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漸離規規矩矩地等到最後一個參與的人考完了,才主動說道:“我們一起去繩愆廳吧。”
那幾人已經想好了耍賴,根本不願意配合。
俞漸離也沒指望這件事能很快解決,隻是今日這一步必須要走。
那幾人正想一走了之,卻見到了監丞派來請他們的人。
他們這些剛來國子監的監生大多十五六歲,見到師長都萬分懼怕,見到監丞的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看到這些人,俞漸離就猜到是明知言插手了。
明知言一向與監丞的關係不錯,監丞也十分欣賞他。
隻是俞漸離有些意外,明知言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最後還是麻煩了他。
一行人剛到了監丞的繩愆廳,就聽到了陸懷璟的吵嚷聲:“我本來就不想借他!還不是你死纏爛打?!那可是祖母送我的心愛之物,現在被弄壞了怎麼辦?”
正罵著,看到了進來的一行人,登時更氣了,指著他們便邊罵邊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就是你們幾個不長眼的,敢弄壞我的東西?”
說著抬眼看向俞漸離:“俞漸離!我真是給你臉了,我的東西你也敢弄壞,我看這國子監你是不想待了!”
陸懷璟這一通罵,把俞漸離都唬住了一瞬。
他到底是尚書的小兒子,從小囂張跋扈慣了,那種氣場是尋常人沒有的。
他平日裡惹是生非時也是氣度不凡,此刻盛怒之下,那可真是能嚇得孩童啼哭。
俞漸離和陸懷璟還算是熟悉的,都被鎮住了片刻,更何況那幾個踩壞弓箭的人。
有一個膽小的乾脆嚇得脫口而出:“我、我沒想過會這樣……”
很快就被另外一個人製止了,回過神來後趕緊閉嘴。
明知言在裡間倒是不急不緩地開口:“漸離一向愛護那把弓箭,此事定然另有隱情,你讓他們把話說完再急也不遲。”
陸懷璟顯然不信:“不就是弓箭壞了,能有什麼隱情?難不成還是他們幾個陷害俞漸離?”
明知言聽到這句話,語氣明顯變得嚴肅起來:“你這話可不能亂說,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會影響他們幾個人的仕途。他們也都是寒門學子,能來國子監實屬不易,若是成了陷害同窗之輩,這輩子都無法翻身。”
陸懷璟不聽他的勸說:“那你說能有什麼隱情?不會是賠不起,找理由開脫吧?信不信我鬨到大理寺去,先給你們關上幾個月再說!”
這種小事情,自然是鬨不到大理寺去的,陸懷璟也是罵得急了沒了分寸。
可說話的人是陸懷璟,他們就覺得陸懷璟真有這樣的能耐。
膽小的那個監生身體一晃,險些跌坐在地,好在被旁邊的人扶住了。
監丞在此刻開口:“我還在這呢,倒想越過我鬨到大理寺去了?還這般鬨騰,不像話。”
俞漸離原本一直在沉默,他知道,這種時候都是主角的高光時刻,他站在一邊做被拯救的白月光就好。
此刻他像是剛回過神,趕緊開口:“弓箭是借給我的,其損壞我有很大的責任,是我沒有看護好。”
說著看向身邊的人,繼續說道:“當時他們幾個人發生了爭吵,我本想躲開,可他不許我離開隊伍,還將我的手臂按出了淤青。那種情況下,我才沒能護住弓箭。”
俞漸離說著掀起自己的袖子,讓所有人看自己手臂上的淤青。
他的皮膚極白,這般分明的淤青,甚至能夠看出指印來,像雪原上突兀出現了青石板一般。
明知言原本還淡然地站在一邊,仿佛隻是一個幫腔的。
當他看到俞漸離手臂的淤青後,已經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俞漸離這種身弱的人該是怎樣的無助?
他快步走到了俞漸離的身邊,雙眸中的心疼簡直要溢出來。
陸懷璟也跟著蹙眉,指著俞漸離的雙臂詢問:“不讓插隊能把人掐成這樣?不知道的,還當是對同窗動粗了。”
監丞也跟著道:“你們幾個說說是怎麼回事。”
其中年紀稍微大一些的監生開口:“的確是我與張兄起了衝突,期間不小心撞到了俞漸離。俞漸離沒拿穩弓箭,自己踩斷了弓箭。”
另外一個人跟著說道:“沒錯,我作證是他自己踩斷的。”
“我也隻是怕俞漸離亂了隊伍,才用力了些。”
俞漸離卻在此刻說道:“我不承認這個說法,若是他們互相包庇,也隻能讓陸少爺鬨去大理寺了。”
陸懷璟大手一抬:“來人啊,給我堂叔帶個消息過去,我要帶人過去。”
這是在暗示,他的確有能力安排他們蹲大獄。
明知言終於在此刻收起了自己的心疼,對俞漸離說道:“漸離,你又是何必,如果鬨大了會影響你的仕途,你能重回國子監實屬不易,不應該為這點事情前功儘棄了。”
“不要,我隻承認事實,我能回來兩次,就能回來第三次。”
“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般執拗?”
“我就是這個脾氣,你該了解我的。”
這話看似是在勸俞漸離,其實是說給其他幾個人聽的。
那幾個人眼珠轉得飛快,麵麵相覷,可都不是什麼心思通透的,也看不出對方的神色。
陸懷璟在此刻道:“我真是沒什麼耐心了,趕緊給我拿人,走!”
俞漸離下巴一揚,扭頭便要跟著走。
這時膽小的監生趕緊指著另外一個人開口:“是他踩斷的,我看到了,我隻是扶著俞漸離而已,沒我什麼事。”
被指的人當即惱羞成怒:“不是說好了一起說是俞漸離?!”
“你們幾個!”監丞怒吼了一聲,“還不趕緊說實話?”
他們幾個當即慌了神,卻也不傻,咬死就說是不小心,而非陷害同窗,可以按照責任輕重來賠償弓箭。
這種事情在監丞看來不大,可是弓箭很貴,整整價值一百五十兩銀子。
聽到這個數字,幾個人都嚇傻了。
監丞仔細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再看看參與的人,決定所有人平分賠償。
一共五個人,每個人賠償三十兩銀子。
這個結果也讓那幾個人傻了眼,這種金額他們都要賠一個傾家蕩產。
離開繩愆廳,眾人分開。
陸懷璟第一次演戲,生怕被看出來是在合謀,走的時候還在自顧自地罵人,然後走得飛快。
俞漸離和明知言並肩走了一段後突然有人朝著俞漸離怒吼了一聲:“俞漸離,你為什麼要這般咄咄逼人,趕儘殺絕,你是要我們幾個人的命嗎?”
俞漸離停住腳步,回頭不解地看向他:“在做壞事前,沒有考慮過後果嗎?”
“我們隻是覺得不公平!”那人竟然回答得理直氣壯。
“人為什麼會覺得不快樂?無非去與其他人做比較。”俞漸離不急不緩地回答他,“你們之前與其他同窗做比較,你們都是優勝者。到了國子監,覺得我們都是四門學的監生,你們不該比我差,可發現了差距後變得偏執扭曲。”
“什麼意思?”那人知道俞漸離是在戳穿他們的心思,卻還在裝傻。
“豁達一些,人這一生總會有一些不可得之物、比不過之人,太過將心思放在這些上麵,隻會增加自己的負擔,讓自己變得愁苦。人也該有臉有皮,做錯了事,就要承擔該有的後果,這樣我還能高看你們幾分。”
俞漸離說完轉過身,繼續朝自己的號房走。
明知言看著這一幕沒有參與,跟著俞漸離走遠了才問:“你還有心情開解他們?”
“我隻是想他們放過我,無窮無儘的麻煩也會讓我頭疼。”
“也對,我們漸離不想與人為敵。”明知言表示認可,“你也是這樣開導自己的嗎?”
“嗯,人活一世,自己才是根本,彆讓自己太累,彆給自己太多壓力,彆太高看自己,也彆太低估自己,走過來的路都算對得起自己。”
將俞漸離送回號房,明知言並未立即離開,而是站在門口看著隔壁號房半晌,最終才轉身離去。
*
晚間,俞漸離在號房裡看書,不久後聽到了紀硯白敲窗的聲音。
俞漸離也不慌,有條不紊地整理自己這邊,接著打開了小窗。
紀硯白雙手環胸站在窗邊,垂著眼眸漫不經心地看向他,問:“事情解決了?”
“我聽明知言說了,是曇回傳消息給他的,謝謝你。”
“我也隻是想看看你的箭練得怎麼樣。”
提起這個俞漸離很開心:“挺好的,及格了。”
“嗯,我看到了,稍加努力,以後說不定可以上等。”
俞漸離卻很有自知之明地搖了搖頭:“後麵的射箭考試會提高難度,要求環數,我還是隻求及格。”
紀硯白倒也沒太堅持,似乎也覺得俞漸離根本就不是一個射箭的料,身體素質太差,還好人足夠聰明,懂得運用技巧。
“曇回去偷聽了後續。”紀硯白提起了彆的事情。
“這還真是他的作風。”
“聽說那些謀劃的人此刻已經鬨翻了,幾個主事者勢必要所有人平攤賠償,不然就鬨一個魚死網破,把所有人都捅出來。其他人也不想得一個壞名聲,想來也隻能所有人砸鍋賣鐵地湊夠賠償。”
一群讀書人鬨成這個局麵也夠丟人的。
他日真的各自為官,也算是捏著彼此的把柄,誰也不敢造次。
俞漸離誠懇地道:“那麼多銀子,對於他們來說真的是巨款。”
“你呢?”
“我隻能用抄寫賺來的銀子償還了。”
“其實陸懷璟不會真的跟你計較。”
“一筆是一筆,有恩就要還,弄壞了東西就要賠償。”俞漸離說著看向紀硯白,“今天要抄寫嗎?”
紀硯白搖了搖頭:“按照正常來講,我剛剛被父親訓斥,應該正在賭氣,今日是不會寫的。”
他說著遞過來一個玉瓶:“這個藥膏不錯,活血化瘀,拿去用。”
俞漸離知道,在紀硯白的概念裡自己今日考了試,還受了傷,應當好好養著,抄寫容易累死,於是他回答:“嗯,好,謝謝你。”
“押題的事情,也謝謝你。”