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和侯盛元定下師徒名分時簽的契書,秦追不光要繼承侯盛元的武功,還要繼承他的戲曲技藝。
秉持著藝多不壓身的道理,秦追從善如流地和侯盛元練了基本功,背了戲詞,時不時還去捧捧柳如瓏、金子來的場。
這師兄弟倆如今搭班年祿班,正以申城戲院為中心,在周邊城市巡演,廟會堂會都唱,很是賺得不少。
這兩人會的戲多,技藝精湛,尤其是柳如瓏,他雖是一身粉戲氣場,卻因不耐權貴富商的糾纏,今年竟是開始點亮醜旦的路子,雖然班中自有一流醜旦,他隻能偶爾頂一頂,其戲路也是越來越廣。
秦追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都驚呆了。
柳如瓏是真不珍惜自己天生風流的桃花麵,一心隻往實力派的路子鑽啊,難怪人家能在京城一唱就紅,如今南下也繼續靠開口飯填飽肚子。
看他扮醜扮得那麼開心,秦追欣慰之餘也有些不解:“柳叔叔,如今不都說法不傳外人麼,各家敝帚自珍,甚至有人說,寧予三畝地,不教一出戲,你怎麼學到的這些?”
柳如瓏麵露赧然:“就、就那麼學的唄。”
偷學二字實在不體麵,可柳如瓏也是靠本事爬房梁學來的戲,上了台座兒也肯叫好,也沒騙沒搶的。
侯盛元敲了敲秦追的小腦袋瓜:“彆問了,把《出塞》的詞兒給我來一遍。”
秦追哦了一聲,轉身,嘴裡嘟嘟囔囔:“還以為你要教我走刀馬旦的路子,結果傳給我的都是文戲。”
聽小孩這麼吐槽,侯盛元、金子來、柳如瓏三人都忍不住想,當然要教你文戲了,師父傳藝都是按徒弟的個人條件來的,你這柔柔弱弱小白瓷人兒一樣的長相,那英武的刀馬旦角色給了你,你能撐得起來麼?
這就好比柳如瓏硬要去演刀馬旦,座兒該吹哨子還是吹哨子一樣,每個人都隻能走適合自己的路。
這《昭君出塞》的戲,實際上也是侯盛元當年從師母那學的第一出戲,說來也是機緣巧合,天下第一劍客徐露白,娶的並非是武林同道的妻子,也非故土村中同鄉,而是鹹豐一朝紅遍冀北的一名戲子的女兒,其中故事也是跌宕起伏,纏綿悱惻。
隻是誰叫侯盛元生得英氣,最後也隻能憑武戲而紅,秦追容貌過人,既有青衣之端雅,和長輩撒嬌時也有花旦之嬌俏,一看就適合演繹妃子、仙女、閨中小姐之類的角色,自是要多傳文戲,才不辜負了他的相貌。
而《出塞》一出戲又有特殊之處,即女主王昭君,在入漢宮後,曾有在冷宮撥彈琵琶,吸引帝王矚目,再上前陳請嫁往匈奴,這彈琵琶的戲,顯然是彆人無法代勞的。
所以秦追近日還在學琵琶彈唱。
侯盛元拍著手,哼著胡琴的調子為秦追伴奏,柳如瓏也上前,演昭君才出場時與她配戲的丫鬟,帶著秦追一起唱。
這孩子詞兒是記得熟的,隻是到底心裡還把自己當男兒,還不如柳如瓏臨時客串的丫鬟嬌媚。
秦追一和
柳如瓏搭上,就知道自己遜色於對方,便學著柳如瓏的動作,使自己看起來更像女孩子。
那一雙眼眸靈動,轉來轉去,天然帶著孩子的稚氣,含著認真與好勝。
待到昭君入宮,孩子坐在石凳上,抱著琵琶,生澀撥弦,算來學了不過半月,已能彈得大差不差,他聲音幼嫩,卻並不尖細,反而珠圓玉潤。
“恰好似秋風蕭瑟易水寒,鳴歌一曲明心願……()”
金子來在一旁聽著,手指扣著石桌,心中感歎,這聲音著實好,往後小追的做工如何不好說,這唱工肯定差不了,真真是老天爺賞飯吃,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分明青澀,卻已很是動聽了。
最重要的是,演昭君便不能隻演閨中美麗少女,還要演她家中生變故時的無助,在冷宮中以琵琶詠歌時的蒼涼,決意和親匈奴時的決然,種種情愫要隱在唱腔中,卻決不能浮到調上。
說到底,世人皆喜樂不喜悲,哪怕是《昭君出塞》,在京劇的舞台上也要有個她嫁給英雄般的單於,而索賄陷害昭君一家的畫師最終被嚴懲的結局,可昭君若是不悲不決然,這個角色的層次就沒有了。
秦追短短人生已經曆許多悲苦動蕩,便是麵上不顯,骨子裡那份早熟讓他演繹這種豐富的角色時極有味道,他的蒼涼是藏在骨子裡的。
金子來知道侯盛元讓秦追先練昭君,必然是他也明白,這孩子適合昭君,有朝一日,這個角色會與他互相成就。
磕磕絆絆唱完《出塞》裡昭君的戲,侯盛元給秦追喝羅漢果茶,又將秦追的錯漏之處一一點出,耐心糾正。
隻看他教導時做的示範,秦追就知道他從沒停過練功,從唱到做,侯盛元都堪稱完美,僅有秦追記憶中的月紅招勉強可與他比。
在梨園有個詞,叫打戲?[(()”,意思是角兒的戲都是打出來的,侯盛元卻從不打秦追,練武學戲都不打,秦追實在勤奮,交給他的功課總能一分不差的完成,他不偷懶,侯盛元就覺得沒什麼需要教訓他的地方。
侯盛元也從沒嫉妒過秦追的天賦,不想剝秦追身上的錢,他自己已有豐裕家資,這輩子都不愁錢花,內心平和,隻想將一身技藝好好傳下去。
他也看出來了,秦追對戲曲並無特殊愛好,這孩子會欣賞京戲,會叫好,對京戲卻沒有對醫術那樣的熱忱,可這也怪不得孩子,在家中發生變故前,秦追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從座兒走到戲台子上。
所以侯盛元也早早告訴秦追,不強迫他將來登台,隻要他彆忘了師父給的本事就行。
說到底,侯盛元也隻是借秦追,平自己因結石病險些喪命時的遺憾——師父傳的青龍劍,師母傳的那麼美的京戲,從此就沒了,在他身上斷了,真是愧對長輩。
侯盛元握住秦追的小手:“琵琶還得多練,想要精熟樂器,領悟其中真意,除卻苦練彆無他法,每日加練半個時辰,再有胡琴,你也學一學。”
秦追笑道:“做您的弟子,我真是不愁沒飯碗了。”
侯盛
() 元在他鼻尖一點:“給你這麼多功課也不叫累,師父疼你,待會給你燉芙蓉蛋羹吃。”
秦追笑嘻嘻的,等練完琵琶,他就坐在屋簷下為手指上藥,練劍要用手,練琴也要手,練字還要手,有時他也會覺得手指手腕泛酸,為了不小小年紀就和腱鞘炎糾纏不休,他很注重養護。
隻是正如侯盛元所說,他的功課繁重,其實是很苦很累的,一整個上午,秦追衣物濕透,上藥上到一半,上身俯低,輕輕一歎。
有時秦追也會想,如果他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父母身邊,在七歲這個年紀,就能什麼也不想,每日需要煩惱的便隻有老師拖不拖堂,晚上回家能不能看一小時的動畫片這樣的小事。
可現在身處亂世,他總覺得背後有什麼在追趕自己,他的心告訴他,如果他不能拚命地學本事,為往後積攢生存資本,便會在某日倒在戰亂中。
侯盛元很好,柳如瓏、金子來、衛盛炎、曲思江他們都很好,秦追遇到了這麼多好人,內心依然升不起安全感,這是世道所致。
有人用英語說:“我幫你上藥吧。”
秦追抬起頭,驚訝道:“你那邊不是晚上零點了嗎?怎麼還不睡?”
菲尼克斯身穿絲質睡袍,坐在落地窗旁的軟墊上,腰上搭著薄毯,身上落著月光,淺金短發,浩藍雙眼,讓他看起來像城堡裡的王子。
聽到秦追的問話,小王子露出一絲委屈,有些嬌氣地抱怨:“太熱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到背上皮膚都發燙了,還是忍不住坐起來。”
秦追伸出手,問道:“你會包紮嗎?”
菲尼克斯接過秦追的身體控製權,回道:“看了那麼多遍,早就會了。”
話是這麼說,第一次實操總有不儘如人意之處,秦追以為菲尼克斯會失誤,答應讓小孩幫忙,也隻是看他睡前無聊,陪著消消閒,沒想到菲尼克斯為他按揉手指的動作認真而細致,力道剛剛好,搓藥油、綁繃帶也做得利落。
“和克萊爾阿姨學過包紮了?”
“嗯,隻有這樣,她才有空多陪我一會兒,平時她連奧格登都沒空照顧,總是和溫蒂.蒙斯特醫生一起研究手術。”
說這話時,菲尼克斯的眼中沒有絲毫落寞,隻是平靜地陳述事實,他並不是那種很黏媽媽的高需求寶寶,隨著年齡增長,他更喜歡去參加戶外運動,或者獨自待在圖書館中。
不過在秦追的記憶裡,今年三歲的奧格登是個很黏父母的孩子。
他感歎:“從叔叔阿姨到你都不怎麼陪奧格玩。”
菲尼克斯鼓鼓臉,有些不滿:“寅寅,長了弦的是我,為什麼你要連我的弟弟一起關心呢?”
秦追道:“因為愛屋及烏,小子。”
你以為辛苦忙碌的寅寅對你天天尖叫的弟弟很感興趣嗎?寅寅的能量也是有限的,搞完學習任務也隻剩下玩狗的力氣啦!
菲尼克斯高興了,他哼笑一聲:“奧格很吵,他還總跟我搶和媽媽相處的時間,但他從沒有想過,媽媽
和我交流是因為我理解她(),而他的吵鬨隻會讓家裡不斷要求媽媽辭掉工作?[((),回家專心帶孩子。”
秦追:廢話,你弟才三歲,他不像你那麼早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呀。
他誠心建議道:“你家需要一個黑媽媽,羅尼的父母也很忙碌,但有黑媽媽在,他家的氛圍和諧極了。”
家務和帶孩子的工作會為一個家庭帶來矛盾,黑媽媽為羅恩家背負了所有,隻需要年薪一千五百瑞士法郎(愛因斯坦在專利局做小職員時年薪3900瑞士法郎),並安排黑媽媽的女兒進中學念書。
菲尼克斯遺憾道:“我們家隻有我媽媽和我不討厭黑人,連奧格都討厭,而且我不討厭黑人是受了黑媽媽的影響,我媽媽是唯一一個真正不歧視任何人的好人。”
秦追:……其實這點他也看出來了,菲尼克斯和詹姆斯先生一樣,都不是柔善親切的性格,有時甚至有些冷靜到冷酷了,和他們一比,克萊爾阿姨簡直是個小太陽,至於奧格登,他和這個家裡的誰都不像,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子,有時會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其實菲尼克斯家也有照顧小孩的傭人,比如照顧菲尼克斯的珍妮。
但是,一,珍妮治不住混世小魔王奧格登的脾氣;二,好保姆不在市麵上流通;三,若非見過黑媽媽,菲尼克斯都沒想過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保姆,梅森羅德家至今還覺得給奧格登請的保姆已是頂級水平了。
“好了。”菲尼克斯幫秦追處理完手傷,臥室外出現吵鬨的聲音,孩子尖利的哭聲從門縫滲透進來。
有時雅思敏哄不住奧格登,就會放任小家夥跑到哥哥門口,等菲尼克斯去救場。
菲尼克斯抱膝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秦追看著他:“你不管管?”
菲尼克斯和他對視。
秦追輕聲說道:“菲爾,他隻是渴望親人的陪伴,詹姆斯叔叔去外地談生意了,而克萊爾阿姨今晚住在醫院,奧格現在隻有你。”
菲尼克斯低下頭,讓渡了自己的身體控製權,自己專注於秦追的視野,看著杏樹發呆。
秦追:行叭。
他在露娜爬山學遊泳的時候當過她的代打,給菲尼克斯在哄弟弟這件事上做個代打也不是第一次了,看在菲爾才幫他的手換過藥的份上,秦追撩開織金床帳,滑下四柱床,踩著拖鞋打開臥室房門。
和菲尼克斯相似的金發男孩正坐在走廊上仰頭大哭。
秦追叫了一聲:“奧格。”
男孩就像被按了開關,哭聲戛然而止,他轉頭,藍汪汪的眼中滿是委屈,臉上帶著淚痕。
秦追朝他招招手:“來,我哄你睡覺,雅思敏,請端兩杯牛奶過來。”
奧格登爬起來,噔噔噔,一路跑到秦追麵前,撲入哥哥懷裡。
雅思敏鬆了口氣:“好的,菲尼克斯少爺。”
秦追就趁著侯盛元在廚房裡揮汗如雨做飯時,將《昭君出塞》的故事講給奧格登聽。
幼小的男孩
() 雖然怕熱(),但腹部硬是被蓋了毯子‰()‰[(),他側躺著,小腦袋靠在哥哥懷裡,感受著背上輕輕的拍撫,頓時便不哭不鬨了。
牛奶被送了過來,秦追舉起杯子:“奧格,是男人就和我乾掉這杯。”
奧格登一下從小屁孩被拔高成男人,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尊重,於是鄭重接過杯子,和哥哥碰了碰,一飲而儘。
菲尼克斯:“哼。”
秦追沒理被熱得滿心煩躁的荷蘭仔,又把奧格登按下,接著講《昭君出塞》。
先前講到畫師索賄不成,便將昭君的父親誣陷流放遼東,接著就講昭君如何在冷宮中借樂器彈唱吸引皇帝注意,然後請願嫁給匈奴和親。
京戲到底是清代成型的藝術形式,因而編劇會寫流放地在遼東,連戲子登台時穿的也不是經過後世考據的漢服,但奧格登不會追究這些,他隻是高興自己終於有人陪了。
小孩眯著眼睛,看哥哥打開折扇,給他緩緩扇著風,哼著從未聽過的調子,終於覺得安定下來,閉上眼睛,呼吸均勻起來。
秦追又躺好,拍著菲尼克斯身體的肚子,跟荷蘭仔開玩笑:“要好好睡覺哦,不然格裡沙就要抓住機會在身高方麵反超你了。”
菲尼克斯凝視著他,許久,他小聲說:“我覺得天使是獨屬於我的幸運,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就像我不喜歡奧格登在媽媽麵前轉來轉去,你覺不覺得我很自私?”
秦追安慰道:“獨生子都會有這種想法,你隻是還沒適應煩人弟弟的存在,等再過幾年就好了。”
菲尼克斯麵露希冀:“那時奧格登就不煩人了?”
秦追根據自己做弟弟的經驗,誠實地回道:“那時你就適應他的煩人了。”
菲尼克斯被堵了一下,終於老實閉眼睡覺,而秦追下線吃飯。
侯盛元燉了龍骨藕湯,炒了苦瓜和茄子,蒸了老大一盤芙蓉蛋羹,雖是素菜為主,蛋白質也不少,飯是小米玉米和白米混著煮。
柳如瓏也有他的絕活:“我醃了豇豆和蘿卜乾,這時節開胃正好,到底是南方,又濕又熱,沒個酸辣口的配著飯,真不知道怎麼過了。”
侯盛元養徒弟,是從不在吃飯這事上限製他的,如今都講究能吃是福,孩子胖才健康,秦追本就纖纖細細,又功課多,就該多吃進補。
因而秦追吃完一碗飯後,不用他出聲,侯盛元就拿過他的空碗,又蓋了幾勺子飯進去,壓實,擺秦追麵前。
“吃完。”
秦追埋頭苦吃,兩隻狗也在他腳邊,對著盤子裡的飯食一通苦吃,吃完還有骨頭啃,毛絨絨的小身體被養得圓滾滾。
知惠趴在桌旁嗅著:“好香,阿瑪尼在攢錢,我們都吃不了這麼豐盛。”
朝國的局勢並不好,德姬母女棲身的南家更是成了搖搖欲墜的老樹,如今德姬正在偷偷賣地,準備帶知惠離開,連買家都找好了。
根據德姬的預估,她可以弄到三十兩的黃金,到時候就藏在她和知惠的衣服夾層裡,再背上衣服和
() 乾糧,跑沒問題。
她們已經準備出發了。
秦追則是早在幾個月前就通過寄信的方式聯係到了賽掌櫃,要到了東北朝族人聚集地的消息,以通感的方式與德姬、知惠說明情報,又告訴賽掌櫃,會有一對朝族母女來投靠他,委托賽掌櫃為她們購置南下的車票,車費旅費附在信中,隻要讓這對母女抵達廊坊就行。
而秦追也會北上,在廊坊接應她們。
這一路對德姬母女來說自然凶險,但又是她們不得不走的路,因為東瀛正入侵朝國,朝國抵抗不了多久了,待南家一倒,知惠的生父,一個東瀛軍官便會來尋德姬的麻煩。
德姬從東瀛人手下逃跑的時候,可是拿花瓶砸破了那個男人的頭啊。
時間一走就到了秋季,秋收一來,侯盛元就該回山咕屯收租了,而且他也想去看看徐露白。
按照侯盛元的想法,他打算把秦追托付給衛盛炎,自己獨自北上。
秦追卻有自己的借口。
孩子撣撣衣袖:“我想回廊坊看我阿瑪,乾脆和您一道走。”
侯盛元忍不住道:“你今年七月在黃浦江邊燒了一百斤紙錢,還不夠你阿瑪花的?”
秦追感歎:“萬一在申城燒的錢,他沒收到呢?我還是到祖墳邊上再燒一遍比較穩妥。”
秦歡年年給他燒紙錢,他都沒收到,可見天地銀行業務能力存疑。
侯盛元覺得這小孩想得忒多,隻能給他買票:“本還說收租這段時日不用帶小孩呢,你怎麼還跟師傅的腳呢?”
罷了罷了,約莫這個歲數的孩子都黏大人吧。
秦追就這麼踏上了北上火車,柳如瓏和金子來還有堂會要唱,不能來送,衛盛炎就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曲思江在火車站與他們依依惜彆。
曲思江給秦追手裡塞糕點:“帶著路上吃,彆餓著,寅哥兒,這一路山高水長,哥在申城等你回來,你記得替我向彥叔問好。”
秦追回道:“安心,我記著你呢,我阿瑪也一直記著你。”
兩小孩手拉手,氛圍友好和諧。
衛盛炎就紅著眼圈,不斷念叨:“猻子,你帶著小追可要小心,路上拐子多,你彆貪吃貪睡,讓孩子被人拐了都不知道,你自己也當心,彆貪肥肉吃,咱家不缺那一口,你回來了我給你做燒鴨……”
侯盛元滿臉不耐煩,將重心壓左腳站著,嘴耷著:“哦。”
待火車鳴笛,衛盛炎和曲思江還追著車跑,一邊跑一邊喊。
“一定要看好孩子!”
“寅哥兒,早點回來!”
侯盛元拉開窗戶,衝他們揮手:“回去吧,要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秦追捧著餅餅,有些哭笑不得:“整得和生離死彆似的。”
侯盛元坐下:“你師伯就是那樣的人,婆婆媽媽,但也重情重義,你坐裡邊來。”
他將徒弟拉到座位裡麵,自己坐外麵,單手摟住秦追,顯然是把衛盛炎那些叮囑記在了
心上。
這廂火車晃晃悠悠,那廂南家天翻地覆,南家家主端坐主座,南夫人在下方哭訴:“我們的女兒怎麼能去陪那些東瀛人?她還是個孩子,讓她去了的話,她一輩子都毀了,難道我們家就沒有彆的漂亮女孩了嗎?”
南家家主閉上眼睛,沉沉一歎:“有。”
德姬便是罕見的美人,她的女兒知惠也很漂亮,她們受了他多年庇佑,也該回報他了。
南家家主想,他的嫡女出身高貴,往後該有更好的姻緣才行。
於是他便吩咐下仆,去喚側室德姬來此,不料下仆卻回道:“德姬夫人攜三小姐外出采買製作夏衣的布匹,還想給老爺也買些東西,方才出門去了。”
作為妾室,德姬不僅貌美可愛,還有不錯的女紅廚藝,因而才得到南家家主的寵愛,聽到她說要為自己備新衣,南家家主心下一軟,揮了揮手,也不說讓下仆去找人,隻說:“等她們回來了,讓德姬來見我。”
殊不知德姬此時已換上男裝,用化妝品將臉抹得通黃,帶著同樣扮作男孩的知惠站在她的田莊裡,將房契地契都交接出去,抱著女兒上了騾。
知惠靠著母親懷中,問道:“阿瑪尼,我們以後不回來了嗎?”
德姬回頭最後望了那養育她的城鎮:“不知道,但現在我們要去清國投奔你的歐巴。”
從那孩子教她們學漢語起,德姬就知道寅寅是清國人,可她還是一廂情願地相信寅寅是她的孩子,是她流產後又投胎到了清國的孩子,隻要這麼一想,她就覺得安慰,覺得在這世上不是沒有牽絆的風箏,即使去很遠的地方,也會有人接納她們。
她是鳥,家族養育她長大,是為了讓她去歌唱舞蹈,討好那些有籠子的男人。
德姬不希望知惠也做鳥,所以她要帶知惠飛走,除非有朝一日這片土地能讓她們做人,否則她們就再也不會歸來。
她架著騾,輕輕一擺韁繩,騾子便慢慢奔跑起來,上了田間小路,輕盈的風吹著她們額前的碎發,拂起衣襟,蹄聲陣陣,震蕩著她們的心弦。
知惠努力坐穩,不知前方等待她和媽媽的是怎樣的生活,但隻要媽媽不需要再給哪個討厭的男人做妾,那就怎樣都好。
她心中默念:歐巴,我們終於要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