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
越是這種時候, 越不能亂。
傅長寧將邙玉取下來,由於斬殺的魘魔太多,玉環已經徹底變成青色的了, 遠遠望去, 霧蒙蒙的, 和浸了水的青山湖光似的, 沉甸甸,冰涼涼。
放在凡界, 正是一塊上好水頭的玉。
傅長寧摩挲著它,忽而道:“問尺,你說, 我現在按下去會怎麼樣?”
一直聽其他人說手環失效, 可其實,她自己並沒有試過。
問尺愣了下, 道:“那要不試試?”
“不了。”傅長寧卻又將手環穿回手上, “走吧,回去找青琅師兄他們。”
她回頭看了眼依舊安安靜靜的屏障, 轉身離開。
就在傅長寧離開此地不到半刻鐘,轟的一聲, 沒人維持的結界徹底破碎。
十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魔族帶著一身血,瘋狂往外逃,沒有人說一句話, 都悶頭逃命, 該辱罵的他們已經辱罵過千萬遍,罵到現在毫無意義。
身後傳來被留下墊底的同伴怨毒的嚎叫,一行人毫無動容, 跑在前邊尚有餘力的毫不猶豫轉身轟擊後邊的魔族,以為自己爭取更大的生機。
他們來之前是頂替的被殺的人族弟子身份,此刻都被逼得恢複了真身,有些人連真身都已經殘破,隻剩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被轟下去後,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終於,身後的動靜漸漸消了。
還活著的七八個魔族如蒙大赦,一個個如同死狗般仰麵朝天,躺在地上。
半晌,一個魔族咬牙:“不要讓我知道這禍害是誰帶來的!”
另一個魔族則是激憤道:“等我回去後,一定要稟明聖廷,徹查此事!索勒兄,他們死得好慘!”
旁邊一個妖妖嬈嬈的女性魔族背過身去,翻了個白眼,說的他們不是被你們送去作替死鬼的似的。
不過等問及她的意見,她也同樣紅了眼眶,揩了揩淚,道:“沒錯,他們死的冤枉啊!一定要徹查!”
確定口供達成一致後,話題迅速一轉,“既然咱們已經出來了,那要不要去找一下詛咒之種?紮魔耶那幾個混蛋,偷偷跑出去了,隻留下一具皮囊在裡邊,要不是大蜘蛛追殺,我們都沒發現。我懷疑,他們和焉家兄弟從頭到尾就是一夥的,合夥誆騙咱們!”
“沒錯,我倒要看看,他們誰拿走了詛咒之種,要不是他們設計,把我們困死在那,我們怎麼會被那大蜘蛛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索勒他們又怎麼會死?這件事,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至於交代是什麼,自然是詛咒之種。
一行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對這件事心照不宣。
被追殺這件事,聽起來重要,但其實不那麼重要。域外戰場上天天有這種事發生,死在他們手裡的魔族和人族加起來沒有千千萬也有萬萬千了,隻要死的不是自己,有什麼關係。
重要的還是借這個事,逼迫紮魔耶他們把詛咒之種交出來。
他們完全沒考慮過,詛咒之種落到人族手裡的可能性。以雙方巨大的實力鴻溝,他們殺人族弟子不比殺雞難,這都能被人族搶走,紮魔耶他們去死算了。
-
外麵。
青琅已經等了很久了,等得幾乎有些坐立不安。
他外形帶著強烈的非人感,無論是漆黑的發色,還是濃密得過分的睫毛,亦或是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瞳,都與人族有著顯著差距,這使得他乍一看起來,會有種嚇人的妖與厲。
但此刻的神情卻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哪怕弟子們提醒他其實也才過去半個時辰,依舊無法緩解他的心焦。
終於,就在他按捺不住,要起身去找人時,遠遠的,一根宛若巨蟒的黑紅藤蔓出現了。
青琅一時長鬆口氣。
傅長寧從妖蔓身上跳下來。許多瞧見的弟子都圍了上來,他們也注意到了妖蔓邪氣四溢的外形,但之前才被這根藤蔓救過,此刻並沒有害怕和驚異感,反而覺得親切,一個個靠近,問她如何。
傅長寧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不太適應,她嘴上回答著,目光則在在場掃了一圈,見除了被她救下的十九名弟子和躺在擔架上昏迷著的除鳳銜,還有六個人。
姬危年不在。
她在那六人裡看見了七辛和隋鳴遠,這讓她稍鬆了口氣。
青琅走上來,其他人自動散開,“那六人是我之前安置除師弟遇見的,原本是七名弟子,逃亡路上死了一個。”
傅長寧點頭,想到自己即將要說的事,她問:“這就是剩下的全部的人了嗎?”
“應該差不多了,不過不知道還有沒有自己躲起來的。”青琅道,他之前安頓弟子的時候,順便在周圍搜查了一圈,沒再看見有人。
也就是說,死了近一半。
傅長寧心裡咀嚼著這個數字。
之後的話不方便讓人聽到,她設立了隔音結界,“師兄有嘗試過離開地下嗎,外邊手環能不能用?”
地下塌陷過太多次,原來的路已經徹底堵死了,她們當時往下走的本來就深,眼下相當於被困死在了岩層深處,最淺的地方也不止百丈,尋常弟子想憑自己出去難如登天,築基期倒或可一試。
青琅搖頭:“不行,我也出不去,外邊被封死了。”
傅長寧沉默片刻,冷笑。
“所以這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甕中捉鱉?”
青琅不知道說什麼,隻能寬慰道:“已經在想辦法找手環失效的原因了,有幾名符陣峰出身的弟子,自告奮勇在研究。”
傅長寧說:“我去看看。”
那幾名弟子正是之前被她救下的人,見她過來問,很利索地就將研究進度告訴她了。
目前他們集中在兩種猜測,一種是地下布置了禁錮陣法,限製了空間的挪移,所以出不去。
另一種是手環被動了手腳。
但手環被動手腳,一個兩個還行,所有人的都被動手腳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們更傾向於前者。
也去問過青琅師兄能不能出去,結果是不行,這就陷入了死循環。他們已經在思考能不能找到地下的禁錮陣法,破除掉它了。
傅長寧曾經得到過留仙道君的陣法心得手劄,雖然沒正經學習過,但也翻看過,對陣法有些了解。
“這類禁錮陣法,我記得布置起來條件很苛刻。”
“是的。”一個弟子點頭,“這地下大部分地方根本達不到條件,所以我們把懷疑目標放在了之前困住我們的那個祭壇上,一定要說的話,那裡是最有可能的。”
他們都是在不同地方被抓的,結果卻被關進了同一處祭壇,合理懷疑那裡布置有空間相關的陣法。
“祭壇?”
傅長寧腦海裡劃過什麼。
之前急著救人,加上蛛絲威脅太大,她並未過多關注周圍環境。更彆說蛛絲在破開結界那一刻,將祭壇摧毀了個七七八八,她看到也認不出來。
“我在外邊,也看到過一處祭壇。”
一個弟子一愣,“這話之前那個騙我們的醫修弟子也說過,不過我們被坑以後,就以為她從頭到尾都是在騙我們。”根本沒信。
“外邊確實有一個。”傅長寧道,她正是在那裡遇到的姬危年,印象深刻。
想到這裡,傅長寧一頓。
姬危年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巧合?受傷?
要是之前說這話她可能信,現在……傅長寧迅速起身,“走!咱們回頭,去找那處祭壇!”
如果原本祭壇有問題的可能性隻有三成。
那姬危年在那裡出現過,並且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時間,這個可能性就來到了七成。
七成,足以一試。
她將她對二者之間的聯係的猜測,告訴了其他人。
當提出要回到之前那個地方時,絕大多數弟子第一反應都是恐懼和拒絕,不過在知道這是傅長寧提出來的後,大部分弟子猶豫過後,還是選擇了答應。
少部分做過思想工作後,也點了頭。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回走。
傅長寧心裡也沒有全然的把握,幾個符陣峰弟子倒是很興奮,他們其實之前就想提出來回去看看那處祭壇了,但怕被罵,就沒開口。現在傅長寧提出來,名正言順。
有青琅在,回去速度很快,幾乎不到半刻鐘,就回到了之前在的地方,隻是此刻,這裡到處都是橫飛四濺的血肉,以及白骨化成的泥,祭壇也成了一片廢墟,上邊遍布著血紅色蛛絲。
這些血肉都是之前死去的同門,很多人沒忍心看。
幾個符陣峰弟子早已經上去研究了。
傅長寧對陣法隻是一知半解,沒打算插手內行,等了一會兒,一個弟子興奮地回來,道:“確實在底下找到了陣法的痕跡,而且很像是那種上古時期的空間轉移陣法。”
原本是察覺不到的,埋得太深了,結果因為蛛絲辣手摧壇,有些地方顯露了痕跡,反而讓他們順藤摸瓜找到了底下的陣法。
“陣法比較複雜,已經超出我們所學了。不過不要緊,給我們半個時辰,研究一下。”
幾名弟子現場從儲物戒裡邊搬出來一摞摞比人還高的書,圍成牆,把自己堆在裡邊。
這一舉動鎮住了不少人,“……都說符陣峰的人是書瘋子,這話是有道理的。”
但不可否認,關鍵時刻,這種人就是及時雨。
其他也選修過陣法相關的課程的弟子,紛紛站出來幫忙。
傅長寧也跟著一起翻了會兒,這些書年代比較久遠,裡邊記載的陣法也大多很古老,有些布陣手法現在已經不太用了。
她神識強,翻書速度也快,沒一會兒就看完了彆人三倍的書,一直到翻到一本動物皮毛做成的手劄時,動作方才慢了下來。
“這是什麼?”
她旁邊就是符陣峰弟子,見狀看了一眼,道:“這個啊,是附生符文,很古老的一種符文了。”
“等等!”他反應過來,“符籙的書怎麼混進去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說著就要從傅長寧手裡接過來。
傅長寧說,“沒事,這本可以借我看看嗎?”
弟子一愣,點頭,“當然可以啊。”
這時候,旁邊傳來一道激動的聲音,“我找到了!”
“確實是短距離空間轉移陣法,咱們可以出去了!”
驚喜來得太突然,短暫的不知所措後,那名弟子直接被大家拋了起來。
隻有經曆過生死的人,才懂此刻這種劫後餘生和柳暗花明的狂喜。
青琅也高興,但還是抿住唇角,道了一聲:“大家把人放下來,咱們早點出去。”
聽到這話,大家一下不鬨了。
那名符陣峰弟子被丟下來的時候,衣帶都鬆了,在眾人的笑聲中,窘迫地重新係緊,去和同伴研究陣法。
有了現成的陣法參考,研究起來很快,又是小半個時辰,終於,祭壇上亮起微光。
紅光照亮了地下每個人的臉龐,有人在笑,有人帶淚,但不管如何,他們應該出去了。
弟子們結伴走進陣法的範圍。
傅長寧站在原地沒動。
本打算留在最後的青琅不解,“怎麼了?”
“你們先走,我先不出去了。”
平地一聲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