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劇組采訪的關係,江純一按照約定一大早趕到城東.
幾天前導演為了拍攝方便以及電影進度,直接把這裡的一戶帶有主庭、廂房、廚室的兩層庭院式閣樓給租了下來。
庭院內古色古香十足,青石地板,兩側連著石質的圍牆,木色兩層小樓。
樓上臨近樓梯的左右兩間廂房各自打開一扇窗,窗框上麵的花紋雕工精美,陽光從頭頂灑下來,衝淡了這庭院因常年空置而產生的特殊木質氣味。
站在院子中央抬頭仰望被閣樓環繞的天空,這是一種流金歲月的感懷。
眼前的溫馨讓人暫時忽略了陽光無法觸及的角落,那種透骨的陰涼即便是在炎熱夏季也感覺後背一陣陣發冷。
導演洪三是個中等身材體型偏胖的中年男子,看到孫雅寧以及她身邊的陌生女子,立刻笑嗬嗬地過來招呼道:“這位美女就是雅寧口中的記者朋友吧。”
江純一立馬上前,“你好洪導演,我是暮色報社的,今天麻煩你了。”
“不麻煩,雅寧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怕你笑話,我們劇組現在可是一天都離不開雅寧啊。”導演突如其來的一陣吹捧,讓一旁的孫雅寧感到有些無措。
說話間一道尖銳的女聲從一樓主庭內傳來,“我昨天放這裡的東西呢!誰拿了!”
沒聽到任何回應,對方一會又補了句,“人呢,都死哪了?”
“又來了,瞧瞧,這一大早是誰又惹這位姑奶奶不高興了。”洪三立刻拉住身邊唯一的救命稻草,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雅寧,你趕緊去一趟,看看怎麼回事兒,彆忘了遇事多忍著點,回頭我給你加工資。”
孫雅寧點頭回應的同時還不忘對江純一特意囑咐道,“你坐著等我一會,我一會兒就出來。”
不知為何江純一感覺好友這幾句話裡似乎蘊藏著另一種暗示。
可還沒來得及等她開口,對方已疾步往內庭走去。
然後…沒一會,當那刺耳的聲音再次傳出,她立刻懂了剛才雅寧話中的意思。
“少在我麵前裝可憐,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就和當初的狐狸精一個樣,仗著有幾分姿色,想要借著助理位置踩我上位,門兒都沒有,給我滾,都給我滾出去……”
接著又斷斷續續傳出來一些更加難以啟齒的辱罵,江純一真的有一刻想衝進去製止,可想到方才好友囑咐時的眼神,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她明白自己這時候進去隻會讓對方更加的難堪。
憤怒之餘江純一環視四周,發現身邊來往的工作人員都似乎對這種歇斯底裡習以為常,他們依舊低頭忙活著手裡的活兒,沒有片刻的停頓。
那個洪導演就更是彆提了,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又等了一會兒孫雅寧從大廳走出來,對著江純一尷尬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周雨小姐她就是脾氣大了點,習慣就好了。”
周雨這個名字江純一還是聽過的,她憑借一部苦情角色賺足了大家眼淚,同時自己也從一個半粉不紅配角變成最受歡迎的當紅女星。
周雨的叫罵聲似乎並未停止,江純一忍不住小聲嘟囔:“沒想到這周小姐脾氣這麼大,我爸天天說我言行奔放,我倒是感覺自己還不如這位的十分之一。”
孫雅寧忍不住被她逗笑,想了想又糾正道:“其實我聽說周小姐以前雖然性格不是很好,但也不會像這般隨意罵人的,可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她接了這個‘蠱術’的電影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有時候看人的眼神感覺冷冰冰,大家都說……”
因為對方聲音突然壓低,江純一不得不把低頭靠近。
“說…她中蠱了。”
“中蠱?”
江純一忍不住笑出聲,瞧雅寧表情凝重的模樣,原本還以為能探到什麼重要信息,沒想到是這種無聊至極的無稽之談,“像這種鬼話都是平時我寫報紙專欄博人眼球用的,這你都信?不過…你說她整個人怪怪的,是什麼意思?”
其實這種傳聞開始孫雅寧也是不信的,可很多事就是這樣,即便開始不相信但傳言多了,也會不自覺地疑神疑鬼起來,“我具體也形容不上來,反正就是怪怪的,你一會見了就知道了。”
說話間樓上另一女子踩著咯吱咯吱的樓梯從二樓走下。
一身淺色旗袍,歐式宮廷卷發配上白色羽毛的發飾,眉梢微動嘴角上揚,看上去格外明豔動人,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江純一不自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副發育不良的身軀,內心一陣心酸。
女子眼光從她倆身上打了個轉,又瞧了瞧江純一胸前的相機,身子一斜呈放鬆狀半倚在樓梯處,雙臂交叉置於胸前,“你是記者?”
說罷,又擺出一副同情的樣子聳聳肩,目光往正廳一瞟,“瞧見沒?我們‘娘娘’發起火來,就連導演都要躲得遠遠地,我看你這一大早算是白來嘍。”然後掩著嘴一陣輕笑,活脫脫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不過她好像一點也不怕大廳那位,一臉挑釁的表情扭著身體便走了進去。
孫雅寧看著眼前女子的背影,再次把頭伸到江純一耳邊,“她叫孟小憐,其實我挨罵很多就是因為她,她以前是周雨的助理,後來因為長得好看被導演一眼看中當了演員,自打那之後周雨對助理就特彆的苛刻。”
院子裡所有拍攝設備已經準備就緒,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中周雨終於從內廳移步。
孫雅寧也不顧不上了江純一,直接把她丟在一邊,全身心地小心翼翼照顧周小姐一個人。
江純一知趣地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準備一會趁大家不注意隨便拍幾張照片拿回去交差得了。
她緩緩舉起相機放,不知不覺把鏡頭自然落在女星周雨那裡。
而那一刻她也終於明白雅寧口中的‘怪怪的’指的是什麼了。
不知是不是粉底過厚的原因,周雨的臉色看上去異常蒼白,可以說毫無血色也不為過,一旁的工作人員似乎想要上前補妝,可手還抬起就被對方給狠狠打落,“你乾嘛!誰讓你碰我的。”
比起妝容更奇怪的是周雨本身,如今這天氣正值炎夏,雖說這宅裡略顯陰涼,但也不用像她裹得這般嚴實吧。
周雨身上的旗袍是深色絲絨材質,這種麵料本就適合春秋季節,雖然上麵鑲嵌的珍珠和點綴的精致花扣給人眼前一亮,但長袖、高領這些特征怎麼看都與這個季節格格不入。
而且對比之前的穿衣風格,明顯保守很多,尤其說保守,倒正像是她想要將自己整個包裹起來。
無奈衣服是周雨自己選的,服裝老師雖覺得奇怪,礙於她的脾氣不敢多問。
雖然經曆了一些小插曲,采訪的過程中還算順利,江純一也對電影<蠱術>有個大概的了解。
一富商娶了位苗族姑娘做四太太,半年後富商意外身亡,大太太等人便開始對四姨太百般折磨,女子含恨自殺身亡,不久各種詭異的事情也接連不斷的上演……
其實在采訪之前江純一對蠱術也做了一些基本的了解,蠱在苗族地區俗稱“草鬼”,相傳‘蠱’的傳承是傳女不傳男。
雖說是子虛烏有的東西,但至今為止還是有很多人深受這種觀念的洗禮,深信不疑。
趁著中場休息時間,洪導演還特意安排了合照,周雨這次難得的配合,結束之後竟還破天荒地放了孫雅寧半天假。
孫雅寧對著周雨的反常做出分析,“她一定是怕你寫關於自己不好的報道,才會突然對我這麼好的。” 說罷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目光有些擔心看著江純一,“關於今天看到的,你不會真的打算……”
“當然不會,我隻會寫自己感興趣的話題,這點你就放心吧。”
她脫口而出的回答讓孫雅寧心裡重重鬆了一口氣。
因為早上趕時間沒來得及得吃飯,江純一這會肚子已經‘咕咕’抗議個不停,孫雅寧難得提前收工,兩人便趁著大家忙得不可開交之際,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去飽餐一頓。
她們剛路過廚房就看到迎麵走出來的一中年大姐,孫雅寧立刻麵露笑意叫了聲,“李大姐。”
對方像是在專門等她們,邊笑邊揮手示意讓她們進廚房。
“李大姐平時是照顧劇組生活起居的。”孫雅寧低聲給江純一做著簡單的介紹,隨後又補了句,“她人很好的。”
兩人剛進廚房,江純一就瞧見眼前精致的小盤子。
有夾心酒釀米饅頭、五顏六色的方糕、酒釀米糕、外酥裡嫩的玫瑰餅……
麵對此情此景,她不爭氣的肚子又開始了抗議。
李大姐笑著把一盤彩色方糕遞過去,“你是雅寧的朋友吧,剛看你們忙活半天了,一定餓了吧,快嘗嘗彆客氣。”
江純一看了看一旁的好友,又對著李大姐咽了咽口水,試探性地問道:“這些東西外麵的人都還沒吃,我們先吃的話…會不會不太好?”
李大姐大手一揮,“不礙事的,這些不用上大桌,說是典麗西餐廳的甜點,每次送來總共就這麼幾盤,袁小姐的一大早就讓人給拿走了,孟小姐不吃甜,這些東西她向來吃不慣,雅寧一會彆忘了幫周小姐的那份也放屋裡。”
她口中的袁小姐全名叫袁媛,演技和名氣都和周雨不差上下,性格是出了名的溫柔知性。
可前幾日卻莫名和周雨發生爭執,今日又外稱身體不適請假了一天。
“放心吧,之前我也來李大姐這裡偷吃過幾次。”孫雅寧附和的同時已伸手拿了一小塊黃色的方糕放到江純一嘴裡,“味道怎麼樣?”
香甜軟糯入口即化,裡麵桂花的香氣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
江純一不自覺地眼角一彎,一臉的滿足點頭,“謝謝李大姐。”
“喜歡吃就行。”在李大姐的招待下,她們兩個又嘗了幾塊這才罷休。
傍晚時分,回到報社江純一就開始埋頭整理稿件,爭取在最短時間內訂稿,畢竟像這種平淡無奇的素材實在不值得她浪費太多的時間。
她把相機脖子上摘下放置一旁,朝著裡屋叫了兩聲主編沒聽到回應,便隨手拿起桌上的紙和筆寫起了新聞初稿。
經過她之手的稿子都有一個特點,便是內容簡單明了通俗易懂,煽情的那些廢話她一個字都不願意去琢磨。
思考片刻她打算從蠱術那些古老的傳說入手加之對演員演技的肯定來更好地宣傳。
剛寫幾筆稿紙上字跡的顏色便越來越淡,她拿起桌上優勝牌墨水的鋁製瓶隨手晃了晃,果然見了底,無奈又將其放回原位,“這都說了多少次了多備幾瓶,老徐這小氣的毛病到底什麼時候能改改。”
江純一邊感歎邊把胳膊伸進自己的帆布挎包裡一頓亂摸,她們做記者的平時外出采訪都會隨身多帶幾支筆備用,在停止手上動作的同時,筆找到了,指縫裡還夾出來了一塊小小的透明薄片。
“這是…眼鏡片?哪來的?”江純一拿起來放在眼前比劃著,上麵有些細小的摩擦痕跡,厚度不足一公分,應該不屬於高度近視的老徐。
她又仔細把包翻看了一遍,確認多出來的隻有一隻鏡片,“難不成老徐視力變好了?”
“什麼變好了?”老徐懷裡抱著新買回來的陶瓷花盆推門而入。
江純一揚了揚手上的鏡片,“這東西是你的嗎?”
老徐瞧了一眼,不答反問,“沒用嗎?正好借我用用。”說完不等回答直接拿了過來,墊進了花盆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