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要質疑一個舞蹈生的肢體協調能力。
姒兒右手托盤,腰間用力一旋,輕鬆避開了前方平地也能摔倒的姑娘。
“哐啷。”
陶盆本就脆弱,自然經不住這一摔。
好好的一盆野羊蘿卜羹灑了一地,軟爛的白蘿卜砸到地上,成了一灘軟泥,冒油的野羊肉在地上滾了一圈,變得土灰。
傳菜的隊伍,瞬間散了。
前三個傳菜姑娘緊緊地端著手中的托盤,似乎深怕自己手中的野羊蘿卜羹落得同樣的下場。
中間一個姑娘狼狽地趴在地上,不可思議地看著穩穩端著野羊蘿卜羹的第五個傳菜姑娘。
而第五個傳菜姑娘,沉默著嘴角,回看著趴在地上的傳菜姑娘探究著她臉上的表情。
趴在地上的傳菜姑娘,對上了姒兒的視線,眼中的不可思議瞬間湮滅,低下了頭,回避著姒兒的視線。
前院的管事王大娘,聽到了動靜,急忙過來查看。
她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姑娘,發現是她的侄女,燕兒,一把拉起了她,開口責備,“你這個姑娘是怎麼整的,怎麼毛毛糙糙的,快些去廚房,讓他們再盛一陶。”
今日宴會是五案,但是為了應對緊急情況,廚房都是按照七陶的分量準備的。
燕兒低著頭,低頭回應了一聲,也顧不得狼狽,提溜著裙擺,匆忙就向廚房跑去。
王大娘一把奪過姒兒手中的野羊蘿卜羹,看著她開口催促道,“還不快快去後院拿上掃帚,把這地方收拾乾淨,仔細一會又踩到了。”
燕兒的姐姐鳳兒當初也是依著自己的緣故,進了左農主家當家仆,她是自家弟弟家中長相最出眾的女子。
王大娘可是聽魏大娘說了,這次宴請的貴客之中,有一個好女色的,隻要被他看上,奴籍也是要納回家的。
鳳兒這次也在大廳之中伺候,要是能被這貴人看重,說不定就真的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說不定這以後呀,還能幫襯自己一下。
但是偏不巧,宴會還沒開始,她就聽說這次來的農隸家的傳菜姑娘當中,有個長相特彆出眾的。
她親自去看了,確實長得天仙似的。
這要是讓她去傳個菜,被貴人不小心瞄上那麼一眼,自家的鳳兒便什麼都不是了。
還怎麼飛上枝頭?
所以,她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個姑娘去傳菜。
姒兒看著王大娘倒也不惱,轉而開口問道,“大娘,敢問水井在哪裡?我想著把這裡收拾完,最好再提桶水來把這裡灑掃一下。萬一有貴客移步這裡,也看著好看些。”
姒兒大約知道眼前的這一出戲碼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是她並不在乎。
她真正關心的有且隻有一個問題,就是水井在哪裡。
王大娘本以為姒兒要向她爭辯,一雙眼睛圓睜著,腰板挺的筆直,蓄勢待發的樣子就像是一支進入戰鬥狀態的大公雞。
結果王大娘聽到姒兒並不爭辯,反倒隻是問她水井在哪裡,隻覺得這姑娘漂亮是漂亮,可惜卻是一個缺心眼的,態度也有所放緩,“繞過那池邊的假山就是了,你快些去收拾吧。”
姒兒清脆地應了一聲,便開始收拾地上的淩亂。
她心中有事,手下也利落,來回兩趟就將地上的蘿卜泥和土包肉收拾妥當。
正當她放下掃帚,拎著個木桶,準備去假山後麵尋尋水井的時候。
燕兒捏著個衣角,站在了她的麵前。
菜也都傳完了,我也沒有去前廳,你現在是幾個意思?
燕兒不愧是王娘子的親侄女,也和王娘子一樣,抬手就要奪過姒兒手中的木桶。
但這一次,姒兒並沒有讓她如願。
你彆看,這燕兒長著一張渾圓可愛的娃娃臉,但是這力氣倒是不小。
姒兒感覺自己愣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沒有讓她把木桶從自己手裡奪過去。
燕兒也沒有放開手,隻是開口簡短地來了一句,“我幫你去打水。”
幫我去打水?姒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究竟想乾什麼。
“有客人去假山那邊了?”姒兒下意識開口反問,剛才不讓自己去前廳傳菜,現在又不讓自己去水井邊打水,想來都是一個目的。
燕兒一張圓臉漲的通紅,連忙放開了木桶,衝著姒兒擺了擺手,“沒有,沒有,客人們都還在正廳呢。”
緊接著就開始解釋了起來,“我隻是想著剛才是我摔倒,現下卻害你收拾,這木桶若打起水來,又重,不過是想幫幫你。”
原來如此。
姒兒又盯著她看了兩秒,看這燕兒一臉誠懇,不像是說謊,便又將木桶塞到了她的手中。
“好吧,那你便提著吧。不過,這是王大娘安排給我的差事,我也得親自灑掃乾淨。”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水井一起去,木桶你來提。
“哎。”燕兒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為了自家姐姐能夠在這個宴會中拔得頭籌,被大人物看上,王大娘交代她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個長得漂亮的姑娘去前廳傳菜。
燕兒長相不出眾,但是性格溫柔,雖然平日裡最聽父母長輩的吩咐,但她也知道這樣去達官貴人麵前露臉的機會對於農隸家的女兒來說是有多麼珍貴。
所以她心中自然就對姒兒產生了無限的愧疚之情。
好在,現在能夠幫姒兒乾點活,讓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兩個人一路無語,來到了假山附近的水井。
姒兒默默地記住了水井的位置。
或許,明年,命運的齒輪就是在這個地方開始轉動起來啦。
想著自己距離褒姒的最終命運越來越近,姒兒的心情大好,不禁笑了起來。
正在打水的燕兒看著姒兒的笑,有些錯不開眼。
宛若月夜河穀般溫柔銀亮的笑容,自微彎的眼角蕩開,輕柔地流淌到了她的心中。
想到這,燕兒心中不免又生起了更大的愧疚之情。
如果不是自己的緣故,她肯定能被正廳的貴人看重,就此脫離奴籍了。
“對不起。”
燕兒低著頭,打了滿滿的一木桶水,好像水打的多一分,自己內心的愧疚便能少一分似的。
姒兒看著在那裡扭扭捏捏的燕兒,想起了姒銀,竟然還覺得她有些可愛。
在二十一世界,她曾經也被彆人爭奪過舞蹈位置和角色。
但不管是明爭還是暗搶,從來沒有人給她說過對不起。
“倒是也不用給我道歉,畢竟你也幫我提水了不是。”
誰知,此話一出,燕兒的愧疚之情反倒更加泛濫。
“提水而已,農隸家的女兒哪個不能乾。若不是為了我姐姐今天能夠飛上枝頭,擺脫奴籍,王大娘也不會讓我阻你去傳菜。你若是去了,必然內被貴人看上。”
燕兒飛速向她坦白著,似乎隻要她稍微緩上一口氣,就再也沒有勇氣說出這些話了。
姒兒看說著說著,都快要有些抽抽嗒嗒的燕兒,她愈發覺得燕兒的一張圓臉可愛了起來。
她看著燕兒,開口安慰,“其實,我今日並不想去前廳傳菜。”
“你不想去?為什麼?你不想擺脫奴籍嗎?”
燕兒第一次聽到,有農隸家的女兒不想去貴人麵前露臉的。
畢竟身在奴籍,不能和國人通婚,隻能嫁給農隸,後代也隻能計入農主家中的奴籍。
世世代代,隻能在主人的田頭勞作。
“想倒是想,但卻不是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最快就是明年。”
姒兒看著雙眼含淚的燕兒,淡然開口。
開了上帝視角的她自然知道,明年就是洪德公子將自己買回家的日子,自己自然就能擺脫奴籍。
“為什麼?”燕兒忍住眼淚,疑惑開口。
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少城主洪德公子,為了救出城主褒珦,要買下我,給周幽王使美人計。
燕兒看著姒兒眼中的笑意消失,眉間也染上了一絲惆悵。
等了片刻,才聽到她一臉認真地開口,“自然是因為,城主洪福齊天,總有一日保佑我脫離奴籍。”
“哧”地一聲,燕兒笑了。
“謝謝你,還這樣寬慰我。”
姒兒沒有說話,沉默著,沒有再解釋。
二人如此一來一往熟悉了許多,一邊聊著閒話,一邊走回了後院。
待她們走遠了,自假山之中忽而走出了一個麵容豐朗,白衣玉冠的公子。
他便是褒國的少城主,洪德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