了劇情開局擾亂整個未央城午門之亂的罪魁禍首!
劈頭蓋臉衝過來的黑鍋把凜嶽砸的有些茫然,他的第一反應真實故事吐槽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而是感慨:這buff質量是真的不錯,對主角團都能有如此大的仇恨值吸引力,他完全不用當偏輔助的dps,可以去當隊裡的坦t拉怪了。
“我知道你們對我很警惕,也許有各種原因的綜合影響,但是事情並非諸位所想。”
凜嶽依舊保持著溫和,但溫和之下,帶上了幾分鎮關將軍的凜冽。
“我當時在未央城,是為了處理一件事,由命帝陛下親自委任的事。”
凜嶽露出嚴肅的神情,心裡卻在向真龍命帝祈禱。
燕功衛門派賬號的日常任務之一就是用武器來向真龍命帝表示自己守護東洲的決心與信念,天知道凜嶽隻是遵循著遊戲係統要求去祭了個劍。既然如此,那造謠一下自己身負真龍命帝重托對方應該也不會介意吧?
蕭然幾人隻是用沉默的態度表明了自己並不相信。
“至於究竟是什麼事……幾位少俠現在還不便知道。”
凜嶽麵上的可怕冰冷褪去,似乎瞬間又變回了那個好脾氣的鄰家哥哥。
隻不過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疲憊,像是一直堅持著某種信念的人明明已經疲憊不堪了,但還是要為了重要的存在繼續走下去。
明明凜嶽的語氣很正常,但蕭然幾人就是覺得……
他好像很累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三人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明日幾位還要去鳴沙山工程踩點,今夜早早休息吧。”
凜嶽歎了口氣,修正一個人的認知並非簡單的事情,不過他有底牌在手,等卓賓事件的真相被揭露出來,現在的冷眼與懷疑將儘數變為正麵的情緒。
大不了之後拿佚名前輩的身份和他們對話嘛。
凜嶽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房間去收拾喜君,留下三個主角團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如何擺正對這位玉門將軍的心情。
“……我本來以為一切都是他策劃的,但是……”
賽蕾內拉的聲音有點顫抖,小姑娘共情能力很強,自然也很容易被彆人的情緒感染。
凜嶽話中那點看到他們依舊沉默的寂寥與悲哀被賽蕾內拉清晰地感受到,本來堅定的內心也發生了動搖,如果剛剛那樣的表情是偽裝的,那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會是真實。
難不成,這位疑點頗多的玉門將軍,真的沒有做過壞事?
“我也不知道……”
蕭然少見地在同伴們麵前露出了自己的迷茫。
“卓賓前輩應該是很好的人,如果他有苦衷,為什麼不和卓賓前輩說,一起……一起守護這片土地,反而……”
蕭然說不下去了,但是他並不是十幾歲什麼都不懂的普通少年,在重生前蕭然見慣了人心的爾虞我詐,他能感受到玉門將軍並非那種純粹的惡人。
不如說,自從他們來到玉門之後,這位玉門將軍的一言一行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某些時候……
讓他感受到了如同佚名前輩一樣的溫暖。
可是……
可是……
無數的記憶與利害交織在少年的腦海中,賽蕾內拉擔憂地看著蕭然,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站在最後一言不發的執夷,露出了一個與平時性格完全不一樣的,嚴肅又沉思期待的表情。
就像是……在等待了許久許久的事情終於發生。
凜嶽……被喜君選中的第二代公司“玩家”,你這次又會為這個連命運都千瘡百孔的世界,帶來怎樣可能的改變呢?
執夷肅穆地看著玉門將軍離開的背影,雙眼宛如停止不歇的命運巨輪般沉穆。
你這次……會不會成功呢?
此刻,至高的雲端,在懸海的天空之上,一片巨大的雲群以籠罩整個懸海的威勢靜靜漂浮著。
那是一片古老以億萬年為單位計時的雲群,自從懸海世界在新紀元宇宙泯滅爆發的那一刻與懸海世界同時誕生,經曆億萬歲月,已經變為堅硬到可以供生靈歇腳的雲層化石。
這樣的壯麗景觀必定在文明的發展中被贈予同樣驚豔的傳說,懸海世界的人們對這片籠罩一切的雲有著美妙的意蘊與稱呼,即司命們的故鄉,雲上之國。
雲朵化石堆砌而成的最深處,一個巨大的金色輪狀物體正在靜靜地旋轉著,有無數金色的光點在祂的周身環繞,像是處於無儘時空之中懸海命運的集合。
空冷無人,寂靜無比的化石雲群上沒有任何生命的足跡,似乎懸海民間傳說中侍奉命運之輪的雲客根本從未存在過一般。
在一片難耐的仿佛時間儘頭的寂靜中,金色的人影踏上雲層化石,靜靜地看著麵前的一切。
命運之輪一如既往地旋轉在哪裡,自從真龍命帝第一次來到所謂“雲上之國”已經過了一千年,時光似乎在這裡變成了靜止的東西,縱然千年已逝,這裡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也許是他忘記了也未可知。
真龍命帝心想,畢竟祂現在已經越來越無法控製自己。
祂並不是一個人站在這裡,在這片三角雲朵的另一端,一位身披銀光荊棘王冠的人影也在那裡,祂們沉默地看著彼此,進行著這次早已沒有意義的聚會。
在太山府君隕落之前,真龍命帝,荊冠女王,太山府君三位大司命每年都會在這裡聚集,用與友人的插科打諢,來穩定自己的人性錨點,使自己不至於在越來越嚴峻的情況下失控。
但是在第四次進食期之後,雖然西洲之主“荊冠女王”與東洲之主真龍命帝依舊會在這裡重聚,但這樣的重聚更像是一種不得不去完成的儀式。
第四次進食期發生的事情已經成為一道可怕的疤,橫在祂們之間,變得鮮血淋漓,幾乎斬斷了祂們變成他們的能力。
真龍命帝與荊冠女王沉默地看著彼此,前者率先歎了口氣。
腦海中那些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此刻成為祂在這個世界錨定自己存在本身的錨點,將真龍命帝死死釘在懸海,讓他無法動搖。
那些回憶很短很短,細細數去沒有一個畫麵不銘刻在心,但也很長很長,長到似乎永遠也無法品味完畢。
直到命運之輪周圍金色的光點變得微微淡去,陽光刺破厚重的雲層,昭示著白晝的再一次來臨。
真龍命帝看著頭戴銀光荊棘王冠的“好友”,上前兩步,摘下了那頂絕美的銀色荊棘冠冕。
下一秒,荊冠女王周圍的虛渺幻影徹底消失,如同全息投影般化為電子光點,露出裡麵麵容姣好,雙眼無神的高挑女人。
真龍命帝沉默著,輕按女人額頭上的銀色寶石,四散的光點在荊冠女王的頭頂凝聚為電子回路一般的存在,隨後散逸到身著銀色長裙的女王全身。
在電子回路消失的那一瞬間,一直無知無覺低頭的荊冠女王如同被打開開關的人工機械一般,用威嚴的聲音說道:
“電子啟動完成,偃術清理工作正在進行中……90%……99%……清理完成,機體重啟,當前模式,正常運轉。”
真龍命帝動作輕柔地將那頂銀光荊冠重新戴在了她的頭上。
機械般的荊冠女王像是突然擁有了靈魂一般,擔憂地看向真龍命帝。
“休眠期就要到了,細菌的分身已經開始行動,小心些。”
恢複正常的荊冠女王叫住了她的老朋友,開啟了祂們相見後唯一的一次對話。
金色的人影頓了頓,有龍形的半透明影子在真龍命帝背後閃過,暗示祂的內心並不如同外表那樣平靜。
他意識到,這次“機體清理”已經結束,荊冠女王又一次回到了可以擔任西洲之主的,可以自由對話的正常狀態。
但是……
但是,這同樣也殘酷地提醒著他,他的朋友再也回不來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建造的精致的人形死物機械。
原本已經死去的心臟似乎開始發疼。
荊冠女王擔憂地看向祂,如同祂真正的朋友。
“我知道,鎮關將軍們會處理好的,而且……已經回來了,我們的計劃,終於可以開始。”
真龍命帝毫無留戀地向前很快地走了幾步,驀然停下解釋道。
這個時候,如果祂還有著感情,也許應該再說些什麼。
真龍命帝在腦海中思索。
“你也小心。”
稀薄的人性告訴祂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於是真龍命帝遵從祂那一點點人性,開口。
“……我會的。”
荊冠女王回答道,可她的聲音裡聽不出被擔心的欣慰,隻有平靜。
可真龍命帝感覺自己要被撕碎平靜的偽裝了,也許他要活過來了。
因為不是這樣的。
擁有同樣高遠信念,在喜君公司複活係統選擇下毅然選擇了最艱難的選項,想要拯救所有人的他們明明不該是這樣,甚至無法保持人類的模樣,隻能用銀色或金色的人影遠遠地見上彼此一麵,堪堪穩定人性錨點……甚至相見之人並非真正的故友,隻是故友離去後留下來穩定西洲的幻影。
他們明明……不是祂們這副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