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晚上取消了周日的課程，和路然約了早上九點見麵。

這次他沒有再堅持打車，而是約定在他昨晚下車的地方等候。

他洗漱完準備出發的時候就跟路然發了消息——

“我馬上動身，大概十分鐘。”

“你吃早飯了嗎？”

“沒。”

“好。我十五分鐘到。”

林述關上了手機屏幕，本來準備就這麼出去，但走到門口還是掉過頭回到了洗手間，又稍微打理了一下頭發。

爾後他就看見鏡子裡洗手間入口處，妹妹林汐一臉好奇盯著他看。

“哥，你這是要去約會？”

“不是。和朋友出去辦事。”

“朋友啊......哪個朋友？哦，路然對吧？”

林述整理頭發的手頓了頓，到底還是沒有反駁。

還好林汐並沒有抓著話題不放，隻是當著林述的麵笑了幾聲就轉身離開。

聽到妹妹回到房間關上房門的聲音，林述看了看時間，打理頭發正好用了五分鐘，便立刻衝出了家門。

在房間的林汐聽著外麵大門開合的聲音，在床上打了兩個滾，臉上全是笑意。

這段時間是她自父母離世後所經曆的最美好的時光。

沒有生活的壓力、沒有病痛的折磨，隻需要好好學習。

哥哥臉上也終於有了開朗的笑容。

她太心疼哥哥了。

奶奶去世後，家裡的重擔就交到了哥哥身上。

而她又有重病。

父母的事故賠償金與奶奶留下的存款不斷消耗，本來家裡還有房子，但為了給她治病也賣掉了，為了支付現在的租金，哥哥不得不用各種空餘的時間打工補貼家用。

她也想幫點什麼，但她年紀小，長得嫩，就算想學著哥哥謊稱成年也沒人信，而可以在家做的工作她也嘗試過，但哥哥發現後就製止了她，讓她安心讀書治病，其他事情不要考慮。

但她怎麼能不考慮呢？

她怎麼能心安理得接受這些呢？

無數個夜晚，她都在淚水與愧疚中入睡。

她也曾想過，如果沒有自己，哥哥一定能生活的很好。

是哥哥告訴她，不斷告訴她，不要放棄。

哥哥失蹤的消息傳來後她有過擔心，但內心也有一部分鬆了一口氣。

她沒有告訴警察，她其實認為哥哥是終於不堪重負，不想帶著她這個拖油瓶繼續生活而離家出走，而她由衷祝福哥哥可以有一個更好的生活。

像哥哥這麼優秀的人，值得更好的生活。

然後命運就像在跟她開玩笑，她的病被一個好心人資助治好了，但她哥哥卻不見了。

她那段時間在醫院過得很煎熬，期待著哥哥聽到消息後會突然出現，又害怕戳破了這層秘密，哥哥是否真的還能站在她的麵前，她又是否能遺忘哥哥曾拋棄她的事實？

但好在，哥哥沒有拋棄她。

哥哥是冒著生命危險去偷渡進了副本為她賺手術費。

最重要的是，哥哥活著回來了。

她病好了，哥哥活著回來了，而且還找到了未來的工作，解決了他們生活上的所有問題。

沒有了這些額外的負擔，哥哥終於表現的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她能感覺到，這段時間哥哥的笑容都是真切的笑容，不是曾經那些為了安慰她而努力扯出來的看似陽光的笑容。

獵人的工作確實危險，但奇怪的是她內心並不擔心哥哥。

就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她的哥哥不會死。

她願意相信這個念頭，也願意相信哥哥的選擇。

今天，她看到哥哥似乎有了點談戀愛的苗頭，哪怕對方是一個男人，還是個比哥哥年紀要大許多並有許多緋聞的男人，她依然不覺得有什麼需要擔憂的。

林述能處理好這些。

我隻要好好當一個支持他的妹妹就行了，林汐如此想到。

林述剛剛到了約定的地點，還沒喘口氣，就看見一輛他之前沒有見過的黑色奢華轎車從遠處駛來。

他內心有一種預感，應該是路然來了。

而現實也如他所料，車窗搖下來後，探出來的腦袋正是路然。

“上車！”

林述一坐上了副駕駛，路然就給他遞了個袋子道：“給你帶的早飯。”

林述低下頭往裡看，袋子裡是兩個包子，還有一杯豆漿。

“什麼餡的？”

“雞汁肉包。”

“謝謝。”

見林述很正常吃起了包子，路然鬆了口氣，他先前給林述說要帶早飯，結果到了包子店才想起來自己忘記問林述有沒有忌口，又不好意思再問一句，包子的餡料五花八門，為了不踩雷，他就買了最簡單的肉包。

現在看來自己的選擇沒錯。

他一邊起步一邊說道：“到王康家大概要三十分鐘，你吃完可以補一會兒覺。”

林述喝了口豆漿回答了個“嗯”。

車子駛出路口時，路然忍不住稱讚了一句：“你今天發型挺好的。”

他其實在看到林述第一眼就發現了，隻是到現在才鼓起勇氣說出口。

林述吃東西的動作頓住了，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感覺每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都挺注重著裝的，我也就出門前注意了一點。你不覺得奇怪就好。”

“不奇怪！真的挺好的！我有個建議你要不要聽？”

“什麼？”

“下次試試把劉海這邊順上去，額頭全部露出來怎麼樣？那樣更精神些。”

林述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那樣的自己，他的劉海其實並不長，隻是沒有試過那樣的發型，所以單憑想象很難想出自己那樣是如何。

“......好，下次我試試。”

意見得到了采納，路然心情愉悅指數直線飆升。

他打開了音響，放起了搖滾。

林述都不需要自己觀察，都能看出路然身上那種高興。

真幼稚。

他在內心笑道。

但這種感覺並不壞。

昨晚察覺到路然似乎對自己有其他意思後，他晚上在家就好好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在吃飯的時候他其實是準備暫時裝作不知道的。

但回來後躺在床上，他想到了在副本裡被迫“有了女朋友”的經曆，想到了自己現在已經和以前不同了，也下定決心要把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上，那他是不是也該試著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

比如，從試著接受彆人的追求並學會回應開始？

車子停到了王康家門口時，眼前所見的一切與林述所想的並不相同。

這裡是一棟郊區的小彆墅，彆看是郊區，這裡環境優美，房價和市中心也差不多，在這裡的一棟彆墅可不是什麼人都買得起的。

王康的妻子和六歲的兒子之前就收到了消息知道路然要來拜訪，提前就準備好了待客的瓜果之類。

隨著路然表示出了來意，林述觀察到這對母子確實表現出了一些悲傷，但母親當即就讓兒子回房間，自己留在客廳，擦了擦眼淚，然後感謝路然的關心，並表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在他堅持要當獵人的時候我就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他沒能等到兒子上大學。”

王康的妻子說話很有邏輯，對她自己和兒子的未來也已經有了打算。

按她所說，悲傷總會過去，生活還要繼續，她是兒子唯一的依靠，她需要振作起來，才能好好把孩子撫養長大。

對方還留了他們一起吃了午飯。

一頓飯吃下來，林述終於確認了，對方的態度並沒有偽裝，對路然給出的補償也十分感謝，沒有絲毫將丈夫的死歸責於此的想法。

他們告辭上了車，駛離了彆墅區，路然才問他下午想去什麼地方。

但林述並沒有回答這個，反而道歉了起來，“對不起，我昨天情緒有點失控了。我以為王康的家人很悲傷，很需要得到一個道歉，或者是得到安慰，我以為今天我過來看見的會是一個破舊的小房子，裡麵住著孤兒寡母之類的......對不起，我把你想的太壞了。”

路然聽著林述想象中的景象倒是有些想笑，但他餘光瞥到林述表情很嚴肅，又不得不憋著。

“......想笑就笑，我心裡承受能力其實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可以的。”

路然當即大笑了起來。

不得不說，雖然林述並不喜歡被人當作打趣的對象，但此刻被路然笑一下倒是心情很輕鬆，大概是因為以往人們嘲笑他，很多都是惡意的，比如他很窮，比如他一邊上學還要一邊打工，比如他的衣服很多都不太合身之類。

此刻路然笑的沒有惡意，隻是覺得他的想法很好笑。

“......王康他是個等級很高的獵人，收入很高的，你隻是剛進入這一行還沒有徹底習慣。”

林述現在也已經意識到了，他一個新人都能運氣好搞個裝備賣幾百萬，王康三十級獵人怎麼會窮？

“那他為什麼要給你當保鏢？”

“因為給我當保鏢比他進副本收益要高，而且穩定，並且安全。如果不是運氣不好，其實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但獵人在副本中遇到意外很平常，所以選擇這個職業，就是選擇了與死亡為伴，就算是當下等級最高的獵人也不敢說自己不會死，其他人誰敢呢？”

聽到路然的解釋，林述忽然產生了一個疑問：“那你為什麼要成為獵人呢？你應該不缺錢吧？追求刺激？”

路然沒有立刻回答，他看了林述一眼，想了想才說，“這個秘密知道的人很少，你不要告訴彆人。”

林述本來想說既然是秘密就不用告訴他了，但還沒等他拒絕，路然就已經說了出來。

“為了活下去。我身體其實不太好，從出生開始就是，家裡人專門為我建了一所醫院，隻治療我一個人，很長一段時間，那裡才像是我的家。獵人在每個階段突破時身體都會得到強化，是從基因層麵開始強化，這是目前已知的唯一能解決我身上病症的方法。”

林述聽完後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和一個得了在當時是不治之症的妹妹相依為命多年，如今又發現自己新交的朋友、追求者也是個活在疾病中的人。

他不知道是該感歎命運的奇特，還是安慰路然以後會找到治療的方法。

最後他隻能說一句：“我會幫你保密的。”

路然也語調平常道：“謝謝。”

“說完我的秘密，是不是該說說你的？”

林述迷惑問道：“我的？”

“你為什麼會想要來王康家看看？我感覺應該不僅僅是突然惻隱心發作之類的理由。”

林述沉默了一陣，本來他其實不喜歡和彆人談論自己內心的創傷，但路然已經向他分享了秘密，這個時候他發現說出來也沒那麼抗拒。

“......因為我的父母。他們是車禍去世的，當時保險公司和肇事者都派了律師過來，我和妹妹躲在房間裡，奶奶一個人在客廳裡麵對幾個律師的盤問，最後簽下協議，拿到了被削減一大部分的賠償金。我很多時候都會回想起那一幕，很想知道那時候奶奶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和那些人談論我父母的‘價格’。隻是後來奶奶沒幾年也去世了，就隻剩下我和妹妹......而直到今天，我和妹妹都沒聽見過害我父母去世的人一句道歉......所以我才在聽到你說給了錢就沒見過之後，下意識把你也想的壞了一點......對不起。”

路然嘴唇抿了起來，都不用看，他都能感覺到林述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真切的悲傷。

他扭動了方向盤，在服務區停了下來。

車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的呼吸。

“要不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路然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快明朗一些，但他長這麼大都沒做過幾件討好彆人的事，這個時候便顯得有些僵硬。

林述轉過頭看向他。

他仔仔細細看著路然的臉。

路然能被媒體八卦這麼寵愛是有原因的，他的長相可以稱得上精致，單純從顏值上來說，林述覺得自己肯定比不過對方。

自己大概就是普通校草等級，拾掇一下或許能提高一些。

但路然是真正仿佛被雕琢過的麵貌，那些女明星（或許還有部分男明星）都以能和他傳出緋聞為榮。

路然被盯著有些不自然，他倒不是不習慣被人盯著，但被暗戀對象盯著和被無關人盯著是兩碼事。

“你是不是在追我？”

這個問題讓路然幾乎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哪裡露了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緋聞不斷的紈絝公子哥，此刻仿佛一條溺水的魚般無助。

但林述顯然不需要他回答這個問題，他很肯定的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你是在追我。”

路然有點跟不上這個小自己五歲年輕人的思路，還是說現在年輕人比他這個見慣風花雪月的人還要放得開？

然後他就看見林述掃去了臉上的陰霾對他笑了一下。

“我允許你追我了。”

下一刻，不待他反應過來，林述就打開了車門鑽了出去，並從外麵傳出了聲音，“你不是要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嗎？出來呀。”

路然深呼吸了一口，打開了車門也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