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鄔熙被雯錦從床上拉起來,犯著困,眼裡凝著淚珠。原本耷拉的眼睛卻在看見章管家以及身後密密麻麻的一眾人後瞬時睜大,捂著嘴打的哈欠也停住了,頗有些不知所措。
“章管家......這......”
章遠笑著道:“這是老太太疼鄔小姐呢,看隻有雯錦一人伺候,便吩咐我多找幾個人過來。再怎麼說也是鐘府的小姐,伺候的人少了不合規矩。”
說完後,他向身後招招手,“這是皓月和清芽,還有一個小廝化鐘。後麵是老太太和夫人們送來的賞賜。”
說著,便有一行的挑夫浩浩蕩蕩地抬著箱子放到院子裡。
“章管家,實在是麻煩您......”
鄔熙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識回頭看了雯錦一眼,看見她安撫性的眼神後才正了正心:“麻煩章管家,外祖母和舅母實在是對熙兒上心,讓熙兒受寵若驚了。”
待到章遠離開後,鄔熙提著的心才放下。
她軟下身子,下意識朝著雯錦懷裡一倒,半是呢喃半是撒嬌:“雯錦,這鐘府真是財大氣粗,我這表小姐都這樣的賞賜......”
雯錦看著鄔熙沒正經的樣,一下嚴肅起來:“小姐!鐘府比不得其他,不能再那般隨意沒有規矩了。”
卻在看見鄔熙那雙眼睛中隱含的驚懼之後一下心頭軟了。一來就這麼大陣仗,有些懼也是正常的。雯錦這樣想著,語氣便不自覺緩和下來,拍著鄔熙的背:
“這說明老太太看得上你,是好事。”
鄔熙緩了半天,才覺得心頭平緩了,於是吩咐侍女上了早膳。
雯錦放下杯盞,剛要退下,就被鄔熙叫住:“坐下來一起吃吧。”
“小姐,鐘府不是咱們那裡可以比的,這樣怕是不合規矩。”雯錦歎了口氣,看著鄔熙滿臉不情願的樣子,彎下身附耳道:“小姐暫且忍忍。剛到鐘府,隻怕有人時時注意,待過來幾日,沒人關照了,到時候小姐也就能自在些了。”
鄔熙鼓起嘴,但是到底沒再說什麼,點點頭讓她退下。
她剛舀起一勺綠米梗,便聽見一道頗為尖利的聲音響起。
“真是鄉下來的表小姐,用個早膳也拉拉扯扯個不像樣子。”
鄔熙扭著頭,將說話人鎖定在一旁擦拭花瓶的人身上。
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她認出這是早上章管家送來的名叫清芽的新侍女。
鄔熙沒理會她,繼續一口一口認認真真地吃起粥。
“我原先當是哪裡來的江南閨秀,原來不過是一鄉野小姐,也不知老太太怎就看上眼。還是如二小姐所說是逢場作戲呢?”
清芽沒有善罷甘休,半用帕子輕捂,半是輕笑般地開口。
“看小姐是有福之人呢,早膳的綠米梗也用得如此香甜。”
鄔熙終於停下勺子,看向她,認真開口道:“你不是鐘府的家生子嗎?難道鐘府不供早膳嗎?”
立在一旁的雯錦深深歎了口氣,滿是擔憂地看著鄔熙。
而聽見“家生子”三字的清芽氣極。她自幼與府中小姐們一同長大,雖說是奴籍,但是誰人不知她得老夫人欣賞?隻等合適了,便陪作公子們通房。
現在被這麼一個表小姐一指,清芽感覺自己受到莫大羞辱。
區區一個表小姐,還是當年外嫁出上京的一房,有什麼臉麵在這裡狂放?
清芽臉色扭曲一陣,很快又平複過來,輕笑了兩聲道:“是奴失禮了。沒有給小姐您講講上京的規矩。”
然後不等鄔熙再開口又道:“上京的名門閨秀可是一向不食早膳的。為得是身姿輕盈,有前朝飄逸之風。而鄔小姐現下這副有福之態......”
清芽停頓下來,上下挑剔地打量了鄔熙一通,隨後意有所指地搖搖頭,然後再度輕飄飄地開口:“外人見了表小姐,定是說我們裴府不知禮又不知數,養出這麼一個有福氣的小姐。我們知道鄔小姐是表小姐,但是外人可不知道呀,辱的又是裴府的門楣。”
聽見予錦這麼冷嘲熱諷的話,雯錦有些按捺不住,當即就要發聲,但是剛想開口就聽見鄔熙滿臉疑惑地開口。
“清芽姐姐這是什麼意思?有福氣不是一件好事?”
予錦一愣,有些氣悶,想說什麼,但是看見鄔熙臉上貨真價實的疑惑又說不出口,恨恨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這表小姐是有意還是無意,一通話堵得人說不出口。
清芽咬著唇,剛想說些什麼,卻被院外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
“鄔小姐,老夫人喚您去花園裡轉轉。”
說話的是老夫人身邊的侍女紫衣。
她走進院中,看見清芽一副僵持的樣子,心中明了,於是又笑著道:“小姐快準備準備吧,老夫人可等得急呢。”
聽見這話,雯錦趕忙走到紫衣麵前,笑著道:“方才小姐還在念叨著老夫人呢,竟是這般心有靈犀。姐姐放心,小姐很快就收拾好了,不會耽擱老夫人的。也是多虧老夫人還將我們小姐放在心上呢。”
紫衣站在一旁,隻笑不語。
予錦狠狠掃視了一圈,隨後氣衝衝拂袖而走。
待到紫衣離開後,鄔熙努努鼻子,半皺起臉,撒嬌一般朝著雯錦埋怨:“他們上京的人可真討厭......”
雯錦在心裡歎了氣。
她知曉小姐一直在裝癡作傻,隻是在心裡不停忍耐。
她半彎腰,將鄔熙方才掐紅的手掰開,找來玉顏膏輕緩塗上去,然後輕輕揉著。
“嘶!”
似乎是有點疼,鄔熙叫了一聲,眼眶泛紅,凝出淚來。
悠蘭心疼地吹吹氣。
小姐一身白膩的皮,觸之宛若上好的瓊漿,愛不釋手,隻是可惜上京以骨瘦為美,所以小姐這略顯豐裕的體態便是“醜”了。
心裡想著,悠蘭微微歎氣,手下卻沒停。
鄔熙歪在軟背上,眯起眼,像極了日光下暖洋洋的貓。方才還因疼痛凝出的眼淚轉瞬便沒了,隻剩下微揚的嘴角。
她是最沒記性的。
“好了,小姐快去吧,可不能讓老夫人等著。”雯錦給鄔熙理了理衣擺,催促道。
鄔熙走到門口,回過頭戀戀不舍地看了雯錦一眼,然後朝著府上花園的位置走去。
鐘府小路設計得十分雅致,頗有曲徑通幽之感。她邊走邊打量,心裡算著這是什麼花,這花又值多少錢,越算越心驚。鐘府真是家大財廣!
一邊手指盤著衣擺上的衣帶,鄔熙一邊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直到被人一下拽住,她才從愣神裡緩過來。
看著麵前怒氣衝衝的女子,鄔熙眨了眨眼,又看了眼周圍,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到花園處了。
“你在叫我?”鄔熙遲疑地看著眼前的人。
眼前女子身著一席鵝黃的綾羅衣裙,頭上斜插了碧玉步搖,唇邊一處紅痣在光下愈發光亮。她叉著腰,很是盛氣淩人。
是府上的小姐?
鄔熙心裡揣測。
“是啊,叫得就是你。”
黃衣女子不耐煩道。
她看了一眼身邊侍女。侍女隨機很有眼力見地上前一步對鄔熙說道:“這是府上的二小姐鐘莘。”
鐘莘滿是嘲笑地上下打量鄔熙一番:“怎麼?到了上京連話都不會說了?”
鄔熙趕忙開口:“二姐姐。”
這個說法是沒錯的,論年輩,鄔熙是鐘府小姐中年歲最小的。
但是鐘莘卻揚了揚眉,像是聽見什麼不堪入耳的話一般嗤笑開口:“我可沒有你這麼個富態的妹妹!”
說罷,她便在亭子裡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一旁的侍女立即上前,為她扇風、揉肩。
鄔熙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外祖母去哪裡了?
初入鐘府,她不想與府上的小姐起爭執,於是小心地四處打量,想找找外祖母的行蹤,但是一無所獲。
方才出聲的侍女見此笑出了聲,道:“鄔小姐可是在找老夫人?老夫人早回屋裡去了!你以為區區一個外鄉來的表小姐就這麼輕易得了老夫人的歡心?”
說完之後,她從一旁蓋著紅絨布的盤子拿出一個瓶子。
看見鐘莘的眼神後,侍女捧著白玉瓶走到鄔熙麵前,卻沒注意閃了一下。
心下懊惱,侍女更氣,對鄔熙更沒有什麼好臉色,強硬掰開她的手,將瓶子塞在手裡。
鄔熙卻是一下懵住,下意識接過白玉瓶,但是完全捧著後卻被重得一踉蹌。
好重!
她下意識摩挲起這個瓶子,卻發現這瓶竟然是實心。怪不得這麼重呢。她在心裡嘀咕。
鐘莘滿意地點點頭,看著鄔熙一副蠢樣,心下譏諷,開口道:“妹妹你看你現在的身姿,是當好好調養調養,不然本就帶了外鄉的土氣,又一副珠圓玉潤的樣子,怎麼說到一門好親事?現在這裡舉著瓶子站一個時辰吧。”
她輕飄飄朝著身邊的侍女吩咐,隨後饒有興味地打量起鄔熙此時微微顫抖的身軀。
好累,好酸。
腦袋裡蒼茫一片,隻有來時阿母的話一直回響:“熙兒,到了上京外祖家,凡事多忍讓。一定不要同鐘府上的小姐起爭執。”
汗滴從鬢角留下,滑進眼裡,很疼。鄔熙一下被激出眼淚,眼圈發紅。
舉著花瓶的雙臂又酸又痛,她下意識想手臂向下,卻立刻被身邊的侍女打了一下。
“砰!”
一陣恍惚間,鄔熙沒握緊,眼睜睜看著白玉瓶墜了下去。
鐘莘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下去。
“妹妹這是對姐姐不滿意嗎?將姐姐贈送的白玉瓶就這樣摔了?”
鄔熙站在原地,張著嘴又合上,滿心慌亂。她想為自己辯解,但是阿母的叮嚀又再次回蕩。
“還不快將碎片都拾起來!”
侍女厲聲喝道。
鄔熙緩緩彎下腰。不停在心裡重複阿母的身前之言。
鐘莘越發氣極,她快步走下去,狠狠一下要將手掌撒謊扇下去,卻突然被人抓住手腕。
與此同時突然有人出聲:“原來鐘府便是這般家風?在下還是同一次見到這樣的事情。”
鄔熙愣愣地抬起頭,看著緩緩走過來的男人。
竟然是之前在茶館見到的那個紅袍男人!
“鐘莘!你這是在乾什麼!為父平日就是這麼教導你的嗎?”
急匆匆跟在裴晏身邊趕到的男人約有不惑之年,一身官袍,十分儒雅的樣子。
他看著眼下這副亂象,嚴厲責問道。
裴晏慢悠悠走到鐘莘身邊,歪了歪頭示意侍衛青仲將抓住她的手放下,然後偏過頭,對著一旁的鐘府二爺鐘恂道:“鐘府好家風。”
鐘莘呆呆立在原地,看著父親紫紅的臉,心生恐懼。她下意識往後退了退,拚命搖頭,“不,不是的,父親,我,都是她的錯!”
美人雙眸中汪了淚水,看上去分外可憐,隻可惜無一人欣賞。
裴晏沒說話,隻是又看了看鐘恂,笑了笑。
鐘恂怒氣衝天,他狠狠指著鐘莘道:“來人!將小姐押去祠堂,好好思過!”
隨後又轉過身,臉上賠笑道:“讓裴大人見了笑話,姐妹之間生了嫌隙,實在是醜聞,還望大人見諒。”
看著裴晏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鐘恂心下愈發憤恨,更加感到羞惱。
鄔熙徹底被這一番狀況搞暈頭,她張著嘴訥訥道:“大舅父......”
見了鄔熙這副鵪鶉般模樣,裴晏一下笑出來,他挑起眉道:“鄔小姐此刻可沒有往常那般俏式了。”
鄔熙漲了個大紅臉,徹底說不出話來。她呆呆地看著裴晏,男人立在光下,看上去猶如玉麵神佛,邪性中夾雜幾分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