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肺呼吸音清,未聞及乾濕性羅音,心跳50次/分,呼吸平穩,血壓120/72,狀態還行。”
秦追小手摁著侯盛元的脖頸,再次施展他徒手量血壓的絕活。
侯盛元不愧是前天下第一劍的弟子,金子來和柳如瓏口中“也許能和秦築打一打”的存在,就算病了這幾年,身體素質依然遠超常人。
正常人的心跳都是60到100次/分,隻有運動員的心跳才能壓到50這個檔次,上次秦追看到這個心跳,還是在秦簡身上。
侯盛元捂著肚子,安詳地靠著床頭:“徒弟,我好餓。”
秦追冷酷道:“餓也憋著,手術前必須禁食,不然你要是在麻醉狀態下嘔吐,然後被自己吐的東西搞得窒息而亡的話,那你就是武林中死法最搞笑的高手了。”
侯盛元下意識回道:“死得最搞笑的是馬上風的那個……咳咳咳!”
他才想起來不應該和六歲半的徒弟說馬上風。
秦追見過的中風病人可太多了,彆說馬上風了,蹲坑時用力過猛導致腦溢血的病人都有好幾個,他興致勃勃地八卦:“誰馬上風啊?”
侯盛元見他很懂的樣子,也起勁了:“就是那個練長拳的……”
金子來和柳如瓏、五福默默豎起耳朵。
歡快和樂的氛圍一直持續到護士過來接人。
膀大腰圓的護士拍拍門板:“候,走了。”
侯盛元笑容一僵,再看向徒弟和兩個朋友時,已帶上一份悲壯。
他起身,手臂一抬,長長一鞠:“諸位,盛元這就走了。”
柳如瓏和金子來抱拳:“保重!”
侯盛元轉身,一撩不存在的衣擺,大步離開。
秦追麵無表情地說:“之前月紅招割肺的時候比他凶險多了,也沒像他這樣吧?而且我們也要過去啊,我們要守在手術室門口的。”
前麵的侯盛元一個趔趄。
五福憋笑道:“您怎麼知道月紅招沒這樣?說不定他去手術前還哭了呢。”
秦追對手術室很熟了,隻不過以往他都站在門內,而不是等在門外,有點他自己都覺得怪怪的無聊。
算了,還是繼續八卦吧。
侯盛元是今天第三台手術,之前還有倆,又有其他病人也被往手術室送。
秦追看了一眼:“哦,還有個灌|腸的。”
看那個體型和衣服,大約是富貴人家的吧,這年頭家裡沒錢養不出那一身肥肉。
秦追對這類病人也很熟,因為富貴人家總愛□□細的主糧,導致腸子不蠕動了,最後憋一肚子翔,隻能去找大夫通。
郎善彥一直說他這輩子隻鑽研出了七蛇丹這一個像樣的秘方,其實要秦追來說,他的通潤茶也很好用,沒病的喝了減肥,有病的一喝就通,最重要的是,他的藥喝起來不是涼性的,對體弱患者友好。
然後秦追就八起自己見過的各式奇葩富貴病,柳如瓏和金
子來猝不及防就享受到了手術室內護士的待遇——許多醫生在做難度不高的手術時,也會和助手、護士聊天,而且話題尺度之大,常人難以想象。
柳如瓏和金子來、五福先是“哇——”,然後“哦呦!”接著“誒呦我去。”
四人渾然不覺侯盛元躺在手術台上心跳狂飆,被乙|醚放倒前真的哭了出來。
就連路過的病人家屬都圍過來聽,然後紛紛發表看法。
“看來人還是要多吃粗糧。”
“原來糖吃多了也不好。”
“誒?消渴症竟如此凶險?”
秦追以前幫人摘膽囊都是用微創腹腔鏡的,但微創手術要誕生,好像是八十年後的事了,這年頭沒有,但開腹也不是很難。
他一邊說某糖尿病患者在確診後不肯控製飲食,一定要每天吃肉和兩大碗米飯進補,結果一年內悲提升天,一邊心裡複習了一下開腹切膽囊的步驟。
手術刀劃開皮膚,接著是皮下組織,這幾乎是所有手術都要走的第一步、第二步了。
接著是沿肌纖維方向,把腹直肌前鞘切開,以侯盛元的身材,醫生說不定會順口誇一句他的腹肌清晰,要是脫得多,可能胸肌也要讚一個。
說起來,以前秦追給人做手術的時候,碰到過那種特彆肥胖的患者,才開刀就被脂肪濺一手,手術的技術難度不高,但為了和那過於厚實的脂肪做抗爭,秦追做手術做到想吐,還是瘦一點的患者對醫生比較友好。
然後要做什麼來著?哦對了,是把該切的肌肉組織都切開,看到腹膜,小心打開,彆損壞了,再分離軟組織和黏連,把膽囊顯露出來。
話說21世紀切膽囊都是用電刀,這年頭沒有,唔,那切血管的時候就得小心點,但願這年頭的止血鉗夠給力吧,膽囊管和膽囊動脈一定要找準,結紮的動作一定要利索。
秦追不緊張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在十三歲時就可以輕鬆做摘除膽囊的手術了,那時候他身高一米六多,天天幫老頭子乾活、打下手練出了不錯的體能,而且經常拿小白兔、小白鼠練手。
但老頭子還是把他壓到了十四歲才敢讓他上台,放他獨立做手術那天,老頭子還嘀嘀咕咕:“你可彆把人切壞了。”
秦追滿臉淡定地刷手上台,心跳沒加速,血壓沒飆高,冷靜地把手術流程走完,之後衝洗、插管引流、關腹縫合都順暢得很。
然後從那一天起,秦追就再也不得閒了。
醫生是這樣的,不忙的時候要看書學習,忙的時候一天到晚都是手術,等一台台手術堆出越發精湛的技術,就會有更多的病人找上門來。
尤其是黑診所不要求病人出示身份,給錢就治,結果成群結隊的不法人士過來看病,而且他們動不動就“治不好我就斃了你”,說話的時候自以為威風,實際上就是沒素質的小癟三。
秦追那會兒L習慣在前台桌子底下擺一把微|衝、一把西瓜刀,碰上搞事的病人就把家夥抬出來,接著大家都會變得溫文爾雅。
直到侯盛元被推出來,秦追這才一正表情,小跑過去,踮著腳看侯盛元,發現他眼角有兩道淚痕。
秦追:……算了,人好好的出來就行,我之後也不要拿這件事笑話他吧。
金子來卻去找醫生:“您好,大夫,能不能把老侯的膽給我們,到底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給他保存好,以後跟著他一起進棺材,下一世也是個完完整整的人。”
馬克醫生一怔,隨即熟練地回道:“可他的膽是有病的,與其把帶病的東西帶到下一世,為什麼不指望他來生的媽媽給他生一個完好的新膽呢?”
金子來一噎。
秦追則坐在侯盛元身邊,等著他醒麻醉,根據他的經驗,大部分患者醒來時都會很疼。
他守了四個小時,侯盛元才掙紮著起來,他的嘴唇顫抖著。
“疼——”
秦追拍拍他的臉:“喂,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我……”
“回答我,叫什麼名字?”
“侯盛元。”
“家住哪兒L?”
“唐山附近,山咕屯。”
“家裡多少地?”
“五十畝。”
“不是三十畝嗎?”
“放屁!明明是五十畝!”
很好,看來麻醉沒弄壞他的腦子。
秦追伸手:“來,手抬起,握住我的手,用點力,嗷!行了行了,放手!”
小秦大夫甩著自己軟綿綿的小手,恨恨地想,看來神經也好得很,勁兒L這麼大,躺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亂跳了。
護士這時過來問:“要打止痛藥嗎?”
秦追反問:“是打阿司匹林還是嗎|啡?”
護士舉著針:“嗎|啡的效果會好一點……”
秦追果斷道:“請給他阿司匹林,謝謝。”
做個小手術,上什麼嗎|啡,萬一師傅藥物成|癮,秦追上哪哭去?
他盯著護士換了阿司匹林過來,親自檢查,才讓人把藥打進侯盛元體內,一邊還教柳如瓏和金子來。
“以後你們要是不小心生病受傷了,如果不是疼到不行,阿司匹林就足夠了知道嗎?有些藥能彆碰就彆碰,上|癮的。”
侯盛元嚷了許久的疼,爹娘師傅叫了個遍,眼淚落個不停,秦追拿著手帕給他擦,等藥效來了,他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日,侯盛元就驚訝地發現自己感覺好多了。
他忍著疼,齜牙咧嘴地被扶著坐起來,驚喜道:“嘿,我活了!徒弟,我現在是不是不用升天了?”
秦追:“你先放屁,然後把七蛇丹吃了,防止傷口發炎,度過這一劫,以你的底子,再活四五十年不成問題。”
侯盛元就仰天大笑三聲:“區區排氣而已,且看為師運氣,噗!”
他失敗了。
秦追憐憫地看著他:“彆著急,術後有一陣子腸子是不怎麼蠕動的,你要給它時間恢複,實在著急的話,讓金叔叔扶著你站一起,慢慢走,記住,排完氣,你才能喝水吃流食。”
看侯盛元這活力十足的樣,秦追覺得這師傅是存活成功了。
他走到病房外,在走廊的椅子上坐好,長籲一口氣,知道自己直到十六歲前的歲月算是安穩下來。
五福擔憂地望著他:“少爺,您累不累?”
“不累。”秦追對他微笑,“五福,你餓了吧?去外麵吃一碗餛飩,再端一碗回來,師傅排氣以後要吃的。”
五福應道:“誒,那您要吃什麼呢?”
“我吃包子,你多買幾個,柳叔叔和金叔叔也吃。”
秦追拿了錢給五福,五福小跑著離開。
知惠不知何時上線,嬌小的女孩穿著厚實的披風,推開門,看窗外絨絨雪花。
她露出甜甜的笑:“歐巴,阿瑪尼煮了紅豆年糕湯,你要不要吃?”
小女孩指著矮桌上小小的碗。
秦追看了一眼,在裡麵發現紅棗,是他喜歡吃的。
他心中一暖:“嗯,替我謝謝阿瑪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