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的起因是江豐安作為張宿淮的專職司機,卻沒有按時將車送去保養,導致未及時更換已經磨損嚴重的刹車片引來車子在盤山道刹車失靈。
好在江豐安駕齡長,這種危機情況下他沒有慌亂地衝出山路,而是猛打方向盤撞在了山壁上,讓後座的張宿淮活了下來。
於是雖然此次事故責任在江豐安,但因為江豐安在張家做了二十年的司機且保住了東家一命,作為c市有名的慈善企業家啟明集團的董事長張嘉海還是出於人道主義,賠償了江初家一百萬。
此時是江豐安去世的第十天,在警局解決完事的江初看著眼前張家的代理律師遞來的支票和一聲“節哀”,她垂眼接下了。
她沒有道謝,也沒有說話。
隻是隨即便轉身向門外走去。
應是六月尾的豔陽太過閃耀,江初在踏出陰影下台階的那一瞬被晃了下眼,旋即腳下一空,崴在了地上。
“嘶。”
些微因為痛楚溢出一聲輕呼,江初趴在地上感受著掌下粗糲的地麵,方才感覺自己好像活著。
自江初知道爸爸車禍死亡以及當日媽媽就心臟病發作進了ICU後,江初這十天來都有一些處於解離狀態。
她感知不到任何情緒,她隻如機械一般往返在醫院與警局中。
吃飯與睡覺隻是她為了維持存活的狀態,為了還在ICU的媽媽能有個親人處理瑣事。
“江小姐,節哀順變。”
忽然一道聲音自頭頂傳來,隨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江初眼前。
是誰?
江初緩緩抬頭,一雙做工考究的皮鞋映入眼簾,目光上移,褲腳乾淨沒有一絲褶皺,再往上看……
身前人逆著光垂眸看著江初,眉眼極其俊美,謙和的姿態是說不出的貴氣與溫文爾雅。
江初認得這個人,啟明集團董事長的獨子,也是她爸爸給當了二十年司機的東家,張宿淮。
張宿淮。
江初心裡默默咀嚼著這三個字,撐在地上的掌心慢慢合攏。
許是江初的視線有些冷,而她遲遲不回應的態度讓張宿淮收回了手。
“對不起。”
張宿淮早已料到江初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應該就是自己,於是他不再多言,轉身帶著代理律師準備離開,不再礙江初的眼。
隻是他剛轉身,便聽見身後傳來沙啞女聲。
“張先生,可以帶我去你家坐坐嗎?”
豔陽下,少女已經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草草梳著的低馬尾有幾分淩亂。
她眼神空洞,要抿不抿的唇角很是憔悴。
不明白江初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張宿淮回身看她。
江初長得很漂亮,但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青澀稚氣未脫,像個鄰家小妹妹。
對於帶隻見過一麵的異性回家這種事,張宿淮是十分謹慎的。
半晌,思及因他而死的江豐安以及江初住院的媽媽,心覺眼前少女應是一時無法接受家破人亡,不想回家觸景傷情,張宿淮終是應了。
“可以。”
*
再睜眼,江初坐起身,迷茫地看向四周。
窗外漆黑一片,她坐在柔軟的大床上,室內的溫度適中,米白的空調被搭在腰上,偌大的房間安靜的隻有她細微的呼吸聲。
很快,江初想起是白天她主動要求跟著張宿淮回了c市寸土寸金的彆墅區的家,她不過是剛到,張宿淮便接了個電話去了公司,於是她就坐在沙發上等著張宿淮回來。
她記得,她是醞釀著有話想和張宿淮說。
但現下,她怎麼……睡著了?還被挪到了床上蓋上了被子?
“醒了就過來一起吃飯吧。”
正在江初思考時,房門突然被打開,張宿淮站在門口。
他身上的西裝已經換成了家居服,頭發也洗去了發蠟柔軟的垂著,樣子比白天少了幾分隱匿在溫和下的疏離。
話音剛落,門口的人就轉身離去。
江初連忙穿上拖鞋,快步跟上張宿淮。
“張先生,抱歉,擅自在你家睡著了。”
江初走到張宿淮身邊與他並肩而行。
“沒關係,我知道這些天你肯定很累。”
張宿淮的語氣聽不出波瀾:
“我從小就是江叔接送到大的,雖然我們沒有見過,但是你不用這麼拘謹。”
張宿淮對於江初是有幾分歉疚的,所以並不介意。
他繼續說:“對於江夫人的事我已經聽聞了,你放心,啟明集團會儘力幫你們找到合適的心源。”
張宿淮其人,江初雖然之前從沒見過,但是經常在江豐安的口中聽過。
這人不過是比她大五歲,天資聰慧,二十一歲在國內頂尖大學畢業後就進入了自家集團擔任總裁。
家境優渥但人謙和有禮,江豐安不止一次誇讚他,讓江初視為榜樣。
現在接觸,江初也確實感覺到了這個人的優異。
隻是一個死了的司機家事,他還會做到這種地步。
真是……一個好人呢。
沉默了一下,江初低聲道:“謝謝張先生。”
“沒事。”
張宿淮走著,語氣輕飄:
“隻是我原先以為,你因為江叔的死,並不想見到我呢。”
幾乎是話音剛落,張宿淮就感覺到身邊的人一瞬間僵在了原地。
有些疑惑轉頭,張宿淮在看見江初垂眼手背悄無聲息的擦著眼淚時,一瞬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他不小心提起了少女傷心之事。
江初單薄的身體在寬大的短袖衫包裹下更顯削瘦,張宿淮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但是現下這種情況……
張宿淮知道,自己的安慰或許會適得其反。
他隻能抿了抿唇:“對不起。”
江初未作答複,隻是好一會兒後,緩慢的圾拉拖鞋的聲音才踢踏響起。
“沒關係,張先生,吃飯吧。”
*
兩人落了座,餐桌上已經被住家保姆擺好了豐盛的飯菜。
菜品很多,盤盤色澤鮮香,但江初沒什麼胃口。
她還在醞釀著,該如何與張宿淮開口那件事。
對於爸爸的死,江初從不認為是一場意外。
即便她已經簽了責任認定書。
因為江初記得很清楚,就在前不久她高考結束的當日出考場時,說好和媽媽一起來接她的爸爸來晚了。
江豐安告訴她,他是去給東家送車保養才晚來了,怕江初不信,江豐安還給江初看了4s售後店的單據。
所以江初在剛得知這場事故的責任在於江豐安之後,並不認。
隻是……在警察去往4s售後店並沒有查到江豐安前去維修的記錄與對事故現場進行了詳細勘查後,得出了事故的原因確實就是因為沒有及時更換磨損的刹車片。
江初沒有辦法。
她思來想去,覺得能夠左右這件事的,隻可能與啟明集團有關。
縱使那時車上還有張宿淮這個啟明集團繼承人,他也是受害者。
但江初在警局看著張家隻想快速結案的模樣以及張宿淮白天裡對她說的那句“對不起”……
江初不傻,反而從小就很聰明,成績一直都很好。
所以江初一瞬便明了,這件事絕對不簡單。
江初不知道是哪裡不簡單,她也想不通這一個個疑點,但是她必須,必須為爸爸找到真相。
憑什麼一場人為的事故,就可以隨意破壞她的家庭?
雖然爸爸敦厚老實,媽媽溫柔善良,江初自小也被教導要與人為善,可她的幸福美滿家庭如今就此家毀人亡。
江初才不想做什麼善男信女。
她一定要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縱使她是雞蛋碰石頭。
心中思慮了很多東西,江初滿含複雜地看了張宿淮一眼。
感受到江初投過來的眼神,張宿淮也回望過去。
他見對麵少女的臉過分削瘦,更襯得一雙撲朔明眸如星。
隻是眼中微光黯淡,怯怯可憐。
因著從小到大身邊前赴後繼者不少,看慣了美色的張宿淮對於女人向來是心如止水的,但不得不說,他這般細看下來,覺得江初的長相很特彆。
少女沒有粉飾過的肌膚細膩如無暇白玉,縱使此刻有些消瘦,偏生一雙眼漂亮至極。
眼角微微下勾,眼尾又略略上揚,像是一隻狐狸的眼睛,左眼下還有一小點淚痣。
再配上江初那還未脫去的青澀學生氣,真是……
不再往下想,張宿淮拿起紙巾碾了碾唇角,而後道:“是沒有喜歡吃的嗎?”
餐桌上莫名的安靜被張宿淮打破,江初搖了搖頭:“不是。”
“那多吃點,你太瘦了。”張宿淮將桌上的菜都往江初那邊推了推。
“嗯,謝謝張先生。”江初微微垂眸。
江初吃飯很慢,斯斯文文咀嚼著口中食物再吞咽。
並不太餓的張宿淮就這麼陪著她一起慢吞吞地吃著,直到餐桌上的安靜再次被打破。
“張先生,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微微沙啞的少女音色很小,像是有些膽怯。
擱下筷子,張宿淮應聲:“請說。”
“張先生,你也知道,我媽媽現在還在ICU裡,等後期出來了心臟還需要手術,我……我的家境算不上好,家裡為了讓我讀國際高中用光了存款,所以那一百萬賠償款給媽媽支付醫療費以及護工費後,我想我可能沒什麼錢了,但是我已經填了誌願,並不想放棄上大學的計劃,可學費和生活費方麵……我想請您給我在啟明集團安排一份工作可以嗎?什麼工作都可以。”
江初說話的時候是看著張宿淮的,她沒有錯過張宿淮落在她眼尾那顆淚痣上的目光。
白熾的光將空間照得格外亮,少女因為窘迫而微紅的臉也無處可藏。
那纖長濃密的鴉睫抖落著,實在是漂亮。
隻可惜這種楚楚可憐的姿態張宿淮見過太多了。
他是對江初的容貌有幾分興趣,但並不代表他是個輕易被美色蒙蔽雙眼的人。
“江初小姐,如果我沒記錯,任何大學都是可以辦理助學貸款的,學雜費並不是一個大問題。”
張宿淮看向江初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探究。
他有點看不懂這個少女了。
明明看起來對江豐安的死很介懷,但是又偏偏主動找上他,對他說這些話。
像是……把他當成了苦海中的一根浮木。
嗬。
想著,張宿淮心中輕笑了一下。
他是因為江豐安對江初有幾分歉疚,但是如果這個人想把他當成浮木……
他似乎並不能接受。
於是他嗓音微涼,繼續道:“當然,如果江初小姐並不想負債,我可以資助你讀完大學。”
啟明集團雖然有錢,但並不會不把錢當錢。
張宿淮隻願意做到力所能及的,出於對江豐安的幾分愧疚。
張宿淮的拒絕實在明顯,讓江初臉上染上了幾分難堪。
旋即江初默默地低下了頭,肩膀有些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