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夏末(1 / 1)

秦老板風華絕代 菌行 9516 字 11個月前

“寅哥兒今日回來麼?”

“是,張掌櫃說他們今日回來,這次連簡姨也一起去了。”

二香和梔子姐做著針線活,說著話。

四合院早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那德福則是出門讀書去了,梔子姐總算攢夠了錢,將他送去新式學堂念書,那德福的基礎被秦簡打得好,如今在學堂裡成績不錯。

今年春季,布莊的小兒子滿了14歲,和那家走完了三書六聘的流程,把那大香娶了過去。

原先郎善彥不讚同那大香這麼早嫁人,隻是大香的夫家不想等,大香也怕錯過這樁婚事,便還是成了婚,隻暫時不圓房,不傷她的身。

到了春末,郎善彥帶著郎追一同出門遊醫,秦簡也跟著出門,一家三口又在東三省逛了一圈,二香就和母親、弟弟一同給郎家看房子,到了七月末,這一家三口才回來。

梔子姐說:“他們還要先去錦王府拜會呢,老福晉最信任的大夫隻有咱們郎爺,小阿哥肯定也想寅哥兒了。”

被提起的郎家三口在馬車裡搖搖晃晃。

郎追穿著單薄的絲褂,手裡拿著蒲扇對自己扇風,看起來倒是通身清淨無汗。

秦簡逗著自家才7歲的兒子:“兒子,怎麼不開心呢?”

郎追輕哼一聲:“我不想回京城,想留在魯尼和賽掌櫃那邊。”

郎善彥也來哄:“還惦記著騎馬呢?你的騎射資質確實好,待你再大些,阿瑪也給你買匹馬好不好?”

郎追心說不好,嘴上回道:“京城是個是非地,在那總有跪這個拜那個,咱們就不能留在呼瑪爾嗎?”

郎善彥和秦簡對視一眼,知道兒子的心結在這。

秦簡柔聲說道:“東北前些年才被老毛子和矬子禍害了幾年,他們在我們的地方上打仗,把你賽叔叔一家都禍害到躲山裡去了,京城有再多不好,至少沒仗打,你阿瑪傳了幾代的濟和堂也在那,總不能說拋就拋吧?”

郎善彥歎道:“如今都說便是條狗也要托生在四九城,到了其他地方,仗一打哪裡還活得下去?”

尤其是郎追這次跟著父母去遊醫,路上被拐子盯上好幾次,每回去鄉間看病,總有那不懷好意的男人盯著他的臉看,作為父母,自然隻想把他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郎追也不是不懂父母的憂慮,他心中一歎,偏偏這輩子的長相和上輩子一模一樣,上輩子這張臉就很能招麻煩,若不是他心黑手狠跑得快,指不定也要被誰強取豪奪。

可現下的京城在郎追眼裡,也不比金三角安全到哪去,他壓根就不想回來。

見他心情不好,正和謝爾蓋舅舅埋伏一頭黑熊的格裡沙輕輕握了握他的手,隻是通感時間有限,格裡沙沒法更多安慰他,便下了線。

馬車到了錦王府,小門打開,郎善彥帶著妻子孩子入內,郎善彥要去給老福晉請平安脈,秦簡帶著郎追去後院,拜見錦王福晉。

王府的牆內牆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王府內

有檀木家具(),美玉瓷器?(),綢緞珠簾,仆從成群,牆外是灰塵滿天,牲畜臭味,衣不蔽體的窮人。

郎追隨母親走過長廊,進了主院,門口有一金一銀兩盆早桂,花苞結得飽滿,郎追嗅覺敏銳,已能聞到隱約的香氣。

他跨過高高門檻,與母親一起對著座上華服女子行禮。

“奴才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錦王福晉笑著抬手:“起,郎家的,咱們許久不見,且坐下喝茶,與我說說話,寅兒,你去給小阿哥請平安脈,去吧。”

“嗻。”郎追低頭又是一禮,隨仆婦去了後方。

高床軟枕間,乳母抱著一歲左右的嬰童哺乳,那孩子也不好好吃奶,回過頭看到郎追,伸出手啊啊叫著。

郎追對著這孩子行禮:“二阿哥,給您請安了。”

乳母卓嬤嬤笑道:“寅兒來了。”

“是,也給您請安,嬤嬤近來可好?”

“好著呢。”

郎追要來熱水洗手,上前為孩子查體,記錄他的體重、身高、頭圍,又握住嬰兒的手腕把脈。

小東西不胖,倒還算健康。

卓嬤嬤道:“大阿哥上次得了皮疹,還是用寅兒配的金銀花水洗好的,老福晉說,應當早些招你進府伺候,你可比其他人精細能乾多了。”

王府中的大阿哥、二阿哥俱是福晉親子,隻是大阿哥由老福晉抱養,二阿哥才留在福晉身邊。

郎追語氣謙卑:“我學藝不精,提前入府,家裡怕我闖禍呢。”

卓嬤嬤不以為然:“哈哈珠子能跟著小阿哥一起念書就行了,能闖什麼禍?”

郎追不搭這個話,隻笑眯眯地伸出手,卓嬤嬤便高高興興地讓郎追把脈。

郎追不喜歡錦王府,雖然他知道如卓嬤嬤這樣的人未必有多惡的心思,在她們心裡,入府伺候就是好去處,至少衣食無憂,能在高貴的主家心裡留個印象,於往後前程也有利,隻是郎追不喜歡做奴才。

過了一陣,卓嬤嬤道:“今年上半年,涵王和錦王都入了軍機處,其他有阿哥的王爺沒有進,明明那些王爺的阿哥年紀更大,更站得住。”

郎追頭也不抬:“嬤嬤,我不懂這些。”

卓嬤嬤笑道:“我也不懂哩,隻是想告訴寅兒,錦王府是個好地方。”

她戴著護甲的手輕輕撫過郎追的辮子。

男兒前麵的頭發都會被剃掉,隻留後腦勺的頭發,紮出來的辮子自然也細細的,可寅兒的這根辮子卻和福晉身邊的紅兒那根辮子一樣粗,都說美人堆重發,若這重發堆男孩身上,就有些浪費了。

唉,她用來編發髻的假發沒有福晉的好,若是能用這樣光滑如絲的頭發做她的假發髻就好了。

好不容易離開王府,上了回家的馬車,郎追從座位下的格子裡拿出一瓶薄荷泡的水,仰頭就灌,不小心嗆咳幾聲,被秦簡扶著拍背。

郎善彥鬆口氣:“可算能回去了,寅寅,我看你日後未必能進王府做哈哈

() 珠子,老福晉今日都不提召見你的事,大阿哥可是放她身邊養的。”

這是好消息。

郎追毫不客氣地說:“這些富貴人家都這樣,生怕自己的孩子和奴才秧子親近,忘了最親的父母。”

秦簡在他背後又拍了一下。

1908年的夏季末尾,郎追和父母又走了一次東北,這回父親搖著虎撐子,帶他在田裡鄉間走了一道,見到數起疑難雜症,但碰見的最多的,還是窮病。

回了家,那德福和二香一起跑過來,圍著他問東問西。

“寅寅,興安嶺夏天好看麼?”

“好看,就是蟲子多。”

“寅哥兒!想德福哥哥不曾?”

“想啊,德福哥,你長高了。”

那德福原地轉了一圈:“我還壯了呢。”

許久未見,自然要擺一桌好吃的,大家夥一起聚聚。

梔子姐切了一隻便宜坊的燒雞,紅燜了豬蹄和羊肉,配兩個小菜,濃鬱菜香鋪滿了小小的四合院。

德福悄悄問郎追:“要不要幫你挑魚刺?”

郎小爺喜歡吃魚肉,但不愛挑刺,他小一點的時候,秦簡還會幫他挑,等他過了五歲後,就不慣著這毛病了,那德福想幫他也隻能偷偷的。

郎追搖頭:“我吃豬蹄,你才要多吃些。”

那德福笑得甜:“我已經比你胖了,你看你,細細瘦瘦一條,走出去都容易被人欺負。”

郎追:那上次你和我練武時,還被我撂翻在地上呢。

郎追個兒是高的,那德福比他大兩歲,兩人站一起也差不多高,郎追看著瘦是骨架子細,但父母養育儘心,他的底子可好了,力氣也大,這次去興安嶺,他已經能用弓箭射兔子了。

前世有個大佬就說過郎追,說他是白瓷做的仙女像,裡頭藏了條蟒蛇,那大佬說完這話,看郎追的眼神很不對勁,郎追的師傅怕大佬心懷不軌,回去就要收拾東西帶郎追跑路,隻是沒想到大佬還沒來得及對郎追出手,就被天降正義給滅了,郎追也抓住機會成了線人。

飯扒到一半,門口傳來敲門聲,郎追看父親一眼。

郎善彥說:“沒事,應是來取藥的。”

他起身去拿了幾瓶藥,走到門口,交給劉太監,兩人說了幾句話,劉太監就匆匆走了。

郎追已經知道要這些藥的既不是劉太監,也不是劉太監的主子太後了,劉太監壓根沒病,而太後隻要用藥,有的是名醫好藥伺候。

劉太監要的藥,有鎮炎的七蛇丹,還有治療肺部的通宣理肺丸,治療肝的柴胡疏肝散,甚至還有補腦的,又有大禹灸的膏藥等。

如果這些藥都用在一個人身上,那麼這病人就等於同時耳鳴腦鳴、肺病、肝病,用的藥多又猛,說明他年紀不大,但又有風濕,居住的地方必然偏陰森潮濕,能派遣劉太監拿東西,說明他身份不低,可是他病了以後連藥都隻能偷偷找前太醫拿。

在京城裡,隻有一個人符合這些特質,

那就是變法失敗後,被太後囚禁在瀛山含元殿的“老爺子”。

郎追一想明白這些,頓時把錦王府一家子拋到腦後,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心中憂慮不已,菲尼克斯上線後,見他情緒不好,便提出:“我給你拉小提琴好不好?聽了音樂會好過很多,嫌我拉得不好聽,我給你放唱片?”

露娜正在家庭教師的指導下上課,察覺到郎追弦正不安地嗡動著,她打了個響指,瑞德立時撲扇著翅膀,開始唱“我的山下很多羊,我的酒窖堆很滿,爸爸是個大酒鬼”,把家庭教師嚇了一跳。

郎追搖頭:“不行,我得和他們聊聊。”

他滑下床,披上衣物,小心地不驚動那德福,頂著月光去拍父母的門。

郎善彥散著頭發,趿著鞋子到門口抱兒子,秦簡拿著件薄鬥篷跟著:“彆著涼了。”

在這對父母心裡,寅寅向來懂事聽話,這些年從沒有半夜打擾父母,這次定是做了噩夢才來找他們,他們一定要快快去哄孩子。

門打開,郎追仰著頭,頭一句話便是“阿瑪,我們不要再給那個人藥了好不好?”

郎善彥心中湧起驚疑,他看了眼二香和梔子姐住的倒座房,那德福應該也沒被郎追驚動,這會兒還在東廂房的耳房裡睡得香。

但為了防止在不知情的時候被偷聽,他還是開了門,抱著郎追在門檻邊坐下,讓兒子坐自己懷裡。

“寅寅猜出要用藥的人是誰了?我早知你靈慧,不想你居然敏銳到這一步。”

郎善彥承認得很爽快。

郎追揪著他的衣襟:“阿瑪,劉太監是給太後梳頭的,可他卻給老爺子偷偷帶藥,這其中有多少波雲詭譎,我都不敢想,我們不要趟這個渾水好不好?”

在金三角活了那麼些年,郎追對危機的感知遠高於常人,也是這輩子過得太安逸,否則早在劉太監第一次出現時,他就該有所警覺才對。

郎善彥輕輕搖頭:“這事不光牽扯到了劉太監,還牽扯到了李太監。”

李太監正是太後身邊最紅的太監大總管。

郎善彥道:“李太監是個很會給自己留後路的人,他不僅伺候太後,老爺子被折磨時,他也會偷偷幫忙,你知道嗎?老爺子有時還會感激地喚他李諳達,當初我的外祖父獲罪,就是李諳達從中周轉,我才沒被牽連,我答應給他們藥,也是還救命之恩。”

“而且阿瑪有點可憐他。”

說到“他”時,郎善彥指指天上,郎追就知道他說的是老爺子。

按理說,郎善彥與老爺子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彆,老爺子是天底下最高貴的人,而郎善彥不過是正紅旗下一個小大夫,沒有一官半職,無顯赫母族妻族,但他說起老爺子時,眼中卻帶著憐憫。

“我少年時隨外祖進宮,那一位賞了外祖父一個鼻煙壺,說日後親政會打跑洋人,把外興安嶺奪回來,讓東北那邊的滿人、索倫人重新過上好日子,他是有抱負的,隻是能力不足,這輩子也沒過過什麼順心日子,如今還一身

是病,唉。”

說起舊事,郎善彥有些惆悵,他的人生分了兩段,前半段是在曲老爺子的庇護下進修醫術,做宮廷裡最年輕有前途的太醫,後半段是外祖父沒了,他也不做太醫,在宮外振興濟和堂,娶妻生子。

這兩段人生對郎善彥來說都不壞,隻是想起前塵往事,他還是難過,他和兒子說這些,也是希望兒子體諒自己不合時宜的憐憫之心。

他以為寅寅會理解他,就像簡姐理解他一樣。

但郎追堅定道:“阿瑪,你若是還要繼續幫那個人,你就送我和媽媽回東北,我們避進興安嶺,什麼時候太後死了,我們再出來。”

郎追沒有多餘的憐憫,他發善心的原則就是不危及自己的生命,在最危險的混亂地區掙紮求存了十年的人,他早就懂了一個道理,就是彆瞎摻和那些會要命的事!

郎善彥和他對視著,見那張小臉嚴肅得像學堂裡的老夫子,隻覺得詼諧可愛,轉開臉顫抖起來,秦簡也在一邊捂著嘴。

郎善彥憋了一陣,乾脆笑出聲來:“你小子以後肯定會長命百歲的,這下阿瑪可徹底安心了,也是奇了,你這年紀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你這麼謹慎,遇到點事就想著跑,到底是隨了誰啊?”

郎追心裡回道:隨了開黑診所的老頭子。

郎善彥摸摸兒子的臉,“彆擔心,阿瑪心裡有分寸,沒有和他們過多牽扯,連藥瓶都是路邊隨意買的,不是我們家的。”

郎追一字一頓:“可是阿瑪,你覺得老爺子活得過太後嗎?”

郎善彥動作停住。

終於,郎追戳中了父親最擔心的點。

誰都知道太後要強了一輩子,若她走了,老爺子重新掌權,她留下的一切政策都會被推翻,身後事也難料,所以為了贏到最後,太後走之前,一定會帶走瀛山裡的那位。

如今太後年事已高,不定哪天就沒了,也就是說,老爺子的生命也步入了倒計時,這時候還不跑,誰知道老爺子死之前會不會來找他們?

郎追見他被說動,暗地裡掐了把大腿,擠出眼淚來:“阿瑪,我不認識老爺子,我也不在乎榮華富貴,我連濟和堂也可以不要,我隻想要你和媽媽平平安安,這件事不被發現還好,發作起來能要了我們全家的命,我不想留在京城,你帶我和媽媽離開這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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