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穢宴 黑貓白襪子 12013 字 11個月前

經過了早上那件事,謝希書走進教室的時候,不僅錯過了早自習,甚至連第1節課都快結束了。

而一進教室,謝希書便看到了坐在老位置上的齊騖。

在校門口時一直熙熙攘攘的小跟班們,不知道為什麼,這次竟然全部被打發走了,此時整個教室後排就隻有齊騖一個人安靜地坐著。

然而沒有了跟班們作為附庸,男生的身上那股凶悍危險的氣質反而變得更加顯眼。

明知道,自己就應該假裝無事發生,裝出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坐回座位上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可謝希書還是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在了齊騖身上。

就跟之前一樣,齊騖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與謝希書四目相對的時候,齊騖再也沒有移開目光——恰恰相反,這次的他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直接都要貪婪——有那麼一瞬間,謝希書甚至覺得自己會被那雙漆黑而瘋狂的眼睛直接吞噬。

謝希書的呼吸一滯,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齊騖仿佛完全沒有發現謝希書的臉色有多糟糕。

短暫的凝滯後,他偏了偏頭,扯起了嘴角,似乎是對著謝希書笑了一下。不過他顯然不是那種習慣微笑的人,他咧開嘴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大型野獸吞吃獵物前的恐嚇。

謝希書的呼吸愈發困難。

在因為恐懼而瘋狂加速的心跳中,他飛快地錯開眼,低著頭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拉開椅子的動作異常粗暴,椅子腿在教室地麵上拉出了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成安本來還在專心致誌打遊戲,聽到謝希書的動靜後,也不由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靠,狀元你這回是真倒黴啊,我聽說你早上被那個顛婆抓住了?”

男生挑了挑眉梢,笑著問道。

“嗯。”

“他們說姓李的甚至還攔了齊騖?”

“嗯。”

“沒想到啊沒想到,之前那女人不是還挺正常的嗎?怎麼忽然就發這種瘋,不會真的因為壓力過大精神崩潰了吧,我聽說前幾天她病得都起不了身了還在班上盯早自習呢,還是校長那老頭兒怕她死在講台上到時候打官司才讓她沒事去管管考勤,結果她竟然還真的在管這個?瘋了吧……”

聽著耳邊的嘮叨,謝希書按部就班地從書包裡拿出了習題冊和參考書,回應成安的時候顯得有些冷淡。

不過成安也知道謝希書向來是這種性格,看上去似乎也沒太在意。見謝希書眼看著又要開始自顧自的跟那些天書般的習題死磕,成安聳聳肩又將目光挪回了手機。

當了同桌這麼久,成安也算是摸清楚了身側這位的脾氣,不然怎麼大夥兒都喊謝希書叫“狀元”呢,那人一旦沉浸到學習的海洋裡,就根本不會分神注意其他人,定力好得嚇人。

當然如果謝希書沒練出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功力,也不可能在南明三中這種鬼地方待到現在。

不過,這時候已經是正常的上課時間,教室裡卻依舊稱得上“嘈雜”。

一群學生東倒西歪以各種方式歪倒在淩亂擺放的座位上,玩手機的玩手機,打遊戲的打遊戲,後麵幾排還有幾個人正在吃吃笑著打牌,場麵看上去堪稱一片狼藉。然而這節課的老師卻是一派淡定,顯然早就已經對這慘烈的教學場景習以為常,依舊跟往常一樣,抱著保溫杯端坐於講台之上,耷拉著眼皮盯著麵前的教案,念經一般低聲講著課。

不過老師在講什麼,謝希書也沒太在意過。老師在上麵“念經”時,他通常都會自己抱著從以前同學那借來的卷子習題什麼的自己學。這是三年來謝希書都是這麼做的。

然而今天,他卻發現自己習以為常的日常,變得前所未有的艱難。

“呼……”

謝希書咬著嘴唇,原本就十分蒼白的臉色愈發顯得慘淡。

他盯著自己麵前的卷子,目光有些渙散。

十多分鐘過去了,上麵填滿的答案還不到三分之一。之前好不容易借來的筆記更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謝希書很不滿意自己的狀態,但是他對此卻毫無辦法。

發燒是一方麵,今天早晨校門口的鬨劇是另一方麵。

但他之所以完全沒有辦法集中精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所有的感知,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脖子的後側。

他的雞皮疙瘩從踏入教室的那一瞬間便再也沒有平下來過,脖子後麵的汗毛更是根根立起,明明什麼都沒有,可謝希書依然覺得,真的有什麼東西,正在他身後若有似無地輕觸。

而且,謝希書知道……此時此刻,齊騖一定正在盯著自己。

“哢嗒”。

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上冒出了很多汗,謝希書又不自覺地太過用力,中性筆竟然就直接從他指縫間滑了出去,然後咕嚕嚕沿著桌麵一路滾到了地上。

塑料筆身發出的細微脆響在教室嘈雜的環境音中根本沒激起什麼動靜,卻讓謝希書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過了好幾秒鐘,謝希書才不抿著嘴唇,彎下了腰去撿筆。

隻不過,在撿到那支中性筆的時候,他終究還是沒忍住,裝作不經意地,飛快往教室後麵瞥了一眼。

毫不意外的,他對上了齊騖的眼睛。

齊騖的眼形是天生的狹長,瞳色極淡,瞳孔卻又黑又小,那是一雙會讓人想到爬行動物的眼睛。就算不知道齊騖的身份,光看這雙眼睛也能感受到男生骨子裡的陰鷙與凶狠。

然而這雙眼睛此時卻專注地凝在了謝希書身上——好像要用目光從謝希書身上剮下一塊肉似的。

謝希書本能地打了個寒戰,指尖一顫,差點又要把筆丟回去。

他飛快地坐回了原位,身體不自覺地往前弓了弓,好像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的身形變得更小一點,能在齊騖的視線中暴露得更少一點。

當然,謝希書也知道這其實就是自欺欺人,因為從身後傳來的視線始終強烈。

強烈到讓他如坐針氈。

謝希書完全想不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麼,才讓齊騖這麼盯著他看,他也想不出今天早上齊騖為什麼會那麼跟他說話。

他垂著眼簾,盯著麵前已經變得無比熟悉卻始終無法映入腦子的課程筆記,腦子裡一片亂糟糟的。

早上被齊騖不小心碰觸過的手背像是過敏了一般泛出灼燙的熱度。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好惡心……

“狀元?你沒事吧,你臉色好差。”

而就在這時,謝希書聽到了成安有些遲疑的詢問。

成安本來正手機打遊戲打得神魂顛倒,結果一個不小心抬眼瞄到謝希書,被這位沉默寡言的好學生死人似的臉色嚇了一跳。

謝希書眨了眨眼睛,慢了半拍才悶悶應了一聲。

“……沒事。”

*

他盯著卷子,無數次後悔自己今天為什麼要來學校。

他渴望著下課。

因為下課他還可以衝出教室,短暫的從齊騖那種陰森森的目光中逃離一小會兒。

他實在是受不了那個人的注視了。

壓力中,就連謝希書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重撿起了小時候的毛病,啃起了手指。

一直到指尖傳來一絲細細的刺痛,謝希書才愕然發現自己已經把食指的指甲啃禿了——一絲細細的殷紅從指甲縫中滲出來。

出血了。

謝希書看到血就回過了神,擰著眉頭隨意抽了張紙,把血擦了一下。

“砰——”

結果下一秒,他就聽見教室後麵忽然傳了一聲巨響。

齊騖毫無預兆地掀了桌子。

教室裡所有人都被忽然暴起的少年嚇了一跳,而就是這一愣怔的功夫,齊騖已經像是旋風一般朝著教室外衝了出去,隻留下被他掀倒在地的滿地狼藉。

就這麼一直過了十多秒鐘,因為驚懼而陷入一片死寂的教室才重回生機。

“靠,誰惹了齊騖啊——”

“有人要倒黴了吧?沒見過齊哥這樣過。”

“草嚇死我了,你看到齊騖當時的表情沒,他該不是要去殺人了吧?”

“誰知道發生了什麼啊?”

……

幾乎所有人都開始興致勃勃地討論起齊騖剛才的暴走。

就連謝希書都完全放棄了教材,整個人臉色煞白地盯著齊騖離開的方向失了神。

半晌同學們的交頭接耳變得模糊而朦朧,化作謝希書腦海中嗡嗡作響的嗡鳴,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身體更是禁不住的顫抖。

他總覺得,在剛才齊騖離開的那一刻,他似乎回過了頭,然後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

“那什麼,狀元,你……”

過了一小會兒,謝希書的手臂忽然被戳了戳。

他轉過頭,成安正一臉凝重地看著他。

“你是真的沒有惹過他吧?”

上一次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成安至少還裝出了一副開玩笑的模樣。

可這一次,成安這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很顯然,齊騖離開前望向謝希書的那一眼並不是後者的錯覺——成安作為謝希書的同桌,隻是被齊騖眼風掃到,依舊被看得毛骨悚然。

“我……沒有。”

謝希書的嘴唇已經快要被他自己咬出了血,停了起碼十秒後,他忽然問了成安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奇怪問題。

“成安,你覺得我身上有氣味嗎?”

成安盯著謝希書,肉眼可見地呆了一下。

“味道?什麼味道啊?”他迷惑地盯著謝希書,“……我沒有聞到任何味道。”

但幾秒鐘之後,成安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也知道我都感冒大半個月了,根本什麼都嗅不到,等等這跟齊騖有什麼關係嗎……”

“沒關係,我就是隨口問一下。”

那句話剛問出口,謝希書便已經清醒過來,頓時感到一陣後悔。

今天早上李老師莫名其妙地對著他說出“香水”那個詞時,謝希書的神經就像被一根無形的手指用力扯了一下,瞬間繃緊了。

【“你用的什麼香水?”】

恍惚間,謝希書仿佛又一次聽見了來自於齊騖的沙啞低語。

之前因為太過於恐慌,所以沒來及反應,但是之後謝希書總是會不自覺地回憶起,那天自己被齊騖抓住時,男生那種不停翕動鼻翼動物般拚命嗅聞自己的模樣。

每次回想起那畫麵,謝希書都會控製不住那種生理性的極度緊張與惡心。

跟齊騖身上的各種離奇傳言無關,跟他那糟糕的,讓人避而遠之的家世也沒什麼關係——謝希書無比畏懼且戒備的,是那個人本身。

仿佛冥冥之中一直有個聲音在他身體裡尖叫,告誡著他,離這個齊騖遠一點。

離危險遠一點。

……

“哎,等等你還彆說……你身上用了什麼呀?這還挺好聞的。”

讓謝希書驟然回過神來的,是成安的忽然響起的嘟囔聲。

不知道什麼時候,成安的臉已經湊近了謝希書,近得完全沒有了分寸。男生鼻尖皺起,不受控製地在自己同桌的頸側用力吸了一口氣。明明片刻前成安還在認真跟謝希書討論敢於齊騖的問題,可這時候,他的表現,卻像是已經完全將那個問題拋之腦後。

“真的好香啊。”

成安喃喃地重複著,男生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異樣的陶醉之色。

謝希書猛然往後退去。

“你乾什麼?!”

他又驚又怒地問道。

被謝希書推了一把後,成安的動作瞬間頓住,片刻後,他才如夢方醒地睜開眼看向謝希書。

“啊,我,我……”

他一邊囁嚅,一邊不太自在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

“咳,不是,不是你先問的嗎?我這是主動幫你確認這個問題好吧?等等,你還沒有跟我說為什麼突然這麼問,總不可能是你有狐臭然後熏到了那位,讓他從此對你懷恨在心吧,我跟你說,你真的要老實交代,你要是城門,我就是池魚,這可關係到我的生命安全呢……”

也許成安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為了掩飾緊張,他一下子就變得饒舌了起來,說的話也愈發顛三倒四,毫無邏輯。

謝希書沒理會成安。

平日裡兩個人的關係也僅僅稱得上是勉強融洽,成安吊兒郎當但至少不吵,謝希書在大部分時候也很沉默溫順——可這一次,謝希書卻完全沒有給成安任何好臉色。

叨叨了好一會兒,成安盯著謝希書那明顯的冷臉,略有些惱羞成怒的扯了扯嘴角。

“用得著麼這麼緊張麼,又不是女的搞得跟我qj了你一樣……”

成安終於安靜了下來。

而又過了好久,謝希書才恢複了原本的姿勢在座位上坐好,隻不過有意無意間,他朝著成安的反方向側了側身子。

拿書時,謝希書借機嗅了嗅自己的領口。

就跟之前一樣,他唯一能聞到的隻有自家洗衣液淡淡的香味。

謝希書皺起了眉頭。

*

謝希書本來還以為自己起碼要再過幾天才會見到齊騖。

畢竟那可是齊騖,來學校上課才是偶然,常年曠課在外麵鬼混才是他的日常,為此謝希書甚至還在恐慌中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如今到底是什麼狀況,但能從齊騖那詭異的注視中逃離一陣便是一陣。可讓謝希書沒想到的是,惹出了那麼大動靜之後,根本就沒過多久,齊騖竟然又回來了。

那時正是午休時分,可班上大多數人這時都在外麵混,教室裡反而比上課時還顯得安靜幾分。謝希書因為這段時間都壓力過大入睡困難,這時也撐不住了,正趴在課桌上打盹。

個子高大,氣息淩厲的少年在踏入教室的那一瞬間,謝希書便下意識地微微一顫,從短暫的睡眠中驚醒過來。

齊騖的目光又一次掃過了他。

謝希書驚恐地抬頭,剛睡醒帶來的混沌,讓他忘記避開齊騖的眼睛……他打了個哆嗦。

齊騖的臉色異常陰沉,身上肌肉儘數繃緊,以至於整個人看上去愈發顯得戾氣橫生。而沒等謝希書反應過來,他便已經徑直朝著謝希書走來。

謝希書的呼吸頓了一頓,然後便看著齊騖跟一座山似的,停在了他身後的位置上。

“喂,你——”

齊騖用力踢了一腳謝希書後座的桌子,連帶著謝希書的椅子都晃了晃。

“跟我換個座。”

齊騖垂著眼,麵無表情的盯著恍恍惚惚的後座,聲音陰沉地說道。

謝希書在這一刻頭皮都要炸了,他猛然轉過頭,驚懼交加地看向了齊騖。至於他那位倒黴的後座,這時手裡的手機上遊戲還在繼續,手指頭卻已經沒有半點動作了,顯然也是被齊騖這個要求嚇了一跳。

“啊?換,換什麼座位?齊哥你要坐我這兒?!”

後座恍恍惚惚應了一句,結果話說到一半,看到齊騖臉色,整個人倏然就清醒了過來。

“欸,那太好了齊哥我這就換,我這就騰位置您等我一下——”

說話間他已經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一邊語無倫次地回話,一邊囫圇將桌麵上抽屜裡亂七八糟的東西往輕飄飄的書包裡塞,主打一個高效率清棚不帶一絲猶豫的。

而與此同時,成安也終於反應了過來,隻是臉上還是難掩遲疑:“齊哥?你怎麼……坐這?”

不怪所有人都驚訝。

雖然是在教學水平一塌糊塗的三中,可學生中難免也還是會分出“好學生”和“壞學生”來的。謝希書坐的這片區域多多少少也能在班上規劃為“優質學區”,會坐這塊的,基本都是家裡多多少少還對自己孩子那麼一點兒(雖然並不多)要求的學生。

所以說齊騖這種肉眼可見視成績如糞土的差生,忽然間跑到這裡來強行要求換座位,對此時滯留在教室裡的所有人來說都算是個大震撼。

隻不過,齊騖顯然不是那種需要解釋自己行為動機的人。

“怎麼,不歡迎我?”

男生薄薄的單眼皮下,細小漆黑的瞳仁滑動了一下,哪怕配合著他嘴角那一抹假笑,看著也依舊親切不到哪裡去。

謝希書咬了咬嘴唇,沒吭聲。

而之前開口的成安更是縮了縮脖子,鵪鶉般乾笑著慌張回道:“哪裡會啊——哎呀齊哥你賞臉坐我們這兒,這多排場啊哈哈哈,那個詞怎麼說來著,蓬蓽生輝!”

齊騖哼了一聲。

這時謝希書那位原本的後座已經收拾好東西麻溜逃了,齊騖坐了下來,可他的目光,依然凝在謝希書的身上。

“額,齊,齊哥?”

此情此景,圓滑如成安,自然也意識到了點不對勁,目光在謝希書和齊騖中來回換了好幾下。

“……歡迎。”

謝希書汗毛倒豎,垂下眼簾,細如蚊訥地回了一句。

然後便飛快地轉過了身,不敢再多看齊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