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教室裡的那一聲巨響打斷了李老師那手舞足蹈的個人教學。
讓她震驚的是,這一次鬨出這種動靜的,卻不是任何一個她名單中的“壞學生”,而是向來品學兼優,備受她期待的謝希書。
“你乾什麼?!”
李老師眼睛微凸,她尖叫了一聲,狠狠瞪向了謝希書。
【他也學壞了。】
腦子中似乎有個細細的,發狂的聲音正在嚎叫。
【都沒救了。】
【這個學校裡都是壞學生。】
【他們都沒救了。】
【&*%¥#……】
那古怪的聲音頻率變得越來越高,最後化作了耳鳴一般的銳利嗡鳴。
李老師喘息著,望向謝希書的表情逐漸變得可怕起來。
但此時的謝希書已經挪不出半點精力去注意台上的女老師。
他的臉色異常蒼白,身形更是重病般哆嗦個不停,以至於他不得不用雙手撐住了之前被自己撞得歪斜的桌麵,這才不至於完全摔倒。
“我,我不舒服。”
毫無血色的嘴唇翕合了好久,才勉勉強強擠出一聲乾啞細弱,近乎呻·呻的低語。
“我……我需要去一趟廁所……”
接下來,謝希書壓根沒有等李老師做出回應,強撐著說出最後那句話之後,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瘋狂地逃出了高三1班的教室。
隱約中他似乎聽見女老師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咒嗎。女人呼喊著他的名字,異常氣急敗壞,隨後還有一些彆的騷動,但這一切都已經被他遠遠拋之腦後了。
*
南明三中高三區男廁所
“嘩啦……”
“嘩啦……”
“嘩啦……”
水龍頭開到最大後,雪白的水柱擊打在男廁所的洗手台上,不停地飛濺出大量水花。
謝希書滿臉鐵青,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的衣服,隻是垂著頭不停地用手掬起自來水,發了瘋似的衝洗著自己的後頸。
他的皮膚被水衝得一片冰涼近乎麻木,然而那種黏糊糊,潮熱的氣息,卻始終附著在那一小塊皮膚上,怎麼衝洗都無法消去。
很快,謝希書大半個身子都濕透了,不僅僅是頭發,就連衣服也被水打得透濕。一直低著頭的姿勢導致了缺血,,再加上地麵濕滑,一個踉蹌之後,謝希書重重地摔倒在地。
“嗚嗚……”
劇痛襲來,少年毫無血色的唇縫中溢出了一絲近乎哭泣般的低吟。
不過,在這一摔之後,謝希書總算是冷靜了一點。
他用手死死掐住了洗手台的邊沿,搖搖晃晃地撐著身體站起來。
洗手台前的鏡子裡,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而謝希書看著那個影子,竟然感到了一絲陌生。
鏡子中的少年臉色灰白到讓人心悸的程度,原本秀美清澈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深深地凹陷進了眼窩。漆黑的眼珠神經質地在眼眶裡不停顫動,目光空茫而無法聚焦。
濕透黑色的發絲蜿蜒地貼在死人般蒼白的皮膚上,水滴順著下顎纖細的線條彙集到了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流淌著。
謝希書覺得自己看上去,簡直像是一隻死得異常淒慘的水鬼。
……
盯著鏡子看了好久,謝希書做了幾個深呼吸。
然後,他才鼓足勇氣,舉起手機伸到了自己的後頸處。
“哢嚓。”
他捋起頭發,對著自己的頸部拍了一張照。
*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
但即便是這樣也能清楚地看到,在謝希書的脖子後麵有一道淡淡的紅色。
看上去有一點像是被什麼人摩挲很久後留下來的淤痕,也有點類似蚊子或者彆的不知名小蟲叮咬後留下來的痕跡。
但在看到紅痕的那一刻,謝希書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到地上去。
“不是錯覺。”
他就像是神經病一樣,盯著那張照片喃喃自語道。
*
齊騖……有問題。
*
其實嚴格說起來,齊騖從始至終並沒有對謝希蘇做出任何看似過分的事情。
就連他盯著謝希書看這件事,也可以解釋成謝希書自己神經過敏,畢竟齊騖的座位就在教室的最後麵,他唯一能看的方向也隻有前方。
然而,謝希書還是快要被齊騖嚇瘋了。
一切的不對勁,似乎都是從那個家夥一直盯著自己看開始的。
空氣中有種摸不著看不見的東西正在逐步逼近,謝希書隱隱約約感覺到一切都在變得怪異,扭曲。
他覺得,自己習以為常的日常,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分崩離析。
可謝希書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在出問題,更不知道該如何去修補。
他的感知,他的直覺都太過於荒謬,以至於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因為高考壓力過大而瀕臨精神失常的瘋子。
就比如說,方才碰觸到他脖子的,明明隻是齊騖的手指才對,但是……謝希書卻感覺到了一種濕漉漉的觸感。
濕潤,光滑,滾燙。
那根本就不是皮膚的質地。
正因為神經緊繃,所有感知都放在了身後那個人的動靜上,所以謝希書無比確定這一點。
碰觸到他的東西頂端綴著無數細密柔軟的小顆粒,像是舌苔一樣,而覆蓋在那些小顆粒表麵的則是一層濃厚黏膩的粘液。
而那東西,明顯地在他脖子後麵吮吸了一下。
照片上的這道痕跡,便是它存在過的證明。
*
謝希書的腦子都快炸了。
*
如果不是親身體驗,而是看到彆人描述的話,謝希書可以肯定這一切都隻是那人荒誕可笑的幻想——不管怎麼分析,齊騖也不可能當著教室裡的那麼多人,用舌尖舔他的脖子。
而且普通的舌頭,觸感也跟當時附著在他脖子後麵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謝希書企圖將那玩意理解成某種惡作劇的玩具,可就算他絞儘腦汁,也想不出有任何一種矽膠玩具有那麼濕潤,黏滑,令人作嘔的觸感。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
謝希書又一次想到了自己噩夢中那些從齊騖眼眶裡探伸出來的,如同舌頭般靈活,柔軟,濕潤的東西。
下一刻,他神經質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胃一陣不受控製的抽搐,讓他差點就這樣嘔出來。
*
“喂,你們聽說了嗎?姓李的那個瘋婆子,最近好像真的發神經豁出去了。”
“……啊,我聽說她好像是跟教導主任杠上了?說什麼要整頓校風校紀什麼的,還說我們這些學生都是這所學校的毒瘤,應該清理掉。笑死,她以為她是誰呀?國家元首嗎?”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不過我聽到的消息是說,那個顛婆好像真的精神上出了一些問題。”
“哦我知道你說的,好像說她之前其實一直想離職吧,但主任那邊一直扣著不放人,她要是走了就沒有哪個老師願意來這裡了。我聽說她之前好像還是名牌大學生,考了好幾年才當上老師的,哈哈哈,也是慘,當老師當到南明三中來,這還不如去進廠打螺絲……”
“靠,彆講得你以後真的不會進廠打螺絲……”
……
因為太過於恍惚,謝希書的反應變得相當遲鈍。
注意到的時候,另外一群逃課的男生已經一邊推搡,一邊說著學校裡的各種八卦,笑鬨著推開了廁所的門。
然而,正好跟全身透濕,兩眼空洞的謝希書看了個對眼。
“窩草,扮鬼啊?!”
最先走進來的那名男生看到謝希書,嚇得原地跳了跳,差點尖叫。
等反應過來之後,直覺丟臉的他,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腦子有病吧一句聲都不作,站在這裡……到底在乾什麼啊?!”
男生明顯有些惱羞成怒,扯著嗓子嚷嚷了起來。
“等等,要是我沒看錯的話,這不是那個一班的秀才嗎?”
他的同伴笑夠了他之前那一下,從背後探出頭來往謝希書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詫異的挑了挑眉梢。
“什麼秀才,人家可是‘狀元’。”
這時候,另外一邊的同伴也認出了謝希書。
看著平日裡有名的學霸,這時卻獨自一人,臉色蒼白神經兮兮地站在男廁所裡給自己衝水,,他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疑惑。
而被他這麼一提醒,其他人也認出了,在學校裡頗為有名的謝希書。
“哇,天要下紅雨了嗎?還是我真看錯了。怎麼這上課時間,你卻在翹課啊?”
“嘖嘖嘖,我還以為我們中間真的有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菊花呢。你說那幾個老師不得傷心死,我們這秀才也學壞了……”
男生撇撇嘴,毫不客氣地嘲笑道。
說話間,幾個男生嘻嘻哈哈地朝著謝希書便湊了過來,他們來回打量著一語不發的謝希書,莫名地……所有人的調笑和嘲諷都淡了下去。
“喂,你們有沒有聞到……”
其中有個男生恍惚地凝視著謝希書,口中喃喃道。
“好香啊。”
*
謝希書的瞳孔瞬間縮成了細細一點。
不過就在下一刻,廁所門許久未曾潤滑的門軸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又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喂,有人了啊有人,要放水去彆的樓層,今天這裡我們幾個包場,有事。”
在南明混得跟小癟三彆無二樣的男生目光始終黏在謝希書身上,聽到身後動靜都舍不得回頭,隻是提高了聲音,極為不耐煩地喊了一句。
“什麼事?”
暗啞粗糲的男聲響起,語氣很陰沉。
“什麼事什麼事關你屁那事——”
那人嚷了一聲,結果一回頭,聲音全部卡在了喉嚨裡。
“齊,齊哥?”
“齊哥好!”
“啊啊啊剛才我那句話就是在放屁,齊哥您彆放在心上!”
……
幾分鐘前男廁所中那種古怪凝滯的氣氛瞬間散去,取而代之的公鴨嗓男聲們嘈雜的殷勤問好。
麵對其他人的討好,齊騖神色中不見半點得以,漆黑的眉眼低垂著,隱隱透著一抹不耐煩和焦躁。
他站在廁所門口,目光冷冷掃過那幾個男生。
霎時間,昔日饒舌油化的混混們,竟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怪物冷然盯住了一半,身體裡屬於古老祖先的求生本能上線,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齊齊噤聲,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接著他們便聽到齊騖淡淡道:“這裡我要用,你們……滾遠點,彆來打擾我。”
齊騖說話說得極為不客氣,可聽到那句話的混混們卻是一臉死裡逃生的模樣。不用再多說什麼,也根本不再記得自己所謂的“包場”,一群人佝僂著身體,腳底抹油,飛快地作鳥獸散往門外逃去。
*
謝希書:“……”
謝希書咬著嘴唇,默不作聲地低著頭,就那樣渾水摸魚地緊貼著那群小混混也朝著門口走去。
當然,最後並沒有走成。
就在謝希書即將踏出廁所門的那一刻,齊騖忽然抬起手,用拇指和中指輕柔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謝希書的身體驟然凍結在了原地——雖然,齊騖這時候,其實根本就沒有用什麼力。
*
少年在發抖。
齊騖小心地控製著自己的力氣,指尖傳來了細密的酥麻感,他可以看到自己指腹上深紅色的裂口正蠢蠢欲動企圖朝著兩邊裂開。
但最終齊騖還是沒讓“它們”出來。
謝希書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中溢滿了恐懼——儘管那氣味依舊甜美誘人,但之前在家裡“乾活”時的豐富經驗讓齊騖清楚知道,這時候並不適合再繼續刺激謝希書了。
謝希書太……
太脆弱了。
齊騖看著自己掌下近乎崩潰的少年,忍不住想道。
而且,大抵是因為終日埋頭學習,很少運動,謝希書的個子不矮,身形卻真的是格外單薄消瘦。
齊騖不自覺地用指腹揉搓了一下謝希書的脖子,隻是這個小小的動作,齊騖卻覺得自己幾乎能隔著那層細膩纖薄的皮膚,直接按上對方伶仃的骨骼。
莫名的,他原本藏在牙肉中的那些細齒又有點按捺不住。
*
“謝希書,你留下。”
齊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格外幽暗,他啞著聲音,湊到了謝希書的耳側,喃喃歎道。
*
“哢。”
男廁所的門,被齊騖當著謝希書的麵關上了。
反鎖時,鎖栓艱澀的金屬音仿佛是在碾壓謝希書的腦神經。
明明隻是一扇那麼薄的門……
可當它關上時,寒意卻直接灌滿了謝希書的全身。
他仿佛被徹底隔絕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而這個世界裡,隻有他,還有齊騖。
謝希書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他想要尖叫,可極度的恐慌卻讓他不自覺陷入了某種動物性的僵直。他隻能徒勞無功地看著齊騖關門,鎖門,然後轉過身,一步步走向他。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麼安靜。
謝希書甚至還能依稀聽到門外遠去的那些男聲彼此之間的探詢與嘀咕。
“……怎麼回事?齊哥怎麼忽然把那個書呆子留在那裡頭了?”
“你沒聽說嗎?齊哥好像好早之前就看那家夥不順眼了,不過一直沒動手,我還以為是謠言呢。”
“我靠,那家夥怎麼敢招惹齊哥的,就那小身板……”
“而且最可怕的是,齊哥這次是親自動手。”
“靠。”
“牛逼。”
“我已經不想知道他做了什麼了,能讓齊哥親自招呼。”
“要不要來打賭?就賭我們這位秀才,咳咳,這位‘狀元’,今天到底是豎著從裡頭出來還是橫著。”
……
*
但很快,就連最後這點人聲也徹底褪去了。
謝希書的眼前落下了一片陰影。
他眼神顫動了一下,抬起了頭。
齊騖已經站到了他的正前麵。凶悍高大的男生低著頭,望向謝希書的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下一刻,謝希書便看到齊騖朝著他伸出了手。
有什麼東西罩住了他,他的視野驟然一片漆黑。
“謝希書,這——”
隨著視覺的剝奪,謝希書原本已經繃到了極限神經,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斷裂。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
謝希書慘叫了起來。
在強烈恐懼感的驅使下,他終於奪回了身體的控製權。
他再也顧不得彆的,跌跌撞撞循著記憶便朝著門口的方向衝去。
理所當然的,他並沒有成功,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多走一步,一具滾燙的身體便死死覆在了他身上。
“謝希書!”
齊騖的聲音很朦朧。
“喂,你這家夥——”
濕熱,強壯的胳膊,宛若沼澤中的巨型水蛭般糾纏在謝希書的身上。
掙紮中,齊騖的喘息無數次掠過謝希書的脖頸與背脊。
這一切都像是某個噩夢。
某個曾經在睡夢中糾纏過謝希書無數次的噩夢。
謝希書的大腦完全宕機,他根本不知道,也無法想象自己會遭遇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事,他確實害怕極了。
他似乎一直企圖尖叫,但很快他便感覺到齊騖的手隔著布料蒙上了他的臉。
隔著布,那雙手似乎找不準謝希書嘴唇的位置,他的動作也相當急躁,粗魯的手指乾脆隔著布直接伸進了他的嘴裡。
謝希書下意識地咬住了對方,但咬下去的感覺卻相當怪異——結實,緊繃,富有彈性,不像是咬住了手指,倒更像是咬住了橡膠一般。
但橡膠也不可能那麼靈活地卡住他的下顎,抵住他的舌頭不許他發聲。
謝希書的呼喚很快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嗚咽。
再加上呼吸不暢,有那麼一兩秒鐘,他幾乎失去了意識。
強烈的瀕死感襲來,謝希書在精神崩潰中下意識地抬起手,不停地摸索著身側的事物。
*
三中管得很鬆,所有的時候,會有男生聚在廁所裡抽煙,偶爾,也會帶上點酒水來喝。
混沌中,謝希書摸到的,便是一截沉重,冰冷的玻璃瓶。
“啪——”
沒有辦法思考。
也沒有力氣去思考。
謝希書完全是憑著本能,將手中的東西重重地砸到了麵前那個人的身上。
他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音,齊騖的動作一下子停頓了。
又慢了半拍,謝希書才意識到,就在剛才,他給了齊騖一酒瓶子。
時間仿佛瞬間靜止,周遭變得無比安靜,無論是他,還是齊騖,所有的動作都在那一刻徹底凝滯。
“嗚嗚……呼……”
謝希書大口大口喘著氣,抽噎著慢慢抬起頭。
籠罩在他頭上的布料不知什麼時候滑了下去,鬆鬆垮垮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被眼淚浸染得一片模糊的視野中,浮現出了齊騖的臉。
一縷殷紅粘稠的血跡緩緩從齊騖的額側流下,將那張陰鷙冷漠的臉,染成了刺目的紅。
*
謝希書整個人徹底僵在了遠處。
而齊騖抹了一把臉,在看到掌心的紅潤後,他似乎也呆了一瞬。
幾秒鐘後,他忽然扯起了嘴唇,似笑非笑地看了麵前的少年一眼。
“你是第一個敢對我摔酒瓶的人。”
他的聲音嘶啞的像是被火燒過。
“你們學霸,平時就是這樣對待還你東西的人?”
還……東西?
謝希書緩緩地低下頭,才發現之前,罩到自己身上的那塊布料有些眼熟。
那事實上並不是什麼裹屍布或者是令人窒息的凶器,僅僅隻是一件三中的校服。
而在這個學校裡還會穿著校服的人,似乎也隻有謝希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