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辦公桌上,放著下一期等待確定封麵的三份雜誌樣刊,樣片全都是同一個男人。
第一張封麵,他身著高定西裝眼神銳利地看向鏡頭,一副睥睨眾生相,眉眼與生俱來的精致一覽無遺,表現得冷漠而禁欲。
第二份切換成花花公子的打扮,複古的印花休閒襯衫搭配寬鬆的沙灘褲,穿在他身上不顯得油膩花哨,跟作為背景的大海一樣清爽,那是獨屬於少年的青春活力。
第三份隻拍了上身,他穿了件高領的黑色毛衣側臉對著鏡頭,調暗了色調的畫麵呈現出陰鬱的效果,他半張臉隱藏在陰影裡,黑暗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輕抿的嘴唇,另外半張臉沐浴在陽光下,眼神卻似冰淩般冷漠犀利。
沈晨,如今風頭正盛的一線男模。
他的前男友。
秦諳的指腹摩挲著封麵,四年多過去,長開的五官添了幾分深邃,體格較少年時更加硬朗。
秦諳回憶起在攝影棚拍片的那天,看到他的第一眼還是瘦,褪下衣服後卻是肌理分明的肌肉,不過分飽滿,介於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間的精雕細琢,再加五官精致的臉蛋,連見慣了俊男美女的工作人員們都為之怦然心動。
彼時秦諳就站在旁邊,冷眼看著鎂光燈下擺拍的男子一言不發,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底下人都適應了這位新上任的主編不苟言笑的模樣,低聲議論幾句後又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
其實,真實情況隻有秦諳自己知道。
那一刻,他走神了,麵對二十三歲的沈晨,腦海裡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他十多歲時的臉,兩人曾經相處的一幕幕接連閃現,以至於他的臉突然轉過來麵朝自己時,秦諳沒有及時移開眼睛回避,與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他呼吸都停了,好在隻是須臾的一眼他便轉移了視線。
眸光裡波瀾不驚依舊,冷酷的臉,眼神也是冷的。
秦諳揪緊的一顆心緩緩歸於平和,心下苦笑,又為他感到慶幸,如今的沈晨終於比當初成熟穩重了,畢竟當初的沈晨何曾以這樣的模樣麵對過自己呢?他踮腳親他的下巴他都能開心許久,咧開嘴笑容燦爛猶如得了糖果的小孩,有事央求她時會衝他撒嬌。
生悶氣時愁眉苦臉,就連他收拾行裝離開的那天,他也隻是紅著眼。
何曾有這樣冷若冰霜的時候呢。
沒有的。
他那時總開玩笑地說他幼稚,“沈晨,你什麼時候成熟一點啊”、“沈晨,你能不能彆這麼幼稚”、“你什麼時候長大啊”等等。
這樣的話說得太多太多了,彼時隻覺遙遙無期,可一不留神他就長成了大人的模樣,麵對鏡頭遊刃有餘,而他在職場上也已能獨當一麵,那個會驚慌失措的秦諳好像隻是一場夢。
再相見,他是一家時尚雜誌的主編,他是為雜誌拍攝封麵的模特。
分開後的他們,都各自事業有成活得漂亮,真是值得慶祝的結果呢。
可秦諳卻怎麼都笑不出來,他心裡頭百感交集,低眉斂目出了攝影棚。
乍暖還寒的春初時節,朵朵桃花始盛開,他停步在一棵桃樹下,仰望枝頭一束粉嫩的桃花,片刻後恍然醒悟,他們不歡而散已是四年前的事情。
一年又一年,他如今二十三歲,正值大好青春。
而他三十歲了。
那時候隻期盼他快些長大,能夠成熟懂事一點,偏偏就忽略了另一個殘酷卻不得不麵對的現實。
歲月不饒人,等他成熟懂事,也意味著她將要老去,魚和熊掌如何兼得,這便是時光對一個貪婪的男人最狠的懲罰,要他落得個兩手皆空。
此刻。
秦諳望著照片中風華正茂的男子若有所思,手指無意識撫摸他的臉龐。
其實,在此之前他還見過他一次,去年巴黎時裝周的秀場,沈晨是台上走秀的模特,他坐在台下一角看秀。
他化了妖冶的濃妝,他還是一眼把他認了出來,事先了解過受邀模特名單,他的出場在他預料之中,可即便如此,可當他出現在視野中時,秦諳還是生出了些恍如隔世的唏噓。
他一直都曉得他相貌條件好,卻也不曾料到他會選擇入行當模特,如此一來他和他也算是同行了。
秦諳收起三份樣刊,撥出個電話給秘書交代定稿事宜。
選第二份吧,少年感十足的沈晨,撲麵而來的青春氣息,相信讀者們亦同樣喜歡。
交待完了公事,他起身去茶水間泡咖啡,傍晚臨近下班的時間,編輯部幾個女孩正湊在一起小聲討論下班後去哪逛街,見他走來趕緊坐回位置各忙各的。
他所在的vivi是一家在亞洲頗有影響力的時尚期刊,總部設在日本東京,在全球多個國家都有分支機構,中國區則與國內的明珠集團共同合作發行,秦諳這幾年一直在東京總部任職,去年年末才調回來擔任中國區主編,許是見他肅著臉的時候多了,不了解他的部員們都有些怕這個新來的上司,悄悄給他打下了苛刻、不好相處之類的標簽。
秦諳對此雖無奈卻也無從辯解,從工作間經過的同時,暗自籌劃著等忙完這段時間就組織一場團建活動。
泡好咖啡回來便到了下班時間,他吩咐秘書先走一步,自己則繼續留在辦公室準備明早晨會要用的數據圖片。
敲門聲響起,他喊了聲進來。
“諳哥,你還在忙呀。”
對方嗓音甜美,步態輕盈地走到她辦公桌前,秦諳的目光依然在電腦屏幕上,淺笑問:“有事嗎?”
徐朝暮將正紅色的喜帖交給他:“喏,這個月30號,一定要來呀。”
秦諳十指在鍵盤上敲字,淡笑打趣道:“這個還得看老板的安排。”
徐朝暮是月前剛入職的新部員,除了是他的下屬外,另一層身份是他老板的掌上明珠,作為明珠集團董事長的獨女,不出意外小姑娘以後將是他的老板。
說起來,他和徐朝暮之前就有些淵源,徐朝暮去年春天去日本旅行,老板不放心身在國外的女兒,便聯係了同在日本的秦諳留心照看,秦諳曉得自家老板有多疼女兒,乾脆就請了年假給對方當導遊,後來徐朝暮回國兩人也一直保持聯係,是以關係較一般的上下級親近些。
徐朝暮坐在秦諳對麵的客椅裡,頗為激動地表示:“有安排也得往後靠,還有什麼比諳哥的幸福更重要!”
秦諳覺得好笑:“結婚的是你,怎麼說到我了?”
對方朝她擠眉弄眼:“哎呀,到時候讓我爸把海城的黃金單身漢都請來,諳哥你慢慢選。”
“話說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另一半啊?溫柔型?年上?還是……你喜歡小哥哥?”
不怪徐朝暮想歪,據她所知,秦諳上班這些年都沒談戀愛。
秦諳忍俊不禁,暫停手頭工作,“你還是多操心自己的婚事吧,我暫時沒什麼還談戀愛的打算。”
“呃,為什麼啊……”
他用下巴示意電腦:“工作忙得焦頭爛額,哪有空想感情的事?”
徐朝暮尷尬地撓了撓頭,氣弱地問:“徐董事長這麼狠的嗎……”
秦諳抿了口咖啡放下玻璃杯,搖頭失笑:“你彆想多了,我剛調回海城,很多工作流程還在摸索適應階段,等過了這段時間會稍微好點。”
也隻能是好一點點而已,他身居其位,根本不可能有真正得閒的時候。
徐朝暮聞言鬆了口氣,“那行吧,我不打擾你忙了,婚禮一定要來。”
“嗯,恭喜。”
徐朝暮離開後,秦諳投入到工作中,敲完最後一個句號關掉電腦,她整個人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餘光瞥到桌上的喜帖,這才拿到眼前細瞧。
眼睛落在當前的喜帖上,思緒不由得飄去了遠方。
那天拍攝結束後沈晨做東要請所有工作人員吃飯,他還沒考慮好要不要去,徐朝暮就拉著他上了去飯店的車。
吃飯地點定在風雨塘,近二十人分成兩桌安排在同一間包廂裡,沈晨臨時有事要晚些過來,飯局由他的經紀人代為組織安排。
聽到這個消息,秦諳即鬆了口氣又夾雜隱隱的失落。
他跟沈晨談戀愛那會他還是個學生,加上有意地遮掩保密,知道他們談戀愛的人並沒有幾個,就連他的父母都是一年多後才知道。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會把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和當紅的年輕男模聯係在一起,隻要他表情足夠坦蕩,就沒人會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他年紀比他大,一定要表現得大度一點。
秦諳心下腹誹,沒留神新進包廂的男子在他正對麵落座,這時旁邊的徐朝暮桌底下拉他的衣服邊角,秦諳一抬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熟悉又陌生的臉頓時映入眼簾。
離開工作場合,李成玦卸了妝,深邃精致的五官有一種侵略性的俊美,他此刻正在跟包廂裡的人打招呼,終於輪到林諳時,視線在她臉上逡巡幾秒,似笑非笑地客套道:“秦主編,久仰大名。”
他藏在桌布下的手攥緊,神色不變衝他頷首:“你好。”
這次跟沈晨的合作是副主編牽的頭,算起來,這是他們正式第一次打照麵。
彆離四載,一句秦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